第四十二章:闻音识人
清晨的阳光带着微冷寒意,照在龙原城的大街小巷,仲秋将过,晚秋悄无声息的一夜到来。松江的大小支流,在城中蜿蜒穿行,无数条大小船只,悠闲地飘荡着。
陈子墨和张有归在张府大门口分别,一个往东而去,一个往西而来。
陈子墨捧着一部《论语》埋头诵读,沿着谢石在他心湖刻画的路线,缓步而行,向西走来。
龙原城作为渤海国第一大城,人口百万。在中土神州东北四国中,仅次于燕国都城蓟,位列第二。比孤竹国都城墨,令支国都城离枝还要大一些。
渤海国作为东北四国中最小的一国,之所以都城规模超越孤竹国墨城和令支国离枝城,仅次于燕国蓟城,正是因为松江在此经过。
松江和黑河作为东北最大的两条河流,对这块热土的经济和人文发展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其中尤以松江为最,松江平原是东北四国最大的粮仓,养育了数千万人口。
南来北往的商旅,在此汇聚,将松江平原的粮食,沿着松江水路运往中土神州各个地方。
龙原城,繁华不下烟雨江南。
走到一条大街尽头,前路被松江支流隔断。一座宽阔大桥跨江而过,在桥上矗立着一座高耸青楼。
这座青楼修得很有特色,像一位身姿曼妙的俏娇娘,穿着朱红罗裙,分腿站在桥上。
街上行人如织,在“胯下”穿行而过。
陈子墨抬头望去,一幅巨大匾额横挂在门楣上,“卷珠帘”三个鎏金大字,在清晨的阳光下闪闪发光。
城西的卷珠帘,城东的绛云楼,城北的红豆馆,城南的凤林春,是龙原城最金贵的四大烟柳地。
南来北往的商旅,以及龙原城的纨绔子弟,常常来此一掷千金,只为博得花魁一笑。
张本睿那名小妾,据说就是红豆馆的当代花魁。
陈子墨举目望去,卷珠帘楼高五层。每层楼都伸出四只翘檐,如凤凰展翅欲飞。翘檐上悬挂着密密麻麻的细小风铃,晚秋的晨风吹过,叮咚之声不绝于耳。
余音绕梁,尚在温柔乡做春秋大梦的恩客,便能闻音识人。
何为闻音识人?
据说每一层楼的每一间房,对应着翘檐的不同角度。风铃之声从不同角度传来,经过廊腰缦回的折射,音律各不相同。对于精通音律的恩客来说,即便是风铃声中极细微的音律变化,都能分辨得清清楚楚。
世间音律,有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之分。当然阳春白雪,也有高低之别。
据说楚国有位朱姓的音律大家,将世间音律从八度提升到十二。一把太古遗音琴,按照十二平均律,能够弹出万千美妙的音乐华章来。
卷珠帘的每一间房,都在音律大家的细心听音之后,分出等级。卷珠帘的一众娇娘,根据姿容和才华,按照区分的等级,分配房间。
五层楼,最高一层为天字号的花魁独占。往下三层,是地字号的娇娘按照甲乙丙三个等级瓜分。最下一层,则是皮条客和老妈妈们的居所。
也是开门迎客,奍养打手的地方。
恩客闻其声,便能根据自身财力,挑选适合自己口味的姑娘,吟诗作对,琴棋书画。几壶花酒,同枕共眠。
陈子墨举步上桥,口诵儒家经典,目不斜视的穿过卷珠帘“胯下”往对岸走去。
一条青色人影破空而至,在松江水面踏江而过。只见他脚尖轻点水面,身形如雁,飘落在卷珠帘顶楼。
紧接着,又一条身影御风而来。一把飞剑先于那条青色人影,钉在天字号阁楼的门楣上,白衣才飘飘荡荡的落在飞剑上,临风而立。
两条人影,一青一白,先后而至。
那先到一步的青衣男子哈哈大笑道:“王兄,是我先到一步,青虫姑娘是我的了。”
白衣男子摇头,呵呵笑道:“齐兄此言差矣,我的剑比你更早一步。”
青衣男子哈哈笑道:“王兄做如是说,可谓诡辩。”
白衣男子笑问道:“何解?”
青衣男子笑道:“我也有一说,不知王兄愿不愿听?”
“齐兄请讲,王玉珂洗耳恭听。”
“你的剑先我一步到,我又先你一步,何不让我持你的剑,和青虫姑娘小酌一杯!”
“哈哈哈,齐兄当真是个妙人。你这番话,比公孙衍的白马非马也差不离了。”王玉珂笑道。
陈子墨已经走到桥头,听楼上二人大声笑,转过身看去,果然是一别多日的玉虚宗弟子王玉珂。
显然,王玉珂也看到了陈子墨。
他站在卷珠帘楼顶,踩着自己未出鞘的佩剑,白衣飘飘,如仙人临世。
“咦!”王玉珂惊异道。
“王兄认得此人?”姓齐的青衣剑客问道。
“奇了怪哉,几日前相见,他还是个不入流的普通人,怎么这么快就已经跻身洞虚境了?”王玉珂惊疑道。
陈子墨笑了笑,没打算理会王玉珂,转身下桥。
虽然乔让被谢石打落高天,黄博又和儒家做了笔交易。但陈子墨和张有归与玉虚宗的恩怨,并未消除。
没有了小墨人儿护驾,单凭洞虚境的修为,陈子墨自知还不是王玉珂的对手。
见陈子墨转身下桥,没有在此停留的意思,王玉珂轻笑道:“听说你打败了白云宗秦庄,我不信。”
陈子墨也不作答,继续低头读书,背着阳光向西走去。
“打败秦庄的人是个洞虚境小修士?”齐姓剑客皱眉道。
“有古怪,我去探探虚实。”
齐姓剑客一跺脚,飞身而起,御风朝陈子墨飞来。
王玉珂深知陈子墨和谢石关系匪浅,自己不好轻易出手,也乐得让青城山玄岳宗齐望去破局。
“喂,小子,打败秦庄的人就是你?”齐姓剑客问道。
陈子墨捧着书,抬头看了眼青衣剑客,而后转身朝另一条街走去。
青衣剑客嗤笑一声,身形如风移动,再次堵住陈子墨去路。
“秦庄已经元婴大乘,随时能跻身出窍,你一个小小洞虚境修士,如何能胜得过他?”
陈子墨觉得眼前之人脑子是不是有病,大败秦庄虽然手段不光彩,但好歹结果很漂亮啊。既然你明知秦庄败在自己手下,干嘛还死皮赖脸的纠缠不放。
莫非是秦庄的好友,前来寻仇报复?
陈子墨收书,双手拢在袖中,笑眯眯道:“怎么胜他?不就是手起手落,人趴窝这么简单吗。难道我还能只凭吹口气,嗤笑一声就能赢?”
齐望被陈子墨的讥讽逗得一笑,觉得眼前这小家伙人不大,口气倒不小。一个洞虚境修士,单凭赤手空拳,手起手落拳拳到肉就能打趴元婴大乘的秦庄,用屁股想也不相信。
“口气这么大,想和我动手?”齐望嗤笑道。
陈子墨大有深意的看了眼齐望,然后翻了个白眼,说道:“别打扰我读书。”
齐望见陈子墨再次转身,就要离开。他一拍腰间的佩剑,剑不出鞘,横在陈子墨前面挡住去路。
“真要动手?”陈子墨看着齐望背后的那栋高楼,王玉珂盘腿坐在天字号阁楼门前,窗口里伸出一张美轮美奂的绝美容颜。
王玉珂翻了个白眼,没有理会陈子墨的临阵分心。他转过脸朝窗户里的俏娇娘灿烂一笑,伸手捅了捅那张脸上的两个酒窝。
名叫青虫的卷珠帘花魁含羞低眉,张嘴含住王玉珂的手指,痴痴一笑。
陈子墨脸一红,快速收回视线。余光中,有个猥琐老头撑船驶出桥洞,往这边行来。
齐望见陈子墨答非所问,心思不在自己身上,不由得怒气横生。
“同为元婴修士,我自当为秦庄正名,称称你的斤两。”齐望沉声道。
剑出鞘一寸,剑气倾泻而出,往陈子墨面门吹来。
陈子墨噔噔后退,妖魔刀闪过一道雪亮光芒,不去阻挡剑气,反而朝齐望头颅砍去。
“亡命徒!”齐望一个倒掠,躲过陈子墨的一刀,惊出一声冷汗道。
“走!”一把细小飞剑一闪而逝,悬停在齐望额头上,却没有刺下。
齐望脸上的冷汗哗的一下流了下来,盯着眼前滴溜溜转的飞剑,心神大动。
不是躲不过,是整个身子根本动不了。好像有一尊史前巨兽,在后背盯着他看,强大的神意凝聚成剑抵在背心,让他不敢有丝毫动作。
出鞘剑倾泻而出的剑气,被那道神意轻松吹破,消散在陈子墨身前一尺。
衣角都没有动一下。
陈子墨似笑非笑的说道:“对不对,没骗你吧。打架就打架,手起手落,很简单的。”
齐望心中腹诽,暗骂道打你娘的架,你这是仗势欺人。
陈子墨收刀回鞘,悬停在齐望头顶的飞剑一闪而逝,返回到心湖之中。他拍拍齐望的肩膀,错身而过的时候,伸手从他怀里摸出一只钱囊,拿在手里颠了颠,不止五十两。
“打架打得都是钱啊,这是支付的血汗钱,利息先欠着。”陈子墨摇头晃脑的说道。
齐望真想破口大骂,我连你衣角都没碰到啊,倒是背后之人以神意作剑,刺得我气血翻腾不止,该赔钱的是你吧!
陈子墨看都不看双眼喷火的齐望,纵身跳到乌篷船上,往城西而去。
等乌篷船走远,齐望才挪动脚步,战战兢兢的返回卷珠帘。翻腾的气血,如决堤的松江之水,在体内横冲直撞,让他脚步虚浮,如落叶飘飞风中,晃晃荡荡。
王玉珂站起身,看着缓缓西行的乌篷船,脸上的情绪变化莫测,煞是好看。陈子墨回头,冲他灿烂一笑,有声音自心湖响起。
“张有归是我朋友,很好的朋友。”
王玉珂脸上挂着冷笑,嘟囔道:“那就来替他死去的娘亲报仇嘛。”
乌篷船远去,消失在茫茫晨雾中。
齐望手脚并用的爬楼而上,满脸大汗的坐在天字号阁楼门前,苦笑道:“娘希匹的,那家伙有护道人跟随,难怪这么嚣张。”
王玉珂笑了笑,闭目沉思,观看脑海中那副如风展开的画卷。
画卷之上,有无数仙人位列其中。山川,大河,列国,万物百草,飞禽走兽,应有尽有。
王玉珂答非所问道:“何尝又不是闻音识人。”
晚秋晨风,翘檐风铃。
叮叮咚咚叮叮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