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杀鸡儆猴
陈子墨只觉得自己处在一个风口,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风很大,吹得他睁不开眼。他转过身去,但仍然无法回避那股风。他又向左右都转了一次,奇怪,这风怎么是从四面八方吹来的?
他双手捂住脸,将风挡在手背之外,这才将眼睛睁开。透过指缝往外看去,眼前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他的身体像一块磁石,将四面八方的风吸引过来。而后他清晰的感受到,有什么东西进入了他体内。
他再次闭上眼睛,用心感受那些进入体内的东西。他仿佛觉得自己正躺在一只装有热水的木桶中,股股暖流从毛孔钻进来,沿着血管流遍四肢八脉,然后消失在腹部下面三寸的位置。
他眼前豁然开朗,一座明亮的大湖出现在他眼前。在湖中心,有一株硕大的莲花,三片荷叶就覆盖了一半湖面。
巨大的莲蓬上,白色花瓣重重叠叠,一瓣就有家里的床那么大。湖水清冽,肉眼可见丝丝缕缕的黑色四线从四面八方,向荷花的根部汇聚。荷叶下,湖水已成浓稠的墨色。
一条黑色的鱼在荷叶下墨色的湖水中欢快的游荡,它大口大口吞噬着墨色的湖水,每吞噬一口,就长大一分。
陈子墨看得兴起,他灵机一动,身体已然落到了荷叶上。他沿着荷叶边缘走了一圈,一片荷叶就足足走了半个时辰。他心中震撼,这世间怎会有这么大的荷叶?
陈子墨蹲在荷叶边缘,抬头望着那枝高耸入云的荷花,青色花枝比他整个人都粗。花枝上布满了血管一样的通道,湖水中的黑色液体沿着通道汇聚到莲蓬里。
他举目看去,隐约看到莲蓬里躺着一个漆黑如墨的模糊小人儿。
随着那个小人的不断成形,荷叶底下的水变的清澈起来。然后他看清了水底的景象:一个巨大的泉眼。
黑色液体源源不断的从泉眼中冒出来,然后被荷花巨大的白色根部吸收。那条黑色的鱼在泉眼中进进出出,拼命和莲藕争抢黑色的液体。
随着最后一缕黑色被莲藕吸收,那条鱼彻底跑出了泉眼。此时它已经长到了十丈长,鱼嘴两边生出了两条长达三丈的胡须。
陈子墨沿着荷叶边缘,追着那条黑色的鱼奔跑,直到那个庞然大物消失在远处的湖水中。
他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索性坐在荷叶边缘,将脚伸进水中。丝丝凉意沿着脚掌攀爬而上,直达大脑。他顿时一个激灵,感觉双目清澈了许多。
他低头继续观察那口泉眼,发现湖水开始倒灌,汹涌着向泉眼奔流。
在他的脚下,蓦然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陈子墨的双脚被极速旋转的湖水连人一起拉进了湖中,朝泉眼坠落。
眼前一黑,瞬间又明亮起来。他真开眼,看到父亲那张苍白憔悴,挂满愁容的脸。
“老爹。”陈子墨喊道。
陈霸仙闻言,愁容满面的脸一下子舒展开来。他双眼通红,盯着陈子墨,嘴唇颤抖,久久说不出话来。
“老爹,你怎么把我扔水里了?”陈子墨不满道。
陈霸仙溺爱的抚摸着陈子墨的脑袋,亲切笑道:“我也不知道啊。”
陈子墨瘪瘪嘴,看到大姐梦竹梨花带雨的蹲在洗墨池岸边,边哭边笑着说道:“你都快吓死我们了。”
陈子墨赫颜一笑,心里暖洋洋的。
他突然抬头看着陈霸仙,瞪大眼睛,一脸惊讶的说:“老爹,我在湖底看到了一株特别大的荷花,莲蓬里还有一个乌漆麻黑的小人儿。还有一条特别大的黑鱼,比铁匠家的房子还打。”
陈霸仙闻言,脸色微不可察的变了变。他和王祭酒对视了一眼,见他和自己一样眼中充满了焦虑和疑惑。
“我们先回屋子换件干净的衣服,然后再聊。”陈霸仙将陈子墨从洗墨池中抱出来,然后带着众人回到屋里。
陈子墨被大姐带回房间换衣服,陈霸仙回到自己的房间,脑海中回荡着陈子墨的那句话,忧心不已。
他脱下湿透的衣服,露出一身遒健的肌肉。隔壁房间,传来梦竹和陈子墨嬉笑打闹的欢快笑声。
陈霸仙走进书房,楚奴和王祭酒正坐在椅子上互相敬酒。楚奴见陈霸仙进来,连忙替他拖了一把椅子。
三人坐定,先互相敬了一杯酒。陈霸仙开口说道:“祭酒大人,这是怎么回事。魔身不是已经被兵解消融了吗,怎么又出现在了莲蓬里。那住荷花又是怎么回事?”
王祭酒脸色阴沉,摇了摇头说:“小家伙看到的那些东西我也无法解释,但是陈霸仙,你有没有注意到,你儿子虽然救活了,但他的心湖并未完全修复,生命精气一直在流失。”
陈霸仙沉重的点了点头,说道:“我将他从洗墨池中抱起来的瞬间,就发现他比以前轻了许多。往回走的时候,感觉越来越轻。这种感觉很玄妙,短时间内不可能用度量衡来测量,但长时间下去,我儿肯定会因为生命精气流失殆尽而死。”
楚奴脸色比陈霸仙还要难看,他内心极为愧疚,愧疚自己没能保护好陈子墨,才让他遭此劫难。
他砰的一下跪在王祭酒面前,老泪纵横道:“祭酒大人,求您救救这个苦命的孩子。楚奴愿为您做牛做马,哪怕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只求祭酒大人能出手救救他。”
陈霸仙见楚奴如此作态,一时间慌了阵脚,不知如何是好。
王祭酒极为动容,感动道:“如若天下之人都像你这般古道热肠,天下又如何不能大治。”
王祭酒走上前将楚奴扶起,握着他的手说:“这件事既然被我遇上,就万不能袖手旁观。拯救那个小家伙,查出凶手和真相,我儒家义不容辞。”
陈霸仙感激道:“只要祭酒大人能救我小儿,你先前的那个条件,我陈霸仙一定答应,且万死不辞。”
王祭酒突然双手作揖,朝陈霸仙一拜,说道:“那我就代表儒家和周天子,以及天下苍生先行谢过陈将军。有你这句话,我王夫之哪怕舍去一颗文胆,也毫无怨言。”
陈霸仙突然想起一件事,他起身从书房一个柜子里取出一只琉璃瓶。此物正是八年前,那位老书生送给他的。
当时老书生说这是他吃饭的玩意儿,让他回来给夫人兑水喝。
王夫之见到此物的瞬间,双眼中露出浓浓的精光。他上前问道:“此物正是我儒家圣物,读书人的文胆。你从哪里得到的?”
陈霸仙一五一十的将八年前,在那座后来神秘消失的破道观所经历的一切说了出来。
王祭酒笑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从时间上来看,想必那三位正是佛祖和道祖,以及我儒家元圣了。”
陈霸仙虽然以前对三位老人的身份有过猜测,但他从来都没有往三教圣人这方面想过。
毕竟三教圣人是何等高山流水般的存在,他一介武夫,如何入得圣人法眼。
此时被王祭酒如此一说,他深感自己的心胸又是何等的狭隘。
王祭酒说:“陈将军,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你大人大量一次。”
陈霸仙赶紧说道:“祭酒大人客气了,你有什么要求,只要不违背世道人心,我陈霸仙都答应你。”
王夫之长叹一声,说道:“想必你也已经听说,三教论道之后,我儒家元圣遭受大道反噬,如今还在杏林坐生死关。既然这颗文胆本就属于他老人家,所以我请求陈将军归还文胆,助元圣渡过难关。”
陈霸仙迟疑了下。此物对元圣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可以说是他的另一条生命。但是,此物对陈子墨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王祭酒见他有些迟疑,便笑道:“你也无须担心你家小儿的安危,我自有其他法子。而且此文胆所盛之物,正是我儒家元圣当年造字所用的墨水,当年元圣造字成功,天雨粟,鬼夜哭。这和他所用的墨水有相当大的关系,也算是天地间少有的宝物。你可以用这里面的墨水,帮你家小儿浇灌心湖。然后我再请农家的一位老先生,为他采几副仙药,炼几颗仙丹为他缝补心湖漏洞即可。”
陈霸仙打消了心中疑虑,歉意笑道:“是我心胸太过狭隘了。此物本就是元圣所有,现在元圣有难,我理当归还。”
陈霸仙将文胆递给王祭酒,却被他拒收。
王祭酒道:“此事不急,等你先替你家小儿浇灌心湖之后,再交给你长子带回稷下学宫即可。”
陈霸仙差点感动得涕泪横流。
王祭酒起身告辞,临走前他说:“我回去立即修书一封,寄给我那位农家老友。告知他一声,不久之后你会带小儿前去拜访。你安心等我回话便是,一有消息,就马上动身。”
陈霸仙和楚奴将王祭酒送出将军府,一直送到桐叶巷才作罢。
两人步行回府,一路上和他们打招呼的人不甚枚举。路过猪肉摊,陈霸仙破天荒亲自买了几斤猪肉。那屠夫手提一把宽大厚重的屠刀,目测怎么也得有四五十斤重。
屠夫抡起屠刀,在木案上上下翻飞,噼里啪啦数刀,便切好一方规整的猪肉条。陈霸仙付完银子,提着猪肉往回走。
路过铁匠铺的时候,好巧不巧,正好看到昨夜和他打架的那个年轻壮汉,正在向李铁匠买剑。年轻人看到他后,撒开脚丫抱头就跑,几个闪身就消失了。
陈霸仙哭笑不得,心道你跑啥啊,不就是昨晚故意逗你玩会儿吗,今天我心情不错,又不会打你。
可项羽飞不这么想啊。他边跑边嘟囔道:“未来老丈人不好相与啊,不知道我那未来的媳妇儿有没有把这档子婚事告诉他。唉,不管她说没说,我还是先跑为妙吧。”
陈霸仙和楚奴回到将军府的时候,看到一个中年和尚在屋檐下枯坐。陈霸仙提着猪肉来到和尚面前,说道:“大师可是在等我?”
“阿弥陀佛。”和尚看了眼陈霸仙手中的猪肉说道:“陈施主,我昨夜路过此地,见你府中魔气滔天。便在这里枯坐一夜,准备降妖除魔。”
陈霸仙眯着眼睛,似笑非笑的说道:“哦,那大师可曾成功伏魔?”
和尚低头默念了一句佛号,说道:“说来奇怪,那魔头的气息在今天早上突然消失,贫僧并不曾伏到那魔头。”
陈霸仙哈哈笑道:“那稷下学宫的王祭酒刚才离去,大师说他是魔?”
和尚苦笑一声,摇头道:“施主说笑了,王祭酒是儒家鸿儒,他怎么可能是魔。”
陈霸仙虽然嘴上和和尚插科打诨,但心底却从未觉得如此踏实过。佛门高僧对魔最是敏感,既然他都说了将军府中的魔焰消失了,就说明自家儿子已经蜕魔成功。
陈霸仙心情大好,便不再为难和尚。他笑道:“大师不妨到我府中小憩,现在已临近中午,不妨一起吃个便饭再走。”
和尚双手合十,再次看了眼那方猪头,默念佛号道“阿弥陀佛,贫僧就不打搅施主了。”
陈霸仙哈哈大笑着走进将军府。
一家人吃过午饭,陈霸仙将四个孩子叫道书房。他先是检查了一遍陈子昂和梦竹,以及绿竹这三个孩子的身体。见并未有什么异样,才彻底放下心来。
然后他用儒家元圣造字用的墨水,替陈子墨浇灌了心湖。儒家元圣的文胆,是一个“芥子纳须弥”的容器,里面所盛墨水极多。陈霸仙不但浇灌了陈子墨的心湖,一口气将其余三个孩子的心湖都浇灌了一边。然后他将文胆交给陈子昂,便将长子和长女都打发出书房。
绿竹和陈子墨忐忑不安的坐在椅子上,大气不敢出,也不敢正眼看父亲,活像两条奄茄子。
陈霸仙看着这两个不省心的小家伙,居然没有生气。他轻声问道:“说说看,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五一十的说,少一个子都不行。”
绿竹哭着将昨晚在乌叶巷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了陈霸仙,本来她已经做好挨揍的准备了。不曾想老爹非但没有揍她,反而还安慰了她一番。这让她更加忐忑不安。
陈霸仙打发走两个小家伙后,突然冷笑一声,说道:“龙虎山天师府么?居然欺负到了我陈霸仙的头上来了。也好,就算是我送给儒家的投名状吧。伏龙镇也确实需要好好整治,杀鸡儆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