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一杯薄酒初和泪

“我先前倒还好奇那酒泉为何物,却原来是北海云渺宫,墨痕道友的纳链流泉。”明轩伸手一指,就见壶中泉水翻滚,化作三条鲲鱼。

“姐姐······”陆酒信手一扬,便将醉墨葫芦轻轻投入水中。醉墨葫芦落入这一壶纳链流泉的泉水之中,并没有激起一丝水花,而是静静地浮在水上。只见三条鲲鱼在水中游戏,卷起一道道浪花,而这件盛装着仙家美酿的酒葫芦,便随水势高低起伏,上下沉浮不定。“······可是想说什么?”

“昔年紫霄宫第一次讲道,我与倾尘哥哥不在,也就罢了。你既然是在场之人,应该也清楚那件事吧。”明轩再凌空一点,三条鲲鱼登时摇头摆尾起来,它们的鱼鳍化为翅膀,鳞甲变作羽毛,周身亦随之变化,顷刻间就成了三只鹏鸟。鹏鸟环绕醉墨葫芦,时而高高飞起,时而忽然降落,在水面上击打出一阵阵涟漪。

“墨痕道友行事向来放浪不羁,初入紫霄宫时,无意间与羲和道友发生了些许冲突。所幸他当时得到伏羲道兄指点,趁此机会,与须弥山接引道友和准提道友,结下了一个善缘。同时他感念伏羲道兄相助之恩,此后便与大荒山交好,亦与羲和道友将此事揭过,后来他们的关系倒也不差。”陆酒将一桩陈年旧事细细讲来,即使他知道,在场众人,对此事都一清二楚。

说罢此事,他也不多言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壶中的景象。

壶中水汽氤氲,似雾如云,却不扩散开来,而是缓缓没入葫芦之内。鹏鸟在水壶中飞翔,却也飞得不算太高,顶多到壶顶为止,无法超脱玉壶之外。而仔细看那鹏鸟的双目,其中却未曾映照出壶中内壁的景象,而是呈现出一片碧海青天,浩渺无垠。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化而为鸟,其名为鹏。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去以六月息者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鹏行于天,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绝云气,负青天,而莫之夭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

鲲鱼之体,不可谓不庞大,鹏鸟之形,不可谓不雄伟。但方才鲲鱼在水壶中游玩,如今鹏鸟在水壶内嬉戏,就好像那缸中之鱼、笼中之鸟,完全是小宠物一般,但其磅礴气势却又丝毫不减,显得甚是奇异。

明轩娘娘道法通玄,她以神通演化鲲鱼、鹏鸟,自然不是徒具其形。这些鱼鸟表面上在方寸之间游戏,其本身却是以无上法门创造而出,与真正的鲲鹏一般无二。可是那陆酒带来的造化玉壶,却也被明轩施了法术,如今壶中已经演化出了一整个北海,内部更有无尽苍穹,无边无际。所以并非是鲲鹏变小了,而是这水壶变大了,故此鲲鹏在壶内游玩,就显得小了。在场这三位均为知情人士,当然是一清二楚,但在不知此事的局外之人看来,就不免有所疑虑。

“这不就是了。”沉默良久,明轩终于将手一拂,那三只正展翅翱翔的鹏鸟就化作水雾,重新落入壶中。“此事虽然隐秘,也就能瞒过那些寻常仙灵,似那大神通者,又有哪个不知?就算你真不明此事,单说你能拿到这纳链流泉的泉水,就应该知道,那传言与事实有些不符。”

“若与事实相符,那也就不只是传言了。”陆酒浅笑一声,见壶中最后一滴泉水也没入了葫芦之中,于是将指凌空连点数下。就见火炉、水壶登时消失不见,三人身前却是出现了一方石桌,桌上醉墨葫芦赫然在目,旁边又有三个玉杯。

陆酒将醉墨葫芦取在手上,又满满斟了三杯,分别放在倾尘、明轩与自己的身前,缓缓说道:“酒已酿成,两位······请了。”

“那我可要好好品赏品赏。若此酒不尽人意······”明轩却不把话说完,只是随手一招,那酒杯便陡然飞起,落在她手中。她又将酒杯拿在手里把玩,仔细观察,因她手摇来摇去,故而有时这酒还高过玉杯一两分,却不漫出。

“明轩,此酒尽不尽人意,品上一品,不就知道了?”倾尘淡笑一声,对明轩缓言问道。而他杯中的酒,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喝完了。

“说的也对。就算看上半天,也不及来品尝一口,更能明了此中滋味。”明轩将那酒看来看去,只是单从外表而言,此酒无色无味,至清至纯,又无半点灵力萦绕,就好似一杯清水。但若仔细看去,却会察觉到,如果说这是普通的净水,但其又有一特异之处,就在于杯中没有任何倒影。

既无人物,亦无风景。

明轩右手持杯,将其举向唇边,左手则微微抬起,恰好掩去朱颜。这位玄灵宫的主人轻启朱唇,将杯中清酌细细抿尽,然后才将广袖移去,把空荡荡的玉杯轻轻放在桌上。

陆酒见她缓缓品完了这一杯,便也不多言,只是默默地看着她,也不去碰眼前的酒杯。

然而就在此时,明轩眼神一凝,面色宛若寒霜。陆酒正欲说话,突然就感到心中一紧,他此时发现周遭万物已然皆被禁锢,竟然丝毫动弹不得。如今本是皓月当空,但此刻月光却是愈发明亮,犹比平日还要清冷三分。

“你的意思是,这杯清水,就是你所说的佳酿吗?”

森冷的话语传来,每一个字,都宛若一个重锤击打在陆酒的心口。他艰难地看向明轩,却感到一阵肃穆,眼前恍恍惚惚,难以直视。从明轩身上传来的这股肃杀之气,将整片天地都封锁在内,竟比平素以威仪著称的西灵娘娘,还要渊肃三分。

只是,这股肃杀之气来得快,去的也快。不过是刹那之间,庄严的气氛便一扫而空,清寒的月光一如往常。四处寂然,却只是和寻常一样,再无一丝桎梏之感。

陆酒轻轻吐了一口寒气,却见倾尘手中折扇轻摇,好似对方才的情况毫无感觉。

明轩端坐不语,在她的眼角,隐约有一滴清泪,缓缓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