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九十七章 阴阳箴言
红日初出,彤云渐散,澄澈的碧空下终于显出了几被活埋的大太阳。
这座建在城郊的蒙府并非真正的蒙氏官邸,但闲暇时间,蒙恬及一些蒙氏族人却经常回来这里。
记忆当中,陈锐来这里不知多少次,他不假思索直往里面而去,一旁看门家老见到陈锐来访,先是平淡,然后猛然震惊起来。
连忙跪拜下来,然抬眼一看,哪还有什么秦王身影。
刚一入蒙府内,陈锐便听到有激昂乐声轰鸣传来,陡然一个拔高,俨然空谷中长长的吟啸,金戈铁马,铿锵飞溅,又恰如昂藏壮士月下放歌,苍凉旷远,悲怆激越,直使人心神震颤。
“
巍巍秦关莽莽秦川,明月迢迢关山。
同耕同战浴血何年,锐士铁衣女儿桑田。
谁谓明月照我无眠,天地同光念日月之共圆。
”
陈锐心神一动,也随着这苍凉悠远秦筝放歌起来。
豪迈雄壮的歌声与乐声相和,越发激越悲壮,直让人热血沸腾。
可待陈锐放歌之后,远处乐声突然一变,变得柔和羞涩起来,就像是羞怯的浣洗少女向公子表达爱意一般。
“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
伴随温婉的乐声,庄园之中反而传来一股豪迈语调的《秦风—蒹葭》
陈锐摇摇头,一脸无奈。
蒙氏一族文武并重,能操一手好筝有那两三位,但敢公然不要脸皮般长颂蒹葭的也只有蒙恬。
印象当中,蒙恬这小子素来好鲜衣华服,高头大马,平日里也最喜欢春日踏青,或泛舟清流,但同时也学识渊博,多才多艺,只要认定一件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是可以托付后背的人。
就那操琴而言,其祖父蒙骜曾多次喝令禁止,但这小子死活不改,曾在大雪地中跪了三天三夜逼得家人哑口无言,但一般人玩玩也就罢了,蒙恬在操琴方面却玩出了花样,秦筝有五弦,他却改成了十二弦,为一时美谈。
“秦王来此,可有要事?”
一道声音在陈锐身后突兀响起,纵使以他现在的神魂也是前五息前才察觉的。
“叔父!”陈锐长身一躬,毫无秦王架子。
站在他面前的乃是蒙武,蒙骜之子,蒙恬之父,秦国新锐的中坚将领,也是嬴政父亲嬴异人好友,陈锐以前来此多以叔父相称。
“千金之子,做不垂堂,怎就君上一人来?”蒙武坦然受之,看着就一人的陈锐皱起眉头,“君上现在是秦王,当有王之威仪,也当有王的觉悟!”
秦人尚法,对于规矩自是看的极重,更何况家风严谨的蒙家。
“不过怎么就出了蒙恬这货?”陈锐暗自腹诽,抬起头来,“叔父所言远矣,我为秦王,自当为国表,可目下府库薄削,我父新丧,一切当从简也。”
“至于安全,我身旁内有黑冰台爪牙相护,外有秦国精锐铁骑镇守,六国宵小岂能近身?”
蒙武一时间无话可说,却见面前秦王嬴政又道:“虎死威犹在,更何况秦国只是稍微打个盹而已,所以现在襄阳仍是这个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若一国之君被在自己都城被杀,这国家灭亡也是迟早而已。”
“现在秦王都可独自出行,也就是告诉秦国百姓秦地之安也!”
蒙武看着陈锐缓缓离去的身影,目光锐利照在他的身后,良久,低头无声叹道,“双日争辉,必有一黯!”
“长颂蒹葭,不知蒙弟可找到了心上人?”
陈锐朗声长笑,一踏入庄园当中,立马就见到一位身着鲜衣华服的英挺少年跪坐亭中操筝,身旁还坐着一位身体奇形怪状的丑陋白须老者。
那丑陋老者双手双脚都是机关,看着秦王驾临,立时佝偻身子跪拜起来,“小人公输仇,参见秦王!”
“公输仇,霸道机关术?”
陈锐将面前这位老者与脑海中那位形象联合起来。
“竟不想薄名能传颂到秦王耳中,邀天之幸。”公输仇脸色狂喜,十分夸张。
“又是遇到什么麻烦?什么事情还需要劳动机关大家?”
“当然是这墨笔!”蒙恬从身后拿出一根粗大毛笔出来,“这是按照政....君上所说制成的。”
“什么?”
公输仇陡然一惊,抬头看向陈锐难掩震惊,“秦王何来此思?”
“繁于案牍,竹简难堪!”
刹那,公输仇眼中连连异彩,行大礼参拜后离去。
“这墨笔你不是早在几月前就制好了吗?怎么将功劳推到我的身上。”陈锐也没理会他的异状,从蒙恬手中接过毛笔,手指捻了捻,“质地不错。”
蒙恬却是未答,看向陈锐,凛然一肃道:“君上....”
“别提什么君上,目下无权,言不称君。”陈锐一挥手:“按照平常来。”
被陈锐这一中断,蒙恬都不知道说些什么,许久才叹口气,“公输家族最近已经成为丞相大人门客。”
“我知道,三千门客,诸子百家。”陈锐面色无波,很是平静。
“霸道机关术攻城掠地所向披靡,可惜我却不能帮政哥什么。”蒙恬一脸懊恼,低垂脑袋。
“何须妄自菲薄?”陈锐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笑,“霸道机关术虽强,但那些常人看上去可怖的兵器终究是需要人来操纵,所以在我看来人比器物更重要。”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你的价值在我眼中比公输家更重要!”
“铿!”
“愿为秦王效死!”
蒙恬忽地跪在地上,脸色激昂。
“还有你真的认为这墨笔,毛笔的创造就不如那些机关了吗?”
“那些机关术创造的废墟,这笔创造的却是文明,不出十年,这笔的创造会惊呆你的。”陈锐将纸的暗思压在心中,这等大杀器必须要等他执政后才能放出来,要不然贻害无穷。
蒙恬将信将疑,复又问道:“政哥怎么来这,不用理政吗?”
“散心而已,至于理政?”
“王玺我都没有,理政,母后与丞相共决之!”
“岂有此理!”蒙恬素来对嬴政尊敬,甚至是崇拜,一听到这消息怒容隐现,指节遒握的爆豆般响,“吕不韦实为国贼也!架空君王,目无尊上!”
“停住!”
“不用去了!”
陈锐拉住蒙恬,猛然喝道,“蒙弟身处将门,熟读兵书,连其中道理都参悟不透,难道你日后想做第二个赵括吗?”
赵括这个字眼在秦国鼎鼎大名,顿时令蒙恬脸色羞红。
“父王念我年少,令仲父雕琢与我,政事乃他与我母后公决也是朝廷臣工同意的,如何反之?”
“蒙弟与我同年出生,我比你稍长几月,我只想着日后我为秦王,你为大将军,为我平定这七国天下!”
陈锐看着少年蒙恬都快哭了的表情,心中闪过一丝负罪感。
蒙家,作为秦国军队的常青树,他必须攒紧在手上。
事实上,叫住蒙恬不去告知蒙武,蒙骜,他就真的不回去了吗?
当然不会,反而会越发坚定他的信念,纵使蒙家因为他的种种条件不表态,但是长久以此,终会被潜移默。
这是水磨工夫,考验的是猎手的耐心,以陈锐现在的年龄和境遇,这些小手段的效果可能更会出其不意。
“政哥,我懂了。”蒙恬抹了一把眼泪。
“虽我帮不上你什么忙,但或许有位可能帮上你?”
“谁?”
“王翦!”
“报!”
一袭红影一纵,赵高飞身来到陈锐身边,急切道。
“关中自庄襄王薨后,十日雷暴不绝。碎石崩塌死伤无数,王继位后三日大雾,雾中有白虹隐现!”
“有阴阳家占卜得:凡雾气不顺四时,逆相交错,微风暴雨,为阴阳气乱之象。积日不解,昼夜昏暗,天下欲分离。故曰,天地霾,君臣乖。”
“国人信之,有百民聚兵曰:除吕也。”陈锐有些错愕,但一深思脸色微变,却听赵高道:“吕相闻之,去印请辞,此刻正在咸阳正宫跪着。”
“阴阳家!”
陈锐眼中闪过一丝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