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二、无需拯救
‘没事。’
即便脑海中只剩一丝清明,小枝也是这样告诉自己的。
‘没事。’
‘痛就代表还活着。’
‘活着就好。’
修为被压至谷底,枯木诀被封,剑诀派不上用场,破圣之力在生死关头毫无意义。
这一刻,她只剩下她自己。
她是。
漫长历史中,天下苍生中,最微不足道的,最普通的,千亿年的百万年的万亿分之一。
她曾跪地十年,麻木地磕着头,依靠旁人的施舍渡日。
她没有努力变强,她只是在努力乞求。
她努力地。
向往来过客乞求生机。
向无情大道乞求生机。
向往圣今贤乞求生机。
因为作为“人”,是没办法完全独立地存在于世界上的。
人就是这样,脆弱的,在一起相互倚靠着,才能变强大的存在。
她想活着,但做不到只靠自己而活着。
假如。
假如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放开她的手。
假如乞求过的,依仗过的,苦苦抓住的稻草,全部都不复存在。
她要怎么活着。
现在。
这一刻。
要怎么活着?
“对……”小枝微微蜷起手指,剧烈的痛苦无法泯灭掌中剑柄的弧度,“我不能再当人了。”
心蠹被火毒堵住出路,直接转头往气海袭去。
干涸的气海被蠹填满,黑色小虫逐渐分解,“诛圣”之意融成细流,填满气海,与真气类似,却又完全不同。
细流自生自灭,不再与外界灵气沟通。诛圣之意每强一分,细流就壮大一分。她每濒近死亡一分,对“生者”的否认就多一分,细流也壮大一分。
就这样缓慢的,随她的意志变强。
细流的气息从练气三层到筑基三层,再走上更高的地方。但是此时已经完全无法再用一般的修真阶段衡量。
细流一点点冲出火毒,流满全身,将血止住,让伤口复原。
她站在同样的大地上,呼吸同样的空气,却感觉自己已经变成了另一种存在。
焕然一新。
她重新睁开眼,视线里只剩下黑色与灰色。
一点白光破开混沌。
朦胧的人影出现在她面前。
她久久无法适应这样的视觉,最后还是通过气息,辨认出眼前的人是谢迢。
“没事……”她从树上拔出剑,微微垂着头站立,“没事了。”
‘我已经。’
她从高高的树梢挑下两根绳结,重新系回树上。八个绳结,四个季节,燧皇的阵法重新开始生效。当初指引人圣钻火的燧明鸟,又被封回燧木之上。
‘不需要任何人来拯救了。’
不老药的甜味越来越浓,浓到极致,舌根下反而泛出苦。
小枝看着谢迢。
谢迢似乎想扶她,但是被她这样看着,又没有伸手。
曾经苦苦哀求他救命的女孩子,就这样站在树下,孤身一人重新封印了燧明鸟。
她还是很沉默,说话小声,略带退缩。
“来晚了。”谢迢轻声道,“我在圣境中,离得有些远。”
小枝安静回答:“已经没事了。”
她伸了伸手,表示自己完好无损。
谢迢看见她手上的烧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快得不像人类。
他沉默观察的时候,小枝取出了功德净瓶:“它一点都不动……怎么办?”
谢迢从她手里接过瓶子,摇晃了一下。
按理说,重新封印燧明鸟是大功德,净瓶不可能没反应。况且小枝零零散散地除妖不少,就算没有大功,也该攒出点小德。
但先圣并不认可她的功绩。
她在针对圣人的同时,也在被圣人疯狂针对。
谢迢收回净瓶,对她道:“回蜀山休息一阵吧,这几个月会暂停考核。”
不等小枝回应,谢迢就拉着她御剑飞了起来。
身体接触之后,谢迢才嗅到那股异样的甜香。
‘她吃过不老药。’
然后几乎在同时,他又意识到了小枝为什么要吃不老药。
‘因为万寿灵丹。’
她是怎么知道万寿灵丹的,谢迢没有多问。
她是怎么找到不老药,又是怀着什么样的想法将它咽下去的,谢迢统统没问。
反正结果已经这样了,问清楚也不能改变什么。
返回蜀山,谢迢把小枝送到竹楼门口。
拂月公子亲自开门,看见小枝的时候眼神亮了一下。
谢迢想了想便道:“她去殃国翁那里住一段时间,养养伤,顺便调理身体。”
拂月公子道:“跟伯瑜一起住不太方便吧。”
“跟你一起更不方便。”
虽然谢迢明着暗着警告过很多次,但突然这么清楚地点出来,拂月还是感觉到了一丝压力。
“我会去探望的。”他温和笑道。
谢迢将小枝送去殃国翁洞府,又回了趟竹楼。
不过这次是为了另一件事几日后的收徒之事。
谢迢声音毫无起伏:“是奉明帝的小女儿,封号昭华,名字好像叫陈秀瑾。只能让她拜在你门下了,初亭脾气太差,龙王放纵无度,沈祖不够格。你稍作指点就行,传法可以由雪饮道来。”
“没问题。”拂月公子答应得很快。
“才十六七岁,你不要乱来。”
“……”拂月公子有些不悦地看着他,“什么时候开始,我在你心里变成这种形象了。”
谢迢面无表情:“初亭给你处理武罗已经费了一番力气,再有这类事情,你就自己解决吧。”
“武罗是受梦生子蛊惑……”拂月说到一半,见谢迢神色认真,又缓下口气道,“不会再有这种事了。就算有,五年后也自然会解决……”
说到一半,又没能说下去。
因为谢迢正拔剑指着他。
五年后小枝会死,所以现在可以为所欲为,反正最后祭剑会掩盖一切。
在谢迢听来,拂月话里就是这个意思。
竹楼悄寂无声,白鸾站在一旁,也没有上前护主。
剑光所指,纹丝不动。
谢迢道:“你跪下受诫吧。”
殃国翁洞府。
说是“养伤”,其实小枝根本没伤,就是关禁闭。
这次,她还是跟伯瑜住一间。
伯瑜是花欲晓的孩子。
花欲晓是三尸教祭司,也是魔主的忠实追随者,为蜀山大敌。
所以伯瑜作为谢迢的亲传弟子,更像是一个筹码。
他很少公开露面,大部分时候都呆在殃国翁洞府,由解子真亲自接送,被看管得很严。
“你也被送来了?”伯瑜主动问道。他这次对小枝更温和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同病相怜。
“嗯,呆几个月。”
“不考核吗?”伯瑜一怔,突然想到原因,“哦对,这几个月应该不考核。蜀山要准备五帝座封禅的事情,忙不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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