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一、有缘再见
月色下,流觞曲水,桃花灿烂。
这里是妙仙洲,是无量妙境,连妖潮也无法影响这里的至上欢愉。
几只纸鹤、纸花飞来报信。
鹧鸪夫人伸手捻了一只,神色一震,立即抬手喝止寻欢作乐的弟子们。
“谢迢仙尊来了!快把场子收拾干净!”她沾水抹掉脸上俗艳的浓妆,匆匆对树下奏乐弹琴的男子道,“望屿,你随我来……”
说到一半,鹧鸪夫人微顿,又道:“算了,你别跟来,就在这儿继续弹琴。”
“可是……”望屿抱琴欲起。
“高山流水曲?不行……破阵子!破阵子!就弹前几日教你的那首破阵子!”
鹧鸪夫人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她披上一件深色长袍,领着此辈最优秀的弟子,前去觐见谢迢仙尊。
望屿怔怔地站在原地。
鹧鸪夫人明明答应好了,会为他在谢迢面前求一线仙缘,可现在又不带上他……难道他被放弃了吗?
望屿攥紧手中纸鹤,默然坐下,仍按夫人所说的抚琴奏曲。
他向来是顺从的,鹧鸪夫人安排什么,他就照着做。
曲声渐气,萧杀清寂。
鹧鸪夫人在静室里见到了谢迢。
这间静室是为了迎见谢迢,才匆忙收拾出来的。
谢迢和拂月公子不同,他一直奋战在前线。若让他见到无量妙境的酒池肉林、奢靡飨宴,肯定会有不满。
“谢迢仙尊!有失远迎,有失远迎!”鹧鸪夫人还没站稳就想跪下,被谢迢的剑鞘一抬,硬是没能跪下去。
鹧鸪夫人立即站直,眼睛看向谢迢剑鞘上的白色穗子,堆笑道:“仙尊还是念旧啊,以前天河欲晓用这个剑穗,现在换了蜀山神剑,还是这个剑穗……”
谢迢微微皱眉,问道:“你有何事?”
鹧鸪夫人为了见谢迢一面,跟沙瀑道弟子费尽口舌。可谢迢近日太忙,一直没回蜀山,沙瀑道也联系不上。
正好今天他从前线回来,沙瀑道就为鹧鸪夫人约见了。
“仙尊会定期回来看折枝。”传信的沙瀑道弟子告诉她,“不过每次呆的时间都不长,你得抓紧了。”
“折枝”这名字耳熟,不就是那个运气逆天,摘了望屿信鹤的小姑娘吗?
鹧鸪夫人心里转了无数弯弯道道,见到谢迢时还在想前事。
“到底有什么事?”谢迢把一个问题问两遍以上的时候,气势会变得非常吓人。
鹧鸪夫人回过神来,双腿有些颤,她强笑道:“仙尊,战乱四起,妖潮肆虐。我妙仙洲弟子平日里虽都是风花雪月之辈,但人族大难当前,我们绝不能袖手旁观、隔江唱花……”
谢迢:“你还是直说吧……”
“能让我宗弟子入蜀山吗?”
“不能。”
……
早知道直说是这下场,鹧鸪夫人肯定要再给他扯半个时辰人族大义。
“若无他事,我便先走了。”
鹧鸪夫人连忙拦他:“等等等等!仙尊,你的药没拿!”
谢迢步伐微顿:“你们炼好了?”
“早就炼好了!”鹧鸪夫人拍腿道,“我这就去给您取来。”
“不用了。”谢迢轻按剑柄,“抱歉……我那时候还没有拿定主意,让你们白费力气了。”
鹧鸪夫人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疑色,可是刚才那一瞬间,她隐隐抓住了这种感觉。
她没有多想,赶紧趁势问道:“不算白费力气,若是您同意我宗弟子入蜀山一事……”
“不行。”
鹧鸪夫人深吸一口气,一遍遍告诉自己:‘这是谢迢,是人族脊柱,昆仑坚壁。不能发火,绝对不能发火。’
“他们有些不合适。”谢迢往鹧鸪夫人身后看了看,那些娇艳如花的炉鼎纷纷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他见鹧鸪夫人面色沉郁哀痛,便思索了一会儿,道:“这样吧……抚琴之人是谁?”
鹧鸪夫人的眼睛亮了起来:“是我的亲传弟子,道号望屿。不久前刚刚突破到金丹期,心地善良,不通世故,而且童身未破,纯阳完好……”
“行了,让他去找沙瀑道安排住处吧。”
谢迢匆匆离开。
鹧鸪夫人兴奋不已,连忙带着望屿去找沙瀑道,让他以候选者的身份进入蜀山。
沙瀑道弟子似乎正悄悄议论什么,鹧鸪夫人仔细一听,发现他们在讨论那个叫“折枝”的小姑娘。
“没见到吗?”
“是啊,折枝下山了。”
“好几次都没见到啊,都是因为折枝下山太勤快……”
“你说,谢迢仙尊为何不跟她约个时间见面?”
鹧鸪夫人若有所思地离去,见望屿还跟在自己身后,便笑骂道:“沙瀑道不是给你安排了住处吗?赶紧去,别耽误了。”
望屿有些不舍:“夫人,我……”
“傻孩子,别说了。你再舍不得我,再舍不得兄弟姐妹们,也必须留在蜀山。只有你在这里站稳了,我们妙仙洲才能有明天。”
望屿微微凝噎,在鹧鸪夫人严厉的神情中,只能目送她离去。
她臃肿的身子裹在大红大紫的衣衫内,浑身各种金银首饰发出脆响。
她渐行渐远,没有回头。
望屿终于忍不住掩面而泣:“夫人,望屿此生,难报您养育之恩啊……”
此刻的邙山,一片悄寂。
诗皎从枝头跃下,冠上银缕被风微微吹开,小枝终于看清了她的面孔。
诗皎才刚刚二十出头,杏仁似的眼睛,微微含笑的唇,梨涡清浅,笑容十分甜美,与她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同。
“别谢我,我是为了自己方便,才对他们几个下手的。”她对小枝道。
小枝连连后退。
“你怕什么?”诗皎皱眉,“你又没招惹过我!”
小枝不是怕,她是马上要揣不住这一袋子白毛了。
诗皎走上前,认真道:“我看你和婆娑门的姑娘们都不错,不如一起下墓吧。多个人多个照应……”
“好好好!”小枝火急火燎地答应了,“我们九泉之下有缘再见!”
她飞快地窜进林中消失不见,诗皎还在原地品味她这话,总觉得有哪儿不对。
小枝在邙山跑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处没人也没坟的山沟。
白毛已经冒出了芥子囊,小枝强忍着恶心,把它从壶里拽出来。
这把白发后面,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他面孔精致,只有一只脚,白发遮住他的身体。他眼睛是白的,眉毛是白的,就连嘴唇都是苍白的,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出门忘了带颜色似的。
他看见小枝,白色瞳孔微缩,道:“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