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五、图穷匕见

小枝一边忧心着赭衣,一边在马背上运剑施法,渐渐将充盈的枯木诀真气耗去一些。加之离青要山领域远了,所以也不再那么难受。

她直起身子,抓紧黑马颅骨,问陆长光:“这是哪儿?”

“镇南关内。”

这不是废话吗……

小枝打起精神,下马布阵,寻找离得最近的避难所。

幸好她跟荆夜运过一趟物资,知道怎么找避难所,也知道怎么开禁制。

进入避难所后,她发现这里一个人也没有。

陆长光道:“武罗来攻,声势浩大,附近避难所的弟子看见后会立刻撤离的。”

在柏桦城,钟静媛也选择不战而退。

小枝觉得人族太打得怂,细想又发现谢迢也有诸多不得已。

人族风平浪静太久,修道者完全没有共战经验。与妖族拧成一股绳的凝聚力相反,人族这边基本是一滩散沙。

如果能齐心协力破敌,谢迢也不必孤身入阵斩杀纹翦。

他只能采取“敌进我退,四方分守”的战略,由侍剑人独挑大梁,为人族军队的磨合赢得时间。

如果真的是这种战略,镇南关失守,南镇方诸的侍剑人也该有反应了吧?

小枝往来时的方向一看,依旧妖云笼罩,未见一丝转机。

现在这种情况,谢迢绝不会从昆仑前线回来。因为西昆仑战线是钳住妖潮闸口的阀门,一旦被打开,比镇南关失守的后果严重很多。而谢迢肯定能考虑到声东击西、调虎离山等计,不可能轻举妄动。

若方诸侍剑人不出手,那么南方即将迎来灭顶之灾。

小枝心中飞快地转过无数想法,最后决定赶快回蜀山将武罗的话带给公子。公子与武罗相识,说不定会有办法。

‘可公子现在是妖身……’小枝痛苦地想道,‘不,其实他恢复人身也没多大用。’

小枝也别无他法,只能策马狂奔,日夜不停,一路沿着避难所往蜀山去。

就在小枝焦虑不安的时候,那个她觉得绝对不可能离开昆仑前线的人,已经抵达柏桦城下。

一剑清光悬顶,空中云雾避散,地上河川逆流。

谢迢立于城门前,拖一块厚实的棉布,用捆仙锁扎得紧紧的。

他道:“拂月公子带来了,你出城接吧。”

武罗仰头看向蜀山神剑之影,其锋芒危然将坠,似乎就等她离开青要山领域,要将她一剑贯顶。

“仙尊真当我傻吗?”武罗掩唇笑道,“你把他送上来。”

谢迢轻抖手中捆仙锁,裹紧的布袋飞向城墙上。

武罗手持藤鞭狠狠一挥,打在布袋之上,她感觉里面确是清气盎然的人形物体,于是稍松了口气。

她道:“谢迢仙尊放手吧。”

谢迢将捆仙锁一松,布袋里滚出一个扎冲天揪、怀抱短剑的童子,竟然是不周侍剑人初亭。

初亭神色一震,短剑出鞘,天边金光乍泄,雷霆万钧。天上清气与地上浊气瞬间被分辟开来,青要山领域急剧收缩,未来得及退走的部分眨眼就被侵蚀为虚空。

如此威势可怕、无法抵挡的一剑挥出后,初亭高声骂道——“谢迢我要杀了你!!”

他回头一看,发现那个把他套进麻布袋、又用捆仙锁将他绑来此处的罪魁祸首已经回昆仑战场了。

武罗面如寒霜地挥出藤鞭,空中风雨交加,初亭只得抬剑迎上。

“谢迢你这个畜生!!!!”

整个南方战场的妖兽都听见了他声嘶力竭的叫骂。

……

也不知几次日出日落,小枝终于跑到了蜀山脚下。

此时,蜀山九九八十一道依然按部就班地运转着,没有一丝乱象。

她跑了上千台阶,冲进雪饮道竹楼,发现盘踞在地上的巨兽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白衣公子。

拂月正在修剪花草,白衣单薄,披在外面的雪色大氅微微滑落肩头,衬得他越发清减消瘦。

他眼上缠着的白纱被取下了,小枝这才看清他竟然是异色瞳。

他左眼褐色清浅,右眼金色妖异,从左边侧脸看显得温润安静,从右边侧脸看却尽是冰冷邪佞。

“之前吓着你了吧……”拂月公子放下花剪,拢手入袖,微微笑道,“没关系,现在已经融合完成了。”

小枝无法置评,她难以从公子的神色中看出情绪。

“不过……还需劳烦你继续供我血肉。”公子微微侧头,“毕竟陆吾妖性仍在。”

他是融合了陆吾,而不是消灭了陆吾。

小枝走上前,心里非常紧张,因为公子明显已经知道她私自翻阅典籍了。

她拔剑割腕。

“这样就好。”公子并指抬起她的剑锋,低头在她腕上轻咬。

他将舌尖压在小枝勃动的脉搏之上,感觉到她因紧张畏惧而微微加快的心跳,血肉似乎变得更加美味了。

“公子,武罗袭击了镇南关。”

小枝不敢看手腕,她试图说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她威胁谢迢仙尊,说要若是不交出你,就一日屠一城。然后她让我给你带一句话,说……”

“可以换个地方吗?”公子忽然抬起头,指尖愈合她腕上的伤口,然后顺着她的腰际往下,触摸的力道轻若鸿毛,虚实难辨,“让我尝一尝吧……王兽的血……”

小枝按住他:“师尊。”

她极少称拂月公子为师,此时却突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叫了一声。

这一声像警钟般敲响。

拂月慢慢放开她,紧了紧身上的雪氅。

竹楼内弥漫着沉默,似乎有极为可怕的张力在两人之间推拉。

最后,拂月公子打破寂静:“武罗说了什么?”

小枝脸上几乎没有表情,她僵硬地重复道:“武罗说,既然你这么喜欢天下苍生,那她就将天下苍生杀给你看。她还让你去镇南关见她。”

拂月公子轻笑:“她放这种狠话,谢迢可是会当真的,到时候说什么也不可能给她活路了……可惜陆吾元神自爆,为她从我剑下争一线生机……”

他笑意是极温柔的,可是听过武罗在山中高唱“思公子兮,终未敢言”的小枝却觉得心生寒意。

小枝几次开口,又几次咽回重组语言。

公子从头到脚地端详她,目光大多落在纤细苍白的手腕、脖颈上。

他一直没有放小枝走。

“公子……”小枝终于下定决心,反客为主,“你为什么要破坏昆仑镇山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