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六 空城

乐毅追在庞函的屁股后面，但他和庞函心里都清楚的很，彼此只想在保存自身实力的情况下尽量多的杀伤对方，因为双方都有一个被人围困的大王要救。

双方逗着心眼儿，追逐到了燕赵边境，乐毅勒主了马，示意队伍准备掉头。

“将军，怎么不追了！”走在乐毅身后的一个小将军仇晓看乐毅不追了，十分着急的说：“我知道前面就是赵国境内了，如果我们不追去邯郸，文姐姐会死啊！”

乐毅的心中也满是不舍，但他坚定的轻轻的摇了摇头说：“李文会更愿意我们去救大王的。”

“听说大王只是被东胡围困在城里，北方战线至今完好无缺，这不是说明大王没有什么危险吗？”仇晓梗着脖子争辩道：“可是我们不救文姐姐，文姐姐就必死无疑了呀！”

乐毅轻轻笑了一下，摸了摸仇晓的狗头，他不想扼杀小将军们的想象力和敢于质疑的精神，因为他们并不是坏心眼儿而是缺少了一些经验。

“那么我说你听着就算有什么疑问，你也放在心里憋着，自己去找答案。首先，任何的听说都不应该成为我们判断局势的依据。”乐毅一边向北出发，一边说：“其次，燕国的利益高于一切。”

尽管会路过，但乐毅还是绕开了赵胜的营地没有攻击，许宸的信使送信来告诉乐毅说赵胜的军队里正在爆发瘟疫，他可不想当一个四处传播瘟疫的使者。

况且许宸手中有乐毅三分之一的部队，这足以让他将武阳一线守的和铁桶一般。

没有了廉颇统一指挥的赵国贵族队伍如同一盘散沙，各个家族谁也不愿意服从他人的命令，只想更多的攫取财富和利益。赵何的母族吴氏贵族就是这样一支眼高于顶的贵族队伍，他们带着几个依附与自家生存的中小贵族，一路向西寻找，因为他们在来之前曾经用大量的钱换来了一个燕国商人提供的情报，说蓟城西边的山里有一些神秘的村落从不许外人接近。

带头的吴竹一直严密的保守着这个秘密，等廉颇一走，他就带人朝着燕山学宫的方向进发。没有什么事情能够挡住吴竹，即使在邯郸城里被围困的人是他亲侄子也不行。

虽然宋谦的燕山卫只有一千多人，但作为此时燕国唯一一支编制完整的部队，也足够在他们熟悉的燕山地界内，设下圈套来伏击敢于靠近燕山的一切队伍，着深山野岭的，吴竹想跑都找不到路在哪里。

……

“大王！大王！”李牧推醒了无双：“许大人来了！”

无双揉了揉眼睛，从背阴的墙垛子里面蹦起来，快步跑到墙头上去看。许钧和乐毅的大旗正左右两路包抄了过来，而那些守在城下与无双僵持的东胡人则有些慌不择路。

“许将军终于来了！”李牧看着许钧缓缓的走近，露出了孩子气的笑容，对无双说：“我们顺着绳子滑下去吧！他肯定带了不少好吃的！”

“今天早晨的烤雁肉没吃饱吗？”无双疑惑的问他：“我可是看的真真的，主父借口牙疼连条雁腿都舍不得吃，都喂到你肚子里去了。”

“那怎么一样？最近咱们总是逮到什么吃什么，耗子、大雁、天鹅、鹤，我都吃的腻味死了，现在看见许将军的脸就像看见了麦饼一样！”李牧夸张的吸了吸自己的鼻子说：“连空气里都飘着麦子的香味……”

“少不了你吃的，现在给我忍着！”无双顺手拍了李牧的后脑一下，转身对众人说：“开城门。”

鸾卫的士兵们听到无双的命令，开始挖铲堵在城门洞子里面的泥土，城外的许钧能够看到，城门已经被锤击的向城门洞子里面凹陷了一尺有余，残破的城门被粗大的木条铜栓牢牢撑着，用堆在城门洞子里面的大量土包顶着。以阻挡东胡人破门而入。

光看城门就可以想象发生在这里的战争有多么的残酷。

许钧站在城门前等待，听着城门里面搬运土石的声音，他心里的不甘与轻视变得越来越少。在来北方之前他有意扫清了蓟城周围所有的赵军余孽，将军队打扮整齐才姗姗来迟，要说他没有一点挟恩图报的念头是不可能的。

因为许氏家族为燕国流血牺牲，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他希望能够在大王这里找到一些实惠，这其实无可厚非，因为人活在世上本来就不是来当无私圣人的。

可是许钧站在城门外抬头看，城上那几面巨大的旗帜迎风招展，站在这些旗帜之下，尽管阳光炙热，但仍能感到刺骨的阴冷从脚心升起。因为这些旗帜是各式各样的刺青图案拼接缝制，一看就是用从东胡人身上剥下来的皮制作而成。

而东胡人来不及拆走的营门口也悬挂着大量残破的尸体和破碎的人骨，显然这些人在去世前遭受过非人的待遇，双方的战斗并不是维持在非常表面的武力对抗，而是痛击内心的软肋，让对方产生恐惧。

就在许钧胡思乱想之际，城门洞子里面的碎石泥土中终于被完全清走，城门几乎是一块一块破碎着被打开。

许钧看着城门洞子后面满身是土的无双，忽然发现自己此时刻意追求的衣衫整洁，盔甲锃亮是多么的愚蠢可笑。

城外的燕国的将士们几乎认不出他们的大王，她的皮肤因为长时间站在城头之上被晒的黝黑，人也极度消瘦。原本应该是颜色鲜亮的朱红色衣服像一块辨别不出颜色的抹布一样残破又晃晃荡荡的挂在她的身上，胸前的护心镜已经凹凸不平，布满了利刃划过的伤痕与钝器砸上的凹陷，还沾染着清洗不掉的血肉污迹，要不是她头上的金冠依然耀眼，许钧绝不敢认这是他们燕国一直以来都显得从容不迫的燕国大王。

许钧带着士兵们进城，却看着空空荡荡的城池倒抽了一口冷气。他没有看错，因为这座城中的建筑已经被无双拆成了一片空地，在看无双身旁的人，居然只有赵雍与楼缓，还有李牧领着几百个盔甲残破的鸾卫士兵。因为城里已经一览无遗，许钧可以确认这座城里已经没有一匹战马，也没有一个百姓。

许钧本就剩余不多的小心思像冬天的雪一样消融的一干二净，他本以为这一次燕国的胜利，靠的是李文的舍命一击与自己的指挥得当。但直到此时他才发现其实是全靠无双在这座残破的小城里，用自己作为诱饵，强行拖死了因为遭了灾而越来越多的东胡军队，这才为南方的战线争取到了时间。

如果不是无双的坚持，稳住了北方的战线，那么东胡人显然能够一路抢到蓟城去。

在这一刻许钧收起了他身为长辈的自傲，带着他满心的佩服毕恭毕敬的对大王叩拜行礼。因为无双已经被残酷的战争锤炼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君王。

“免礼。”无双一个箭步上前，含着微笑单手拖住了许钧的手腕：“许大人辛苦了。”

“看到大王的战绩，臣不敢说辛苦。”许钧认真的回答：“是臣来迟了，请大王恕罪。”

“不，只要开始做，什么时候都不嫌迟。”无双认真的回答说。

李牧看着无双的背影，那挺直的脊背显得特别的孤独萧索，他不能明白，为什么面对许钧的无双会变成他完全不认识的样子。他想问问赵雍，可是赵雍的眼里只有泪水。

他可爱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