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五四 王心

虽然在义渠的铁蹄之下,秦国的北方虽然已经尸横遍野,但坐在咸阳城谈判权利归属的三方,并没有怜惜这些平民的意思。

在各方都回撤的档口,奋力拼杀的白笙算是一枝独秀了。不断有士人以及逃难的平民加入他的队伍,在白笙的组织下,组织起来的军队渐渐的能够与较大规模的义渠人抗衡。

但白家能够养活的起小规模的白家军,可供养不起更大的队伍。因此加入白笙的人,也只能自备干粮。小贵族出身的士人还好,逃难的平民那里拿出的什么粮食来?

白笙只能带领这支军队不断的偷袭义渠人,然后抢劫义渠人抢劫到的东西。白笙的威名已经在义渠内部流传开来,没有义渠小队愿意与他硬碰硬的作战。

这白笙又是个秦国地头蛇,大部队围堵他抓不着,小部队碰上他又打不过。义渠人只能表示溜了溜了,毕竟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白家给白笙的兵的确都是骑兵没错,但是后加入的乌合之众,就很少有骑马的了。而义渠人人都是骑兵,打不过白笙他们可以跑得过白笙嘛,谁都知道白笙缺粮缺装备,干脆一把火把带不走的粮食辎重全部烧光,然后骑马就走。烧光了粮食,义渠人还能再抢劫下一个城镇村庄,但白笙身为秦国的官军他哪敢抢自家的官仓啊。

养不起人的白笙只好给白家写了信,让白家为他活动活动,申请秦国的官仓给他拨粮养兵,好能带着这群乌合之众有效的打击入侵的义渠军队。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申请报告打上去,收到的不是同意划拨粮食的手令,而是令他退回到旬邑驻守的手令。

接到这封命令的白笙正在吃饭,看完了军令直接把桌子掀了。他侍从心疼的看着被掀翻在地的饭菜,因为这是一月以来,收成最好的一天,义渠人刚宰了猪,就被白笙按在了原地。

“他们想怎样?”白笙举着这一纸军令对着苍天咆哮:“想为国家做点事,怎么就这么难!”

他从白家带出来的门客们也听到了动静,赶紧跑来看他,轮流看完了这纸军令,其中一个年纪大一些的说:“咱们白家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贵族手里都有兵,他们觉得困难就让咱们上,要是觉得没难度就要抢功了。”

“可是一天不打义渠人,秦国的百姓就要多死很多呀!”白笙气愤的说:“咱们路过多少村子,人都被杀光了!女人被凌辱致死不说,有的还被戳在了木桩子上,他们不是人!”

年长的门客摇了摇头说:“可是,对于贵族们来说,这些死去的人,头颅砍下来,可以混在一全当成义渠人来报领军功啊……”

“我X!”白起尤不够解气的骂道:“这就!这样的命令也能下达?”

“军令让您驻守旬邑也不能说错。”另一个门客说道:“咱们现在名不正言不顺,驻守旬邑以后,起码旬邑周边我们可以保证它的安全了。”

“天道如此,能保一方是一方啊……”年长的门客也劝说白笙道:“旬邑是咸阳的门户了,大王派您驻守旬邑也算是看中了您的才华,饭得一口一口吃,等您和白起将军一样有话语权以后,您就可以保护更多的人了。”

收到军令的白笙自然只能带着白家军去旬邑驻守,他的前任是个贵族子弟,早就跑的不知所踪。望着残破的城郭和报废的兵库粮库,白笙深深感觉任重而道远,他让门客代替他从之前的起义军中招募士兵。

一听是要驻守,只有一小部分士人,游侠和流民组成的起义部队愿意跟着白笙去了旬邑。

失去了白笙的统领,这些由乌合之众组成的起义部队无法正确的袭杀义渠士兵,因此他们的物资变得更加吃紧。同时他们也失去了白笙对于军队的约束,这一支乌合之众为了不饿肚子,开始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是他们需要的东西,就统统抢夺过来。

但是。杀义渠人抢夺财物哪有直接抢其他平民方便容易?无论是粮食还是女人,都是义渠人的二手货了。他们安慰自己说,兵都跑光了的城反正很快也会被义渠人抢的,还不如先抢过来养活自己。

渐渐的他们就从一只以杀义渠人为己任的队伍,变一点一点成了现在这些抱着“不如现在多抢劫一些,然后去南方过好日子”想法的强盗。

本来义渠人早就一路杀来泄够了愤,因此只要当地人乖乖奉上他们要的东西,在心情好的时候,他们也可以不杀当地的平民,毕竟说不定还有攻城的时候,全杀光了那里去找现成儿的奴隶啊。但是有了这些土匪,百姓的日子就更加难过了,这些饿着肚子的土匪比吃饱了肚子的义渠人还要凶残,打着坚壁清野,一颗粮食也不给义渠人留的口号,连口粮都不给人留下一口。没有饭吃的平民为了活命只能也沦落成为流匪。义渠人再去抢劫村镇的时候,却只能看到满目疮痍,村落里被留下的老人只能挖野菜来哺育小孩子,哪还有东西贡献给义渠的爷?

白笙被一纸军令困在了旬邑,即便是出兵打仗,也不能离开他驻守的旬邑太远,但是他很快就发现,土匪和义渠人都会默默的绕开旬邑行动。他发疯了一样想要从这座城里脱身而出,去砍杀那些肆意妄为的义渠人,去收服统帅那些流民组成的土匪。

那些流民会变成强盗并不是他们的错,人只有吃饱穿暖才会像个人,不然就是一头纯粹的野兽。

这些人之所以会成为强盗,一开始只是因为他们没有武器和粮食,但欲望一旦被放出牢笼,就会迎风见长。张开血盆大口,吞噬掉能够吞噬的一切。

白笙不能保证自己可以控制住自己的欲望,隐姓埋名只挑义渠劫杀,要是不想自己头上被扣个谋反的帽子的话,他就最好老老实实的蹲在旬邑。

……

看到母亲愿意作出让步,这让赢稷非常得意,他终于可以离开母亲的操纵转而操纵他的母亲了,同时因为月芈的让步,赢稷和月芈暂时站到一条战线上。

贵族们自然更想直接瓜分月芈手中的权利到自己的手中,但是由于月芈只肯交权给赢稷,两人还占了尊重王权的道德制高点和话语权。

不过在贵族的心里,交给赢稷和交给自己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因为他可比他母亲好糊弄多了。

司马错从发现通信断了到决定撤军没有花费超过一天的时间,因为云中实在是太坚固了,无论是强攻,还是挖掘地道,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效果。秦军时常被城内花样百出的防御设备揍的找不着北。

要是时间充裕,司马错有信心把云中和广灵的守军都饿死在城里,但没有认真打九原是他这次战争的一大败笔,让廉颇安稳的蹲在九原城里反杀了围困他的秦军,还截断了自己与秦国之间的通信。

作为主帅,敢于及时的承认自己的失败并且避免更大的损失才是最重要的品质,吸取教训以后还能卷土重来嘛。

但司马错想要撤退,赵奢和廉颇可不想让他走,他俩已经充分研究过了秦国发来的军令,催促司马错回国的军令一道比一道急迫。现在让司马错及时的回了秦国那还了得?先把义渠人赶走,再平定掉国内的流匪,最后帮月芈夺回她太后的权利,燕赵两国搭好了这么大的戏台子岂不是没戏唱了?

但司马错一直进攻的相当克制,燕赵两军左啃司马错一口,右啃司马错一口,始终没能伤他根本。不过三国交战,大家都很克制,谁也别想一口吃个胖子。

小心谨慎的司马错开始收拢军士准备撤退,赵奢先一步去和廉颇会和,两人埋伏在秦军的毕竟必经之路上。而乐毅许磐两军齐出,与燕军一起衔尾追击。

司马错的撤退之路走的无比艰难困苦。

……

跟着义渠军队进入秦国的田光,倒是没有太多的圣母心可以同情遭受苦难的秦国人,要不是他们家大王撤民撤的坚决,被秦国攻的云中人民也这个样子。

义渠人今夜占领了一座小城,城里的男人所剩无几,毫无反抗能力的姑娘们则彻底的遭了秧。田光跟无双跟久了,根本无法接受义渠人对女性的态度,因此他带着自己的小队,坐在城头上喝酒吹风,权当帮忙守夜了。

“行不行啊……每天晚上都能看见你躲在城头。”一个守夜的义渠人过来蹭酒喝,一边喝还一边嘲笑他说:“仗不敢打就算了,妞儿都不敢碰吗?”

“谁仗不敢打啊!”田光有意挑事道:“没看见老子一枪一个,一枪一个吗!”

跟着田光的部下们纷纷开始煽风拱火说:“就是就是,我们老大多厉害啊,你才不行呢,只能天天被派来守夜……”

“扯淡,他行个屁!”这义渠人也喝多了,嘴上胡乱的说:“我看他卵毛都没长齐,看个祭祀就吓得腿脚发软……只怕是个连女人的手都没摸过的雏儿。”

“你才是雏儿!”田光假意生气的扭身就走,天一亮就带着人骑马出了城门。

等带领这支队伍的义渠长老从醉生梦死里醒过来,大家这才发现田光带着人被气走了,义渠人本就与他不算太亲近,因此也没管这小子后面去了哪里。

田光挑事吵架只是找了个借口离开,但他一直没有走远。因为前期潜伏任务已经完成,关于战争的残酷性也已经看够,因此进入秦国和六处取得联系以后,田光就不依不饶的给无双写信轰炸,血泪控诉她把自己扔到义渠这么残暴的战场上,自己的幼小心灵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于是无双就命他在秦国培养一支大土匪,采用军事化的管理,免得万一义渠人不太给力或者乐毅廉颇没挡住司马错,让秦国再度恢复元气。

训练一支和燕国军队一样进退有度的土匪这件事就让田光愿意干多了,他飞速的扔下了义渠的众人,组建他的秦国乌托邦去了。

义渠军队都是骑兵,他们在秦国外围势如破竹的劫掠休整以后,就再度集结起来准备围攻咸阳。但想要去往咸阳,首先需要解决一个他们的仇家,那就是白笙。

以前白笙在秦国土地上神出鬼没,滑不溜手,义渠人几次围堵他都没有成功,狡猾的像个狐狸。但是白笙现在奉命驻守在旬邑,就像一个困在瓦罐里的王八。

纵使白家的精兵再厉害,也敌不过城小,兵少,敌人多。在城将破的时刻,白笙将自己的印信交给白家的骑兵们,让他们突围回白家。

“将军,要死一起死!”这些白家的培养的汉子们看着摇摇欲坠的城郭坚定的说。

“不,人死了,就再也没有未来了,白家需要你们。”白笙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说:“回去吧!”

“将军,那一起走吧!”

“我不能走,白家没有弃城而走的将军!快走,这是军令!”白笙吼道:“走!”

目送白家骑兵从另一城门突围而去,白笙手持长剑,身着白衣,披发等在城门前。城门轰然倒塌之时,义渠的骑兵一拥而入,瞬间包围了站在城门前的白笙,白笙手持长剑,拱手对义渠人说:“我等的恩怨,只是因为国家立场不同。之前多有得罪,白笙愿意自裁谢罪,请诸位不要伤害我城中的子民。”

“慢!”领头的义渠人说道:“你若自尽,我就杀光这城中的百姓。”

白笙轻轻的点了点头,把手中的长剑扔了出去说:“既然如此,就悉听尊便吧。”

义渠人将白笙吊了起来,让他踮着脚尖刚好能踩到地面,又在他身上涂了一些蜂蜜,晒在太阳底下。又让城中的百姓排队用鞭子抽打白笙的身体,抽出血来的人可以活,而不肯下手的人杀无赦。

夜幕降临,但白笙的酷刑并没有结束,蜂蜜吸引了蚂蚁和蝇虫,他们在一点一点的啃食白笙的身体。

“白狐狸?白狐狸?你还活着吗?”

白笙费力的睁了一下眼睛,昏昏沉沉的感觉自己被人套了麻袋。

熟睡正酣的义渠长老被人突然叫醒,披衣来看才发现绑着白笙的地方已经被火烧成了一团焦炭。周围的看守被人一刀一个干脆利索的抹脖子杀死,是非常高超的刺客手段。

他琢磨了半天,也没能弄明白来人的意思,他把看守都杀死了,却留了一具焦炭样子的尸体,那他是来杀白笙的,还是来救白笙的?

本以为今天能看到白笙痛苦不堪样子的义渠长老十分失落,但他自认为是个守信重诺的人,因此没有杀城中的百姓泄愤,只能恨恨的瞪着满城哀哀哭泣的百姓骂道:“哭?有什么脸为他哭?昨天为了自己活命抽他的时候,不知道他迟早被你们抽死吗?”

白笙的悲壮殉城事迹一时之间传遍了咸阳附近,白家一片缟素之中,也获得了秦王和各个贵族的大力嘉奖。只是跟着白笙出去战斗过的白家人知道,害死白笙的,就是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

没了旬邑阻挡,义渠的骑兵很快就包围了咸阳城。咸阳附近的百姓来不及撤退,被义渠人全部抓到了阵前。城内很多贵族和守军的家人都没能幸免,因此义渠骑兵叫嚣让秦国交出自己大王所生的两个孩子。

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司马错还没有回转,义渠人就已经兵临城下,赢稷其实真心很慌。但他听到义渠人张嘴就要他两个弟弟的时候,当下心中有了对策。

只要能在谈判桌上解决的事儿,那都不叫事!

因为这件事是涉及到月芈,因此赢稷先跑去甘泉宫劝说自己的母亲,然后派使者前往城外去提出了自己的条件。他和月芈要求只归还义渠王的大儿子,小儿子要留在母亲身边尽孝;其次,义渠人立即退兵。

而义渠则表示两个孩子都必须给没得谈,因为孩子不能留在杀死他爹的毒妇身旁。退兵当然也是可以退兵的,毕竟咱们还是亲戚,但是秦国要支付义渠发动此次战争的损失。

眼瞅着两头狮子大张口,谈判即将进入僵局,已经有些恐惧战争的赢稷两头苦苦的劝说。他母亲说一不二的人他懂,只能威胁义渠人说等他们大将军司马错与秦国大军从燕国回来,你们义渠可什么都捞不着了。

义渠知道自己此次能够顺利打来咸阳就是因为秦国大军去了燕国,最终同意赢稷可以少给一些精神补偿意思意思,但义渠王死时身染砒霜,因此两个孩子必须全部归还。

赢稷迫不及待的想要让义渠人赶紧滚回老家,让他好好的巩固一下自己刚刚从母亲手里夺来的权利。但月芈只肯给出一个孩子,让谈判迟迟无法进行下去。

有大臣劝赢稷说:“母亲在面对自己孩子的时候,头脑往往被母爱蒙蔽,再聪慧的女人也是不清醒的,让她们来做决定,往往昏招百出。”

赢稷琢磨了一下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于是指挥自己的亲卫从甘泉宫抢走了孩子,送出城和义渠达成了协议。

因为正在扮演一个失去权利的太后,所以月芈只是哭泣并没有奋起反抗,光从她手指缝中照射进了心里。这一瞬间她明白了什么儿子,丈夫,都是浮光泡影,自己的前半截人生都浪费在了无谓的男人身上,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

为丈夫巩固政权有什么用?还不是他一死自己就要凉?

为儿子抢夺秦国江山有什么用?还不是不知感恩只想把自己一脚踹开?

最终还是那位齐国公主想的通透,什么齐国公主,什么赵国的王后,统统不在乎。有本事就直接自己登上王位,人生短短几十载,千金难买我高兴不才是最重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