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粉色伤疤

1

江阮从随身带的小包里拿出一块生巧，咬进嘴里，真切感才又多了几分。

她偷偷地用眼去瞄一侧专心开车的女孩子，很快又收回。

过了几秒，又忍不住瞄了一眼，又收回。

这样反复了几次后，一直面无表情保持高冷人设的萧麦终于忍不住开口：“我又不是你经纪人，不会管你吃生巧的，你这么忌惮我干什么？”

江阮听了这话忍不住又咬了口生巧，看着她笑：“没什么，我就是在想，你怎么会长得这么乖巧？”

乖巧？我？

司机闻言不由心潮起伏，脚下一个趔趄，差点在繁忙路段踩了个急刹车，吓得副驾驶座上的乘客一把抱住龙猫的抱枕，一脸惊恐地看着她：“你是不是还没考驾照啊？对了，我记得你才过十八岁不久吧……”

积攒的怒气在看见始作俑者脱线的表现瞬间消失，她斜了她一眼，重新掌控好车，闷声道：“驾照前几天下来了，开车没撞死过人，你放心。”对方仍然将抱枕抱得紧紧的，她又道：“你就是抱着它它也不能保证你的安全的。”

江阮这才表情悻悻地散去对玩偶抱枕的神之囚禁的大招。

“不过，我哪里乖巧了？”小姑娘认真地盯着斜着的后视镜，一字一顿。

她又来了兴致，仔细地打量她，笑道：“你浑身上下都写着乖巧两个字啊。娃娃脸上还有婴儿肥，长头发，大眼睛，开车的坐姿也跟个乖巧的小娃娃似的，你不乖巧，谁乖巧啊？”

萧麦忍耐地抿了抿嘴，心里全是不满的弹幕。

乖巧，怎么可能？她也就是今天早上起来，鬼使神差地穿了一身运动服而已，哦，碰巧还是粉白色的。然后，头发懒得摆弄，就直接披到肩膀，全是大柳钉的鞋和高跟鞋看起来又太不搭，所以就穿了休闲鞋而已嘛……对吧，仅此而已。

不过，她并不知道乖巧在自己心里，到底是个贬义词还是褒义词。用这个词来形容自己，也太孩子气了，但，大概也有好看的意思在里面？

江阮看着小姑娘眉毛纠结地纠成一团，更觉得好玩，压低了声音偷偷地笑，脑子里也是不由想起和这个“网友”熟识的经过。

2

大一结束的那个暑假，她整个人都是浑浑噩噩的状态。对父母谎称在外帮着学姐学长演小话剧，实际上却宅在宿舍，过着一天都不见得动弹几次的荒诞生活，回家的时间一拖再拖。

那阵子是她此前20年的人生中最灰暗的时光，也是那段时间，她第一次尝试了喝酒和抽烟。

人说借酒消愁愁更愁，不假，烟也难闻得让她尝过一次就不想再闻到，所以最后，她选择整天泡在网络上，活在虚拟的世界里来麻痹自己。

她开通了微博，名字和个性签名一度都文艺到词不达意，窥视着大V的生活，后来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抽了，理了个非主流的发型，拍了两张最颓的寝室生活照，传到了微博上。

慢慢地，有很多人因这两张照片关注她，在她的微博下或是夸赞她漂亮，或是批斗她小小年纪不学好，骂一两句就取关。萧麦是其中最特别的一个。

她邀请她到离她们学校很近的一个酒吧耍，是通过私聊说的。精神状态低迷的她一看到这条消息就一个激灵，疑心这人是不是认识自己，吓得出言婉拒后马上就想把照片博删掉。

这小姑娘却不依不饶，一口咬定了自己和她肯定玩得来，并且向自己灌输了她的生活轨迹和习惯：从下午四点开始在酒吧喝酒或者跳舞，玩到第二天凌晨或中午，回家后睡到点了之后起来接着玩……

她没想到还能有人比她更颓：她再怎么颓，起码每天还是不忘吃东西的，这位主的生活，好像完全漏掉了吃饭这个环节，不知道是怎么活到现在的……

相比于同龄女孩爱吃、爱打扮、爱花钱的属性，网友“司令”似乎对偏激、黑暗、死亡等话题更感兴趣，字里行间，都看不出对这个世界对任何方面的一丁点留恋。

她明显感觉到这个网友比自己年纪小，忍不住以姐姐的语气教训她，遭到对方的反驳：“你自己不也颓成这样，凭什么说我不该这样？”

最低级的激将法，却让她一下子对现状充满不满起来。

——谁说我颓了，我只是喜欢这样装扮自己而已。

——哼，那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了，我对你不感兴趣了。

完全孩子气的说法。

——哎，我这么惨都决定赖着活下去，你凭什么这么颓啊？

——你哪里惨了，说说。

几个月来都不敢正视的伤口，却以奇怪的理由，分享给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不过，回答江阮的，是比她的故事还要惨上几个等级的悲情小说。

主动分享过彼此最沉重的事情的人们，往往容易比其他人亲密。

那年中秋，她根据司令给的地址，寄了一份中秋节礼过去。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提过关于死活的问题，她们之间的这点小小的联系，却一直保留了下来。

3

“不过，我把我家别墅区的邮局地址都给了你，你为什么没想过去查我的身份呢？”一路浅浅聊着当年的事，很快就到了天兴楼下，临要下车的时候，萧麦忽然发问。

她偏头去看眼睛里盛着点点光亮，活力十足的年轻女孩子，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眨眨眼睛：“你没说想见我啊？哼，我也很高冷的呢。”说完又笑着耸耸肩：“开玩笑的啦，你是谁，叫什么名字，是谁的女儿，住什么样的房子，跟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们啊，就是谈得来的网友而已嘛。不过呢，”拉长了调子，“现在看来，面基成功，大概关系升级到现实中的好朋友了吧？”

“才不是。”萧麦冷冷地看着她。

“诶？”痛心疾首的表情说出就出。

“你知不知道说话要一气呵成地说完？像这样吊人胃口，在我这里，都是要被打死的。”咬牙切齿地放狠话。

“好啦，知道了知道了，我是逗你的嘛。”又伸手去摸她的头发，却一掌被拍下来。

“你当我是小孩吗？”

“你不就是小孩吗……”低声嘟囔着，见势不对忙讨好地笑：“哎呀，没有没有，你都成年了，是大孩子了嘛……”

“你知道就好，你看，我跟你差不多高。”

这语气，这对话内容，莫名地跟某人很像啊，江阮暗自思忖。

下了车，两人又斗了会嘴，江阮才扬起手道别：“走啦，你也早点回去吧。”

萧麦傲娇地斜了她一眼，潇洒地转身朝车的方向走。

一阵风吹起，掀起女孩子的长发，在她用手摆弄的时候，耳朵处一道略长的粉色伤疤露了出来，被恰巧戴着眼镜的江阮看得清楚。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什么，却见步伐姿态均再正常不过的萧麦突然斜了一下，下一秒就以猝不及防的速度摔倒在地。

地面并没有阻碍物。

她忙跑过去，扶起这一瞬间脸色有些发青的小姑娘：“怎么回事？”

萧麦浑不在意地摆摆手：“风太大，大概是我太轻了。”还冲着她挑了挑眉，有些得意。

“撒谎。”她沉下脸，眼神渐渐凌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