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事未遂矣

“卿等居持衡秉鉴之任,宜在公平以辨别贤否,毋但庸庸碌碌充位而已。”典故纪闻卷三

静谧的尚书台,与往日大不一样,太尉董承本以为自己应该渐渐习惯马日磾、士孙瑞两人接连辞去,只有他一个人在尚书台秉政理事的日子,可他还是错了。

朝野的这场大纷争看似吵闹,但也只是关西那一伙士人与皇帝只见的博弈,与董承毫无关联。他虽然也不太乐意皇帝的做法,在心里偏向于士孙瑞等人,但在这种事上,他到底是不敢跟皇帝唱反调士孙瑞他们也不喜欢董承跟自己立场一致。

三公要是集体辞职,其中一个还是皇帝的丈人,皇帝恐怕会翻脸吧?

凡事要有个度,官员彼此哪怕是敌对也要有一份默契。

这么些天以来,董承一直在冷眼旁观,在府中的时候他就从董凤的口中得知此事会造成怎样的结果、会引起怎样的变化,其实扪心自问,虽然他不喜欢马日磾这一帮人,但他却希望这一次是皇帝输。只有皇帝输了、或是妥协退让了,他才可以不劳而获的与马日磾等人分享胜利的果实。

当然,即便是皇帝赢了,他也能作为皇帝的打手,对马日磾等人好生收拾一顿,照样从中获利。

与他抱有同样一个想法、一同作壁上观的,还有此时此地与他一同在尚书bn公的尚书令杨瓒,及其身后的杨氏等一干关东士人。

杨瓒正抬手拿着茶壶沏茶,神情怡然自得,像是大鸿胪、太常府这种闲散部门里混日子的老吏,丝毫没有任何尚书令该有的样子。

可尚书令到底该是什么样子的,董承自己也说不清楚,毕竟从他录尚书事的时候开始,皇帝就已经把尚书台提前批阅奏疏的职权收回去了,至此以后尚书令及以下各官,只有写诏、执行的权力,再难参政议政。或许这一次风波,也是他们积怨已久的爆发吧。

感受到董承投来的目光,杨瓒手头的动作顿了顿,笑着解释道:“按以往的惯例,若是今天的奏疏不多、陛下批阅的快些,还有一个时辰才能送到。”

意思是在皇帝批阅完奏疏,在奏疏里下达指示、发给他们拟诏之前,杨瓒可以偷个懒。

“那以前呢?”董承看着杨瓒无所事事的模样有些想笑,不禁好奇的问道:“以前是怎么样的?”

“以前啊。”杨瓒捧着茶,面上浮起追忆往事的神情:“我记得孝灵皇帝的时候,奏疏除了臣子的封事以外,都先送到中台,由录尚书事的大臣们和尚书令先行处理,拟写好了意见之后,再呈递陛下裁夺。如今回归往例,奏疏先移交宣室,由陛下一人而决,幸赖陛下英睿,身边又有荀公达等几个侍中在,处理政务也没有太大纰漏,遇到疑难未决的事也会另传我等过去。只是这么一来,也就是我等清闲了些、陛下劳累了些。”

“尚书台本是为君解忧,可如今职权更移,陛下年纪轻轻便日益劳形,我等既为大臣,碌碌充位,有何颜面继续”董承话说道一半突然止住了。

杨瓒正笑吟吟的看着他,眼神似乎在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这老货!

董承心头大怒,自己差一点就被他带进去了,刚才那话在外人眼中,简直就是自己在抱怨皇帝的做法,并赞同马日磾等人辞任的行为这要是传到皇帝耳朵里去,那他好不容易保持的中立优势可就没了。

“哈哈。”杨瓒边人畜无害的笑着,边把茶碗放下,马日磾等人不在尚书台,他也就只能和董承斗智了。

董承压住了气,正想着如何扳回这一城,抬眼却看见专司吏民章奏,四方贡献的公车司马令王端提前来到了尚书台,身后还跟着几个小吏,两两抬着堆放如山的奏疏简牍。

像是料到皇帝会有这么一番表示似得,杨瓒面上并未显露过多惊异之色,客客气气站起来迎了过去:“王郎今日何来之早?”

他看了一眼盛装在锦囊里的简牍,明知故问:“陛下这么快就将奏疏批阅完了?”

一旁跟着过来的董承也拿眼看着王端。

“董公、杨公。”王端不苟言笑,规规矩矩的执礼道:“君上有诏,今后但凡臣民奏疏,除封事密奏以外,一律先发由尚书台,拟定方略、陈辞,而后进呈君上允准。”

尚书台众人屏息听了这一出话后,霎时犹如云开雾散,一个个喜形于色。这等若是皇帝将当初从尚书台收回的批奏之权,重新还给了他们,这对于尚书台来说,已经称得上是一个胜利了。

当然,批奏权的放归,当初的皇帝之所以要收回批奏权力,完全是想从王允的严防死守中撕开一条干预朝政的途径,而如今时移俗易,皇帝已经不需要靠着牢牢把控批奏权来掌控朝政了。所以将其还归尚书台,不仅是一种妥协的姿态,反倒是得以从闲杂事务中解脱,把精力放在其他关键的地方。

“君上还说了,关于御史的劾奏以及平准令的辞表,以及近来的河东改制等事,君上想问问董公与杨公的意见。”王端似乎为尚书台内的情绪所感染,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意。

杨瓒正指挥着人将奏疏搬进去,闻言不由得一愣:“那劾奏”

“杨公,请吧。”王端侧开身子,让出路来。

看来这事还没了结啊杨瓒忍不住看向董承,赐还批奏权,那是给马日磾与士孙瑞两人做出的退让,想必过不了多久他们二人就会回来。而杨瓒与董承也不可能平白无故就得了这么个便宜,自然要在接下来的事情中配合皇帝,扮演一个好角色。

三人之中,杨瓒年纪最大,心里又想着事,于是腿脚走得很慢,其余两人都耐着性子跟着旁边。

“琅邪顺王的丧事,听说陛下有意让王郎随行副护?”杨瓒任由王端搀扶着走下台阶,若无其事的问道。

“唯。”王端如实说道:“君上想要我去关东走走,沿途见识一番。”

“那、可有说何时动身?”杨瓒又问道。

王端正眼看向杨瓒,似是不明白杨瓒为何突然会问起这个,这时候不该趁机问问皇帝对董芬n贾诩的态度么?他心思转了几转,留了个心眼:“这事连杨公都不知道,小子又如何明白?”

“喔、喔。”杨瓒颔首道:“是我糊涂了。”

琅邪王刘容的谥号、丧葬仪制、册立新王等等流程都早在马日磾等人还在尚书台的时候就定好了,可偏就未有定下具体的出行日期,灵台令刘琬说最近不宜遣使远行,但到底是怎么回事谁也不清楚,皇帝恐怕打算在这个事上借题发挥。

没准,等到这次风波结束之后,就要接踵而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