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叶长溪
旁边病床上,花臂哥的音容笑貌浮现眼前。
宋九月又想起他语重心长的话:“纹身有害健康。”
当时没觉得,但现在嘛……
宋九月觉得自己的纹身似乎熟了。
“啊!!!!灭霸!!!给老子闭嘴啊!!!”
《心经》已经吟诵了第四遍还是第五遍,宋九月记不大清。他只觉得自己身上的纹身不再是黑龙,而是一张惟妙惟肖的烙铁,还很烫。
灭霸面露不忍之色,却丝毫不敢怠慢,双眼紧闭,埋头苦读。
神侯答应过他,宋九月不会死。但如果他不配合,小柳就会死。
出家人当有割肉喂鹰的大勇敢与大智慧。灭霸觉得自己有必要替宋九月做出割肉的决定,承受一些皮肉之苦,却能拯救小柳,还有自己的性命……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啊!!!!”不知道和尚在想些什么的宋九月,只能痛苦的喊叫着。双手双脚不能动,但他的躯干还能象征性的挣扎一下,轮椅因为来回的晃动颠簸来颠簸去,从背面看就像是有人在轮椅上车震。
神侯笑得很开心,眼中充满了期待,就像是等在快餐店取餐口的小孩子。
整幅黑龙纹身的颜色逐渐加深,黑得像沉下来的墨,涂在了宋九月的皮肤上,仿佛快要融化。黑龙的眼窝处,原本没有上色的龙眼此时却如火焰般鲜红。
“差不多了……”神侯兴奋地舔舔嘴唇,瞥了灭霸一眼,“继续念。”
灭霸眼皮都没抬一下,忍着心里的负罪感,继续诵经。
“哈,终于……”神侯兴奋地伸出有些颤抖的食指,指尖轻轻点在宋九月心口的龙眼上。
“嘶——”宋九月只感觉被灼伤的大片皮肤中忽然刺进一根冰冷刺骨的冰锥。寒彻骨髓的低温并没有让灼痛感消解办法,冰火两重天的煎熬下,反倒更让他痛苦,也更加清醒。宋九月咬着牙,盯着神侯病态癫狂的笑容,狠狠道:“神侯……你到底要做什么?”
神侯没有回答,全神贯注,指尖轻触龙眼,锋利的指甲刺破了皮肤。
接着,指甲尖似乎勾住了什么东西,缓缓地抽离出来。
“啊——”
宋九月呻吟着,一股恐怖的抽离感涌上心头,仿佛被神侯剥夺的是他的魂魄。
他终于知道,有一种痛苦叫失魂落魄。
指尖从皮肤中拔了出来,染血的指甲前端,勾着一小截……
锁链。
锁链一点点延长,一点点从宋九月体内拔出来。每一毫米的链条离开身体,都让宋九月感受到的抽离感加重一分——感觉身体被掏空。
抽出来一米多长的锁链,似乎有什么东西卡住了,一股阻力从龙眼处传来。神侯轻笑着摇摇头,那眼神似乎在说:真调皮。
接着,她用双手握住锁链,在手上挽了一圈,蓦地一用力。
“啊!!!!!!!!!!!!!!!”
刺耳的女性尖叫声毫无预兆的响起,尖利的嗓音振聋发聩。宋九月有气无力的呻吟相比之下简直像是小奶猫的撒娇。
阿卢的头被从宋九月的胸口上拔出来,脖子上拴着那条锁链,像是被活活勒住似的。她惊恐地叫着,相识这么久,这是宋九月头一次看到她怂的像个娘们儿。
不对,她本来就是个娘们儿。
随着阿卢被抽出来,宋九月觉得自己纹身上的灼烧感似乎弱下来了。
脖颈,胸部,腰部……直至阿卢的双腿双脚都被拔出来,整个身体被丢到地上,终于不再呻吟,只是虚脱似的趴着,看起来十分孱弱。
不是错觉,宋九月觉得自己的纹身一点儿也不疼了。只是那种抽离感还是很严重,让他感觉自己像个败絮其中的废物,整个人瘫在轮椅里,意识有些涣散。
少年瘫在轮椅里,少女趴在地上,身上还沾着不知为何的莫名液体。两个人都很虚弱,一条细长的锁链钻入两个人的心脏处,像脐带一样将他们连接在一起。
“母子平安。”神侯欣慰的笑笑,看向仍在诵经的灭霸:“好了,你可以走了。还有你那个小姘头,也会没事的。”
灭霸止住诵经,看着宋九月的眼神里满是愧疚和自责。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站起身,拍了拍僧袍上的土,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宋九月窝在轮椅里,看着灭霸宽厚的背影渐行渐远,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他倒对灭霸没什么怨念。大家都是要活命的,能把灭霸这么一个老实人逼到这份上,神侯一定使了什么下作的手段。
他浑然不知,有这种想法的人,才是真正的老实人。
而他深以为下作的神侯,此时正单膝跪在阿卢身边,手背小心翼翼的抚摸着阿卢的脸颊,轻柔的像是在爱抚一个刚出生的婴儿。
阿卢紧闭着的双眼略微睁开一点,看到神侯的脸,眼皮又再次闭上,遮住其中复杂的目光。
神侯只是笑,什么也没说。她贪婪的目光好一会儿才离开阿卢病态却清秀的脸,微微往下,划过脖颈和锁骨,停在飞机场上钉着的铁链上。
察觉到神侯眼里的玩味,宋九月心口一凉,连忙道:“别!那是同心锁!你若是用暴力破坏,我们两个都会……”
“啪!”
神侯没有废话,干净利落的拽住锁链,轻而易举的揪断。
宋九月心口一疼,继而叹了口气,闭上眼,天塌似的无力感席卷了全身,梦呓似的道:“……死的。”
闭眼前,他留恋的看了眼丢在一旁的桃木剑,还有青龙偃月刀。
不知道她们以后会怎样。夭夭会不会再次坠入赌博的深渊,会不会再遇上一个喜欢她而且她也喜欢的人,会不会被捧在别人的手心,会不会学着给别人做饭……
她一个人带着小泠,会不会难以招架?一把年纪了还带个孩子,会不会不好找对象?小泠会不会学坏,会不会出现单亲家庭这样那样的问题,会不会觉得孤独,无法和桃夭夭以后的男朋友处好关系,甚至走向堕落的深渊?
阿喵会怎么办啊……是不是在知道发生了什么后,会满世界的找神侯复仇……她可不是神侯的对手,而且……算了,猫的性子谁知道呢,说不定她也不怎么在意。
还有十七,姑姑,老二,云吞……
短暂的二十来年,一点一滴的记忆纪录片似的浮现在脑海里,宋九月觉得这一瞬间很长,却也似乎很短。
感谢生命里的那些过客,谢谢你们,能……
等会儿,我怎么还没死?
宋九月睁开眼懵逼的看了看四周。
没什么变化,一样的场景,一样的人。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纹身恢复如初,龙眼处的通红也已经消散。
劫后余生似的深吸一口气,宋九月看向神侯,话语里满是喜悦与激动:“我没死?”
神侯抬起眼睑,和宋九月对视了一秒,点点头,指了指正飞速风化的锁链:“这手同心锁的神通,是我教她的。”
地上的阿卢闻言,默默地翻了个身,继续装死。
宋九月觉得轻松多了,连带着看向神侯的目光也没那么怨毒了:“所以,你就是为了把阿卢弄出来?”
“阿卢?”有色眼镜背后的惊讶一闪而逝,但神侯很快回过神来,无所谓的笑笑,“你不认得她?”
“不认得。”宋九月拨浪鼓似的摇头,“她说自己失忆了,我觉得是装的,可我也没法儿逼供。”
意味深长的看了阿卢一眼,神侯脸上的笑意更甚:“好,那我正好告诉你,她可是……”
阿卢忽然坐起来,惨白的脸贴在神侯眼前,满面狰狞,恶狠狠地瞪着对方。
你敢说?
我还真敢。
四目相对,无声的交流一番后,神侯毫不在意的继续说道:“她是……”
宋九月屏息凝神,对于阿卢的真实身份很是好奇。
“啊!!!!!”阿卢再次发出刺耳的尖叫,双手捂住耳朵,一脸的“我不听我不听”。
“她是……”神侯处在自己的节奏中,对阿卢的尖叫声充耳不闻。
“叶长溪。”
尖叫声戛然而止。
阿卢捂着耳朵的手微微挪动了一些,纤细的手指像是章鱼的触手般扭曲着散开,插进自己的眼窝里,鼻孔里,嘴里,用力的扯着,似乎想把自己的头骨撕碎一般。
听着让人心惊胆战的骨肉作响声,宋九月咽了口唾沫,往轮椅里缩了缩,疑惑地道:“叶长溪?”
叶长溪的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异响,开始拽着自己的头往地上撞,响动很大,宋九月甚至听得到骨裂的声音。
“叶长溪!你别这样啊!你……”宋九月想要阻止她,但双手仍然被束缚着。心急如焚之下,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怒视着神侯:“她不能听到自己的名字?”
神侯津津有味的看着疯狂自虐的叶长溪,点点头,甚至点上一支雪茄:“没错,她不能听到自己的名字,‘叶长溪’!”
阿卢的双眼已经扭曲到后脑勺处,全身上下都传出关节被拉扯的异响。
“别叫了!”宋九月吼着,在这样下去,她害怕阿卢会拔起路灯杆子插进自己的喉咙里。
她很可能会这样做。
更可怕的是即便这样做了,她也不会死。
“阿卢她到底……到底是……”宋九月心痛不已的看着阿卢,不解地道。
神侯慢悠悠地道:“这个嘛,叶长溪她……”
“闭嘴!”宋九月怒斥着。
摊开手,耸了耸肩,神侯继续道:“我倒是很惊讶你不认识她。想当年,这家伙可差点儿做了你的太奶奶呀……”
“她?”宋九月更吃惊了,“她和我太爷爷?”
神侯点点头,见阿卢的自虐倾向渐渐缓解,不爽地撇撇嘴:“不过,她变成如今这幅模样,倒也是拜老主人所赐。当年,老主人可是花了大价钱,请来的巫师给她下咒呢……嘿,你们宋家,可真是祖传的心狠手辣。”
阿卢终于把手指拔出了自己的眼窝,大口的喘息着,眼球倏地重新长了出来。宋九月看着她这幅不人不鬼的模样,惊疑不定。
他对长辈的事情知之甚少,阿卢和自己的太爷爷,二者之间究竟有着怎样“可歌可泣”的故事?
“大人总有一天会告诉您的,又或者告诉十七小姐,十七小姐再转述给您。”似乎看出了宋九月的疑惑,神侯贴心的解释道,甚至用回了敬语。“先不说那些了,叶长溪……”
叶长溪扯掉了自己的下巴,并且开始拔自己的舌头。
“别说了!”宋九月面露不忍,恳求着神侯。
神侯点点头,“总之,我要带走她——这不是和您商量。”
宋九月不说话,静静看着神侯。
神侯也不说话,静静看着宋九月。
半晌,宋九月先沉不住气了,追问道:“还有呢?”
“还有什么?”神侯挑挑眉毛。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宋九月的意料:“你就这么一个条件?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带走阿卢?”
神侯有点茫然:“不然呢?”
相顾无言。
沉默了半晌,在确定神侯别无所图后,宋九月一拍大腿:“你早说啊!我主动配合你都行啊!来来回回受这么多罪图什么?欸?我手能动了?”
“你……”神侯倒是没宋九月那么兴奋,反而有些疑惑,“你就这么让我把她带走?都不阻挠一下?”
“我肯定不阻挠啊!当初就是因为她,给我下套住在我身体里,终日骗吃骗喝,还窥探我的隐私——每次和夭夭那什么的时候都不自在……”宋九月喋喋不休的细数着阿卢的罪行,兴奋得不得了。
“宋九月!我可救过你的命!”阿卢急了,想要再争取一下自己的救命稻草,“如果我被这猴子带走,一定是生不如死啊!”
果然,宋九月的眼中闪过一丝挣扎。从神侯的态度来看,她一定会亏待阿卢的。毕竟相识一场,他也不忍心阿卢受此磨难。
见宋九月意动,阿卢面色一喜,接着开始推销自己:“而且,把我留在身边可有极大的好处啊!我可是……”
“叶长溪。”神侯淡淡地道。
阿卢没说出来的话噎在喉咙里,开始撕扯自己的头皮。
“那,告辞。”神侯拿出一根红绳,一头拴在叶长溪脖子上,一头攥在手里,站起身,又叫了一句:“幽姬!走了!”
远处的幽姬走过来,怀里还捧着一条人腿,窸窣作响。她看了眼褐剩下的部分,似乎有点儿不舍得,“我还没吃完呢!还有羊永诚的尸体……”
“都带走。”神侯说着,头也不回的走向黑暗里。
幽姬眉开眼笑,一手接着往怀里塞人腿,另一只手拖着羊永诚的尸体,快步跟上神侯的脚步。
临走前,幽姬不忘回头和宋九月告别:“少爷,有缘再见~”
远处隐隐传来阿卢的哀鸣:“宋九月!你会后悔的!啊——”
轮椅上的宋九月眉头紧锁,看着羊永诚的尸体遁入黑暗中。
他隐隐觉得,自己似乎错失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