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三十三章 尾声
“你们说可笑不可笑?”林豹连问了三遍,言语悲凉,表情悲戚。
周显他们脸色都难看到了极点,这个时候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
“炮弹没了,火药没了,弓箭也没了。后金大军突入阵中,兄弟们以哨为单位,组成鸳鸯阵与数倍于已的敌军展开了肉搏战。狼铣手、藤牌手、刀手、枪手相互配合,共同抵挡着来自四方的攻击。刀锋锐利,挥舞过去,血肉横飞;长枪抖擞,狠戳猛刺,热血溅射。他们流尽了身体里面的最后一滴血,也坚持到了能坚持到的最后一刻。”
林豹言语哽咽,坚持着继续说道:“我率领三百骑兵在外,一为引导援军前来,二为寻找机会突袭后金大军。当我看到援兵无望,就率部几次从背后冲击缺少防备的后金大军,虽然确实给他们造成了一些损失,但因为人数实在太少,给被团团围住的兄弟们提供的援助始终有限。”
“战至傍晚,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和浑河映成了一片血色。当时,陈策总兵战死了,童仲揆将军也战死了,戚金总兵身受重伤,和仅剩的百余残兵被后金大军团团围住。我当时唯一的想法就是冲过去,陪兄弟们一起死。我率领剩下不到一百的骑兵选择了一个突破口,从后金大军的侧翼一鼓作气冲入进去。但想死,有时候比想活更难。”
林豹从周坤怀中拿过酒罐,这次周坤没再阻拦。他一口气将里面剩下的酒喝了个精光,接着猛的一甩。酒罐落在墙角的青砖地上,噼里啪啦的成了无数碎片。他整个人陷入一种别样的癫狂,似追忆,又似气愤。
他擦拭了眼眶流出来的两行泪珠,沉默了良久。最终神经质的呵呵直笑,但那笑容之间分明有些凄凉。“努尔哈赤怎么也没有料到那个时候竟然还会有人会主动冲进去,因而一时失了防备,最终仍我们轻松冲破了他们的阵型。我们与戚将军的那些残兵会和了,并且造成了后金军短暂的混乱。当时,戚将军连中数箭,浑身带彩,已经站不起来了,口中还不住的向外喷着鲜血,眼看就活不了了。”
林豹环视四周,双目无光道:“我想带他走,他不愿意。说他是戚家军的主将,不能临阵脱逃,但却让我带剩下的兄弟们突围。他死在战阵之中,好好当了自己想要的英雄,我却要以一个逃兵的姿态耻辱的活着。”
“师傅,您……当时已经彻底败了,坚守下去已经没有丝毫用处了,带领剩下的兄弟才能保存实力,才能报仇啊!”周显最终忍不住,开口安慰林豹。但言语之中似乎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林豹摆手道:“你不必安慰我,逃就是逃了,我从不避讳。但当时却不是为了活命,而是为了戚总兵死前的嘱托。他让我无论如何要重组戚家军,否则死难瞑目。之前,你们不是问我的愿望吗?从那天开始,我心中所想的唯有这个。”
周显向后仰了仰身子,在心中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如若林豹真的重组了戚家军,他肯定不会流落到此地。也就是说,他接受了一个自己最终都没有实现的重任。而从那时到现在已经十多年了,周显实难想象这么多年林豹到底是在怎样的重压下生活至今的。那不是一个人的嘱托,而是死在他身边的那么多兄弟共同的愿望。这份压力,足以压垮任何一个人。
林豹眼神迷离,眼看就要醉晕过去,嘴中叨叨的说道:“一军之中,有老兵,有新兵。老兵带新兵,在一段时间之后便可将自己从战场上用无数死亡累积来的经验传授给新兵,再到战场上磨砺一番,一支新军就这么成了。但如若是全军覆没,有经验的老兵全部战死,一切都要重新开始,所有的经验都要重新累积。两者的难度可以说一个是天上,一个是地下。而当时成功随我趁夜色突围的,也就不到一百士卒。”
林豹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我率他们返回辽阳,当时那里已经乱作一团,军心已丧,接下来肯定又是一场败仗。我不愿意仅剩的这些戚家军种子就此全灭,就带着他们一路南返,趁后金大军还未到达之时便离开了。我这下子成了名副其实的逃兵,参将之职被罢了,我忍了,因为我有更重要的任务要进行,无暇顾忌这些。”
说道这里,林豹停了一下,脸上带着苦笑道:“沈阳之战后,辽东的局势更加恶化,能打的部队越来越少。我当时重建了一批,散了一批;再重建一批,又散了一批。建立起来的始终是一些半吊子部队,战力连原有戚家军的三cd没有。而我这人性情又太直,不太适合和上面的人打交道。混的越久,职位就越低。参将、游击、守备,我的职位就顺着这个次序不断下降。之前给你们所说的,我之前在辽东那里担任旗长的事情,是真的。”
从小兵一路爬上去,最终升为参将。再一点点的降下去,最终变为一个旗长。这等人生的落差真不是一般人能够经历的。
周泰被林豹调起了好奇心,忍不住开口问道:“师傅,那接下来呢!”
林豹苦笑道:“接下来……接下来老子就不干了呗!一路流浪,最终遇到几个兔崽子。也算是我的幸运,在我这里没有实现的心愿,或许你们可以帮我实现。”
周显眉头微蹙道:“师傅,你可以留在这里,以乡勇团为根本,再现戚家军啊!”
林豹淡淡一笑道:“也是。但我这一辈子是无法再从军了,如若以后你们从军,有更广阔的天地施展自己的本事,就帮帮师傅我。让戚家军重现于世,让每个人都知道,他们是一支能战、善战、并且永不言退的强兵。”
周显他们脸色微动,朝向林豹深深的点了点头。
那夜,林豹说了很多,说他以前的事情,说他战死的同袍,说他的种种过往。周显他们四人听的悲伤,也饮了不少酒,最后趴在桌子上沉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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