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亡魂的歌

“再往前走便是了。”

此时已经是午夜时分。皎白的明月高高悬在夜空之中，天空黑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一般，一颗星星也没有。前方的山谷在皎白的月光之下一片敞亮，晚风时急时缓，长到膝盖的野草起伏着明明晃晃的波浪，显得寂寞凄凉。二人踏着悠长的步伐，影子时不时地重叠，再分开，好似孤魂野鬼。

走到下半夜，余梦笙拨开一片一人个的野草，忽地喃喃道：“到了。”他一回头，刚好对视上一双明亮的眼睛。

余梦笙心中好奇，他是不是一直这样盯着自己？

“就是那里。”

余梦笙指了指前方，便错开身子，让出了一条路。

前方的地势忽然开朗，两旁映入眼帘的是高耸的冷酷绝壁，仿佛直直地插入黑夜，看不见顶，在月光下泛着寒冷的光芒。透明的月光在这里仿佛瀑布一般，在前方倾泻下来，给一切都镀上了一成银白色的光圈儿。

绝壁之下，有一片纯白色的区域熠熠生辉，吸引着人的目光。余梦笙知道，那是一片绵延数里的白色花田。白色的奇花儿朵朵簇拥，微微摇曳着，花瓣仿佛吸收了月光的精华，纯白得几乎有些耀眼，圣洁高冷的神秘气息氤氲在四周，仿佛天神的花园。

“是不是很美。”

余梦笙看着眼前如梦似幻的景象，仿佛自言自语地喃喃说道。

“我一直在想，这些是什么花儿。”

“这是冥界之花。”

“什么？”余梦笙吃惊道。

“冥界之花，传说是恶鬼的第三只眼睛。生长在瘟疫爆发、或是阴气聚集之地。长出来是为了窥探世人，其花瓣入药，能让人忘记忧愁。”

余梦笙略微一怔：“你怎么知道？”

回应是短暂的沉默。

“难道你来过这里？”

“走吧，别浪费时间。”那黑衣男子并不回答，如是说道。

“呜——呜——”

有风起，阵阵萧瑟无比的声音悠扬地回荡在山谷之中，空灵婉转，好似有情人唱着离别的歌，让人哭干泪、愁断肠。

“这些花儿到了晚上的时候，就会发出这种好似笙笛的声音，听起来十分悲伤。”

二人浑身皆是银白之色，穿梭在齐腰高的白色花丛中，耳边回荡着的花儿所发出的悲伤歌声，一切都显得十分耀眼。余梦笙徒然生出一种仍然在梦中的错觉来。他仿佛在摇曳的花丛中看见了小时候的易消愁，她笑得那么甜美，正含情脉脉地凝视着自己。

“所以…..这里才叫花音谷吧。”

余梦笙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没什么。”

片刻之后。

二人来到了花音谷那不知名的门派面前。

“接下来……看你的了。”余梦笙自觉地让出位子，眼神带着期许。

果然不出所料，这个礼貌而深沉的男人不费吹灰之力地就破开了结界。在他面前，那对于余梦笙来说坚不可摧的结界仿佛只是一层纸做的窗户一般脆弱。他只是上前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一阵波纹荡漾在空气之中，随后化为碎片消失殆尽。

这就是凡人与修士的区别。

“走吧。”

二人相视一眼，借着明亮的月光，直冲那看上去摇摇欲坠的悬梯。

余梦笙健步如飞，心在激荡，仿佛就要擂出胸口。

消愁，我来了……这些年你到底过得如何，为何笑容从你脸上消失了，为何冷漠攀附上了你的眼底？早知道就不该让你修这该死的仙，这邪术彻底改变了你！他们是不是专门抓年轻貌美的女子来做些什么可怕的事情，用完就杀死，然后毁尸灭迹？消愁、消愁…..我来了…..我来救你…..

二人一路如逆流的两条鱼儿，淌着月光铺成的溪流扶摇直上，沉默不语，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俄顷，二人来到了一处破败的大殿之内。这大殿造型古朴至极，余梦笙看不出这是哪个年代的建筑。四处都是残垣断壁，半个天顶都没有了，月光从头顶的墨色天空中直直地泻进来，照在二人身上，清晰而微小的微粒漂浮在空气之中，十分孤独寂寥。

“这…….这怎么会是这样？余梦笙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幅破败萧瑟的景象，声音略有些颤抖。那个邪道门派哪里去了？为何这里会是一派被毁坏的废墟景象？空旷寂静的空间之内没有人回应他，余梦笙颓然地坐在地上：“这……这里的人都哪里去了？”

“可能是与其他门派势力发生了争斗，导致被灭门了。”

“消愁…..消愁在哪？消愁！”

余梦笙嘴里念叨着，急匆匆地站起来，开始在这破败的大殿之内疯了似的找寻起来。二人兵分两路，绕着废墟地毯式搜索，最后集合到了一处已经几乎被坍塌的石柱挡住的廊桥前，二人默契地相视，点了点头。

这是通往后殿的通道。

余梦笙笨手笨脚地翻越坍塌的石柱，一个没踩稳滚了下去。他就地打了一个滚儿站起来，丝毫不在乎身上灰仆仆的沙土，心急火燎地朝前奔去。空旷而颇长的廊桥仿佛没有尽头，余梦笙感到像是奔跑在一生一样漫长的路上。他无法控制自己脑海里的画面，这些画面演化到最后，都是易消愁鲜血淋漓、瞳孔散尽的样子…….

他的心开始拼命地纠起来。

突然，一阵悲戚忧伤的空鸣之声回荡在前方，余梦笙停下脚步，仔细听着，他辨认出是那是冥界之花的歌声。这声音在废墟之上盘旋萦绕，听起来宛如一曲挽歌一般，颇有些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顾不上那么多，余梦笙朝着那发出歌声的地方奔去。

顺着那若有若无的幽冥之音，二人绕过曲曲折折的殿堂和漂浮着尸体的水池，绕到了另一处空旷的地方。这里好似是这个未知门派的禁地之属，空旷无比，四周树立着森然的巨型石像，周围可以看见高耸入云的黑漆漆的山峰。

这里地表贫瘠，根本见不到一朵冥界之花，又怎会有那婉转悠扬的悲伤歌声？

二人踏进这片土地，皎白的月光把一切都映照得极为清晰：四周密密麻麻、横七竖八地躺着许多尸体，残缺不全，血流成河，腥臭无比。断掉的兵器横七竖八地插在尸体上、地上、墙上，泛着清冷的光，仿佛在诉说这场惨烈的战事。由不知名力量撕扯而成的巨大裂缝仿佛是大地的伤口，狰狞地长着黑漆漆的大嘴，发出寂静却又悲伤的哀嚎。

有风吹过，阵阵悲凉的歌声就真的随着微风轻轻荡漾而起，盘旋在夜空之上，久久萦绕不去…..

余梦笙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因为他清晰地看见，在月光之下，那些或瘫软、或仍旧保持生前动作的尸体，无论是否完整，皆被砍去了头颅，裸露着红得发黑的伤口。而那断裂的脖颈之上，竟然密密麻麻地长着一簇簇诡异而皎洁的冥界之花，硕大的花瓣泛着圣洁而朦胧的光芒，随着微风摇曳，发出苍凉的歌声！

那是冤屈的亡魂在歌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