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臭鸭蛋
康子庸听了茶博士所说的话,又惊又怒,心中一动,寻思:“难道碗儿也被范老大一伙儿捉进阳铭堂去了?这可得去探探了!”茶博士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两个嘴唇不住跳动,连珠炮般又讲了一些盘龙帮近年来所做过的恶事,件件臭名昭著,令人发指,有些固然是他亲身所经历的,也有些是他道听途说听来的,但见他眉飞色舞,手舞足蹈,件件描绘地有声有色,事无巨细,好似每一件事都像他自己亲眼所见一般,又见他抑扬顿挫,摇头晃脑,何处语气该重,何处语气该轻,分寸拿捏的恰到好处,加油添醋,声音越说也越是响亮,已不像初时那样左顾右盼,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别人听了去的模样了。
那茶博士正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地说在兴头上,忽见康子庸脸色突变,又见他右手摆了几摆,猜不透其意何所指,虽然说的兴由未尽,可还是连忙悬崖勒马,住嘴不说了。康子庸微微一笑,当下向他打听了“阳铭堂”所在,又在他手里塞了一块碎银子,道:“打坏的桌子,拿去赔了你家掌柜的!”茶博士将那银子在手中掂了掂,讪讪地道:“客官,这个...可用不了这么多。”康子庸不去理他,身子一晃,径直出了茶馆,疾奔阳铭堂去了。只听身后茶博士的声音赞叹道:“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位小英雄奔起来比骏马都快,当真是了不起的很啊。”
康子庸依着那茶博士所说路径,穿过长安大街,辩明方向,一路向西穿过三个巷子,来到一座高塔之前,他知道这座高塔就是茶博士口中的“阁道宝塔”,抬头但见那宝塔巍峨,共有七层之高,层层飞檐翘角,每只角上均挂着一个小小铜铃,铜铃铛在风中“叮咚叮咚”,极是悦耳动听。宝塔塔身呈六角玲珑之形,第二层、第三层宝塔之间,向东的一面悬挂着一块极大的匾额,蓝底金字,从上往下书了“阁道”两个大字,笔势苍劲,就像两只活灵活现的金龙盘卧在那匾额之上。康子庸粗通文墨,不知道“阁道”是奎宿星中的一个星名,《史记·天官书》中提到:“紫宫左三星曰天枪,右五星曰天棓,后六星绝汉抵营室,曰阁道。”乃是“飞阁之道”的意思。当年太宗皇帝在此大破夷族,特命尉迟恭在此监造“阁道”宝塔,主要是为了纪念此次战争的胜利,也彰显取此飞阁之道征服北夷的豪情壮志之决心。康子庸不解“阁道”二字的含义,站在塔下发了一会儿呆,心道:“阁道这个名字,取得不大好听!”
但他见塔下游客甚众,来来往往,联袂不绝,大都带了香烛纸钱等物事儿,心想:“不知道宝塔里供奉的是哪位菩萨?”当下恭恭敬敬的在塔前鞠了个躬,拜了两拜,心中祝道:“菩萨保佑,愿谢老者和碗儿爷孙二人,莫要出事才好!”他缓缓站直了身子,又在塔下待了一会儿,这才依着茶博士所指,沿着塔前向北的那条大路,一路驰了过去。康子庸奔了一会儿,心中寻思:“谢老伯神通广大,无所不能,说不定早将碗儿从阳铭堂中救了出去了。也未可知!”于是渐渐地放慢了脚步。
他自从听了茶博士一番言语之后,内心里敲定碗儿十有八九是被范老大一行人抓到了那肮脏的阳铭堂中去了,至于谢老者从这龙潭虎穴中将谢碗儿救了出去等云云,只不过是自己心中的臆想、自我安慰罢了,自己也是在冥冥之中,好不容易才打听到阳铭堂才是他们盘龙帮囚人的所在这等重大讯息,谢老者武功高强,只怕已然一路冲锋陷阵,早就闯到盘龙帮总坛所在的盘龙山上寻谢碗儿去了,却又怎么寻得到阳铭堂中?他想到这里,心中不由得又着急起来,于是又渐渐地加快了脚步。
他心中着急,虽然明知道自己衣衫破烂,全身泥污,活脱一个乞丐的模样,却也顾不得到衣铺中去买换新衣了,当下依着茶博士所指的路径,脚下时快时慢,不到半个时辰,已然从东门赶到了秦州城的北门。其实天色虽近傍晚,好在他赶到时城门还没有关闭,当下他身形一晃,出了城门,沿着城门前面的那条官道奔出十来里,在岔口处转入一条上山的小道,又走了约莫五六里,忽见一座大宅子置身眼前,青瓦白墙,构筑的甚是雄伟。
他知道眼前这座宅子定然就是茶博士所说的“阳铭堂”了,他离那宅子越近,走的反而越慢,他慢慢的踱将过去,见那宅子是置身在一个极大的平台之上,三侧环山,依山势而建,山坡上古柏、青松蔚然连成一大片,宅子四周森森然也极是清幽,从远处看,青瓦白墙若隐若现,十足是一个寺院模样,康子庸不禁心头纳罕,寻思:“这哪里像什么药铺了?倒像是自己曾在涪江畔见过的一个道观,这可奇了。”
他又上前走了几步,探头探脑,见宅子大门前面立了两只高大的炼丹炉,铜锈斑驳,青尘古朴,显得历经了不少岁月。再细看时,见两只炉身上分别铸的有字,左侧炉子上铸的是“清净”两个大字,右边炉子上铸的却是“法道”二字。门楣两侧挂着一副木联,木联上金字颜色有些剥落,但字迹仍清晰可辨,只见左侧联子上写的是:“清净柏林,浩气英骨立天地”右侧联子上写的是:“法道松风,正气铁骨定乾坤”,抬头看那门楣时,只见其上挂着一块长方匾额,匾额上斑驳陆离,上面的字迹模模糊糊难以辨认,从右到左三个大字,依稀是“柏松观”几个字的正楷。
他越看越觉奇怪,越看这个地方越见它不像茶博士口中所说的什么“阳铭堂”,心道:“这明明是个破败了的道观嘛,又是什么阳铭堂了?难道是茶馆里那个伙计闲着没事消遣我来着?”康子庸见这个宅子显然是个破败的道观,也就不再躲在林边儿探头探脑、偷偷摸摸了,他大踏步上前,走到门边,只见道观两扇大门紧闭,一时却瞧不见大门里的情形,他附耳在大门上听了片刻,除了四周丛林中鸟叫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音之外,别的又听不到什么。他见两扇大门及门庭前青石板上被擦拭、打扫的片尘不染,地面上连一根杂草、一片落叶也无,又不像荒废了的样子。自言自语道:“这个地方处处透漏着古怪。”他绕着那道白墙走了十来步,见墙顶上的铺就的青瓦有些显然是新近砌筑的,心道:“道观中有人的!”
康子庸抬头看了看日头,只见日已偏西,一轮红日被西首侧的一耸高山遮去了半边,置身林中,雾气腾腾,只觉得四周越来越昏暗了,心道:“看来须得等到晚上,趁着夜黑,翻墙进去看看是什么情况便了。”又想:“那茶博士声情并茂,说的煞有介事,看着不像是在消遣我的样子啊。”他计议已定,走到适才上山的那条小路边上,正要先下了山坡,在树林中找个草窝挨到半夜再回来一探究竟,忽然“哗啦”几声,墙边的矮树丛中突然蹿出来四条大汉,康子庸一惊,黑暗中也没看清,还道是树林中突然蹿出的狗熊野猪之类几只大兽,连忙退了几步,拿定了架势。
只听得一条大汉叫道:“兀那傻小子,你愣头愣脑往门里张望什么呢?我看你一上山就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多半是想偷东西,他娘的,赶紧滚下山去,这等地方也是你小子能来的?活得不耐烦了吧?”康子庸听那蹿出来的“怪物”骂骂咧咧,说了好大一通话,这才知道旁边的黑影不过是几个汉子,朦胧中见他们胖矮高瘦,都穿了一色的黑衣,面目却看不清楚,康子庸正要反问他:“这等地方为什么我这小子就不能来”。他还没发声,刚才说话的那个胖汉子右手一伸,突然往康子庸肩膀上抓去,想将康子庸搬转了身子,推下山坡,同时嘴里叫道:“滚你妈的臭鸭蛋吧!”其余三个汉子听他骂的古怪,“哈哈”“呵呵”“嘿嘿”笑的前仰后合,乱成一团。
康子庸见他抬手趋步的身形,就知道眼前这个汉子武功稀松平常,属于武林中四五流以外的水准,他不知道这群突然冒出来的汉子是道观中的修真之士还是阳铭堂中的贼人,不过听他骂的甚是难听,有心要让他吃些苦头。待见他五根又粗又短的手指搭将过来时,不闪不避,任凭他一只厚敦敦的手掌搭在自己肩上,康子庸感觉他用力在自己肩头扳转时,也顺势转了半个圈子,知道他下一步就是力贯右臂猛向外推出,就在其力将发未发之际,康子庸忽然沉肩矮身,微微一侧,将他一只肥厚的手掌从自己肩头滑了开去,那胖汉子手臂正用力向外推出,忽觉得没有了着力的地方,就像用大力去扑一个东西,却不经意间扑了个空,他身子怎么还能够站得稳?嘴中“哇哇”怪叫,身子却不由自主俯跌下去,“砰”的一声,面部着地,接着身子也摔在山坡上,“骨碌碌”向坡下滚去,又怎么收的住势?那汉子体格肥胖,四肢短小,上尖下圆,滚下去的样子倒真有几分像个鸭蛋模样,康子庸假装吃惊道:“喂喂喂,这位老兄,你干嘛不好端端的站稳了,这滚下去只怕要摔伤了吧。”言辞之间,惋惜之情,溢于脸上,说完又摇了摇头,装的十足。
余下三人中,一个瘦汉子和那胖汉子交好,他见奇变突生,大是出乎意料,待他反应过来时,哪还来的及跃上前去拉住那胖汉子?但听得那胖汉子“啊”、“呀”、“哎哟”、“臭小子”、“日你祖宗”、“哟哈”一阵怪叫声中,已然顺着山道滚了下去,他连忙跃到坡前,惶惶恐恐中叫道:“于老弟,怎么了!”那胖汉子“滚”的正急,除了身体与山道磕碰时口中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之外,又怎么能够答话?康子庸道:“你的于老弟像臭鸭蛋一样滚了下去,他说这样下山快一些,你要不要试试?”
适才那瘦汉子站在远处,黑暗中没看到康子庸沉肩错身避了开去,致使于老弟使岔了力道扑倒在地。他听了康子庸之前装腔作势的叫嚷,还道当真是于老弟不小心自己拌了一交摔了下去,此刻又听康子庸说“让自己试一试”,不由得退了两步,“嚓”的一声,拔刀在手,对另外两个汉子道:“马三哥,张兄弟,这邋遢的少年只怕会施妖法,要小心了!”那两个汉子退了两步,也“嚓嚓”两声,把兵刃拔了出来。康子庸哈哈一笑,道:“什么妖法不妖法,你们亲眼所见,是他自己滚下去的,关我什么事了?不过我现在可要让你们一个个都变成臭鸭蛋,滚下去了!”说着双手连连搓动,眼光向身前的三个汉子打量了一番,见他们都穿一色的黑衣,心道:“这几个汉子十有八九就是阳铭堂里的人!”
康子庸见眼前的瘦汉子又高又瘦,像个竹竿,心中思量他滚下山道的样子,那情形多半不像“臭鸭蛋”。他又向旁边姓马、姓张的汉子各看了一眼,见那姓马的汉子身材较矮,肚腹突出,有一两分“臭鸭蛋”的样子,他思量已定,心中一喜,脸上也就慢慢地绽出了笑容。那姓马、姓张的汉子见康子庸目光缓缓注视到自己身上,不由得汗毛直竖。尤其是那姓马汉子见康子庸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昏暗中只见他脸上居然渐渐地笑了起来,他心惊更甚,当下把手中单刀往胸前一横,又退了一步,这才道:“他妈的,你个小乞丐,看着你爷爷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
康子庸仰脖子“哈哈哈”干笑了三声,于是嘴中说道:“没什么,一点儿都不好笑!”他说“一点儿都不好笑”这几个字时,身形一晃,快速无伦地欺到那瘦汉子的身前,一招“过眼云烟”,左手一抬,五根手指并拢,疾向那瘦汉子眼前探去。
那瘦汉子提刀在手,全神贯注,本来早就时时刻刻在防备敌人突然欺近袭击自己,可是他虽然料到了康子庸会突然袭击,却想不到他身形如此之快,见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四根手指已触到自己眼皮之上,不由得心中大骇,待要挥刀翻上来砍敌人手臂时,却哪还来的及?只得后退了两步,孰料他退的快,敌人身形更快,刚退了两步,那几根手指如影随形,又搭在自己眼皮之上,不由得又是心中一惊。当下只得滚倒在地,“骨碌碌”在地上滚了几个圈子,这才避过了敌人径取自己眼珠的这一下杀手,同时只觉右手一轻,单刀已被敌人夺了过去。只听得康子庸叫道:“好,你是第二只臭鸭蛋!只是你这颗臭鸭蛋没滚下山坡,有些可惜!”那瘦汉子在地上滚了几滚,站起身来。他适才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心中只是砰砰乱跳,又哪有余暇去搭话了?
康子庸将夺过的单刀在地上一抛,和身扑到那姓张汉子身前,那姓张汉子见康子庸犹如鬼魅,一招之间就把比自己武功还高的瘦汉子逼翻在地,不由得心下惊惧,见他和身扑向自己,自己怎么又躲避的了?只得闭着眼睛随手砍了一刀,康子庸见他单刀来势比较奇特诡异,不像是各家各派中寻常单刀的路子,一时之间又怎能想到他只是胡乱砍了一刀。还道是他这一路刀法上有独特之能,一时无章法可循,只得斜身避过他那一刀,同时身子一转,绕到他背后,见他脚步虚浮,显然下盘功夫没练到家,当即右脚一伸,在他脚下轻轻一勾,那汉子便扑地倒了,康子庸笑道:“好!你是第三个臭鸭蛋,只是你这个鸭蛋不会打滚儿,有些无趣!”
康子庸看了姓马汉子一眼,见到他凸起的肚腹,想到一件滑稽的事情,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那姓马的汉子被他笑的头皮发麻,怒道:“他妈的,你想怎地?老子跟你拼了。”他单刀一抬,手臂一推一送,使了一招“荆轲授图”,呼的一声向康子庸肚腹刺砍了过去。这一招“荆轲授图”是河北、山西、陕西一带武林中广为流传的“荆轲刀法”中的一记杀招,就如同江湖上广为流传的“杨家枪法”、“岳家散手”一样,三岁小孩都会耍的一招两式,康子庸自然知道破解之法,他童心忽起,想到一会要把这个矮汉子当做人球来踢,甚是开心,见那汉子刀至,叫道:“好刀法!”当下左手手指在他手腕上一拂,使出“空手入白刃”的功夫,登时夺下他手中单刀。同时右手疾伸,抓住了那矮汉子手腕,运了内劲在他手臂一推一转,那汉子哪还能站的住,嘴中污言秽语的乱骂,身子却滴溜溜在原地转了起来了。
康子庸在旁看的哈哈大笑,向旁边两个汉子道:“你们看他转起来的时候,像不像一个不倒翁?哈哈”。康子庸待他转势稍缓,叫道:“第四个臭鸭蛋来咯!”伸脚在矮汉子背上轻轻一踢,那姓马汉子便呼的一声向山坡下飞去,那人身在空中,嘴中兀自“你妈的”、“日你祖宗十八代”、“操你奶奶熊”的乱骂,接着只听“砰”的一声,那汉子落在地上,“啊哟”一声惨叫,“骨碌碌”也顺着山道滚下去了,“哎哟哟”惨叫声中断断续续传来几声骂人言语,十分动听。康子庸拍了拍手,笑道:“今日小爷让你们长见识了吧,知道什么是‘滚你妈的臭鸭蛋了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