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魅铃诈声

海棠院,虽说是在北方鲁地,可却是极具徽派建筑特点。围楼回厅,进入面南的高大门楼,转过影壁之后,便是长方形的巨大二层回廊。回廊东西两面如所有的堂子一样,均设有独立的单间,两面均有十几间之多,小巧的门面上,挂着以四季花草命名的门牌,那也大多代表着这间屋子所谓主人的花名代称,待到每日掌灯营业之时,环肥燕瘦各色的姐儿们便会斜倚在单间的门框上,卖弄着身盘风情,用一夕之欢,博取血肉之钱。

回厅的最里边,坐北朝南的建筑是海棠院的大花厅,也是用来宴饮娱唱的地方。院内的男女长班、伙友、账房、老妈子均居住在花厅之后的封闭院落内,而需要重点看顾的红牌、青倌都住在这大花厅的二楼之上。那花厅二楼之上向外的栏杆处设置有整排的美人靠,海棠院的红牌们大都会斜卧在这美人靠飞来椅上,轻摇绘满春宫淫景的仕女扇,巧笑嫣然顾盼生姿,真个是银妆世界,玉碾乾坤。

海棠院的天井内,种植着各色草木,溪水假山目不暇接。话说这海棠院顶多也就算是二等的班堂,可也如一等柳巷书寓一般雅致,一派江南烟色。软香温玉的销金窟,自然要有其独具魅力的特点,雕梁画栋风格独特自然让人流连忘返,可当年海棠院为人称道的一绝,却是那东西两层的跑马廊设置。恩客金主们若是要到最内的大花厅,必然要穿过这长廊,姐儿们的屋子里此时正是鏖战正酣,闻着满园的花香,听着此起彼伏的婉转云黛之声,远远瞟着花厅二楼美人靠上的旖旎风姿,此情此景此时此声,蚀骨敲髓倒也甘愿了吧!

只可惜这奇园胜境,往昔靡荡均消失在无边无尽的黑夜之中……

夜色如墨,冷冽的夜雾侵染其中,说不出的吊诡,好似一双无形的大手,遮住了天幕,也遮住了任何试图看透这黑夜的眼睛。

知非站在影壁的背面,阴风飕飕的打在影壁之上,反射回透骨的阴凉,那针扎般的刺痛之感,也随着血脉充斥着全身的毛孔。他一脸的凝重,打量着海棠院此时的情景,天眼已开视夜如昼,他可以清晰的看清这破壁残垣下的诡异景象。

按说仅仅数月之间,虽然海棠院遇到诸多变故,可也不会破败如此,残花败柳、枯木碎石,到处都是倾倒的廊柱桌椅,蛛网更是布满了房檐屋角,这整个海棠院的内景与外观相差巨大,好似一个今夕,一个百年。

知非轻轻左右歪了歪脑袋,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满是朽败的味道,中间还夹杂着少许刺鼻的尸臭味。他将拷鬼棒插在腰带上,踏起张使者罡,双手挥动使出玉环决,施弟子礼敬天祭告斗姆元君。

知非停步收决,掏出一张黄色发奏符,向空中左右摇晃了两下,口中喝道:“郝郝阴阳,律令九章,吾符告天,神将戒备,降伏妖魔,化为吉祥,急急如律令,着!”刹那间,那发奏符凭空取火快速燃尽,香灰随着阵阵阴风飘向深沉的暗夜。

“叮铃”,香灰飞散之际,一个声音突兀响起,此刻万籁俱静,知非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燃尽的烟灰若有所思,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猛的一个激灵。“三清铃?”知非诧异道,他回头朝影壁外看了一眼,本以为是灵仙儿敲响的,可想来又不对。知非得自普济宫的三清铃留在了慕儒客栈内,并未携带出来,而刚才的声音稍微有些暗沉,近似于道教斋醮时所用三清铃,却也不尽相同,那“叮铃”声虽然只有一下,却好似来自四面八方,让人摸不着方向。

知非暗道不好,担心是刚才施法敬天引起,有些埋怨自己业务不熟,多此一举直接进去不就好了嘛。他全身戒备起来,刚想运用性光大法,集气于天目穴,运用那观气的法门。突然,北侧的花厅二楼,一点点烛火燃起,影影绰绰之间,好像有个身影坐在那美人靠上,可在夜雾的遮掩下,又有些模糊难辨。知非此时汗毛直立,霎时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切来的突然而有序,铃声响起,烛火然,人影现,好似刚刚打开一扇未知的大门,大门背后是你无法确定的暗黑世界。

“奴在娘怀揣孕九个月,撑肚破肠将奴生下来。一岁两岁娘怀抱,三岁四岁离了娘的怀,五岁六岁贪玩耍,有七岁和八岁,金莲套起来呀。九岁十岁娘家贫,十一和十二窑子口来买,十三十四学弹唱啊,十五和十六嫖客接进来……”正当知非疑惑是打开了什么阵法时,那身影所在的夜雾之中,一阵花调唱词传入耳中,那声音如诉如泣,哭音和颤音兼具,在此情此景之下,显得格外恐怖阴森。知非知道这是窑子里的花调,他以前经常听空虚子老道吟唱,只不过那老不休唱的尽是十八摸、花五更、尼姑思凡之类的淫词浪语,而这唱词却是无比的凄苦怨念,说不得的让人心生恐惧。

“怎地还有娘们的声音,降妖除魔怎地成了逛鬼窑子啦?亲亲小师兄,你背着奴奴做什么坏事嘞!”只见灵仙儿一下子从影壁侧面跳了出来,手拿着赤虹剑冲着知非指指画画。她悄无声息地跳出,实在是吓了知非一跳,他忙回头质问道:“叫你别出来,怎地不听话!”

“奴奴听有女人在那里哼哼唧唧地,还以为亲亲小师兄偷摘了哪个骚蹄子的桃子,怎么还能忍得住!”

“呃……你真是,这满园子,除了鬼……咦“知非正待解释,突然发现花厅的烛火不知何时已经熄灭了,那鬼影也消失在黑暗中,他禁不住大为奇怪,连忙制住要发问的灵仙儿,身子向前站了站,侧耳倾听着院子里的动静。

“叮铃”那铃音再次划破夜幕,随着声音的响起,花厅二楼又再次被点亮,鬼影也依稀出现,吟唱又开始响起:“挣铜钱老鸨子乐啊,挣不进铜钱鞭子沾水拍呀。打的小奴疼痛难忍,躺在了牙床起也起不来,三天没吃阳间的饭,七天以内上了望乡台,我在望乡台上看一看,我看看老婊子左右怎么安排。老婊子闲来大街行走,四个亲朋接也接进来,买上一领小丈席,将小奴用席筒卷呀卷起来。用手拿麻绳将奴来捆,穿心杠子四个人来抬……”

“她好像唱的是身世,这窑姐儿是人是鬼嘞,唱得奴奴心里毛毛的……”灵仙儿这回听得仔细,也不禁皱起了眉头。

“你又灵又仙儿的,这还分辨不出,这院子里除了我,哪有一点阳气!”

“呵,奴奴修的是仙,又不是鬼道,自成一脉气象,那鬼物哪能比得……再说了嘛,奴奴昨日洗澡澡,有人不让走,着了凉嘛,那人还不肯过点阳气给奴奴,还要人家怎样嘛!”灵仙儿一边说着一边摇动着骄人的身体,还用手指轻掐着知非的衣角摇来摇去,身上那最惹人的柔软也随之晃动开来,晃开了这暗夜的恐惧。知非目光如炬,没看清这园子里蝇营狗苟,却清晰异常的看清了如水荡漾的灵仙儿。

知非瞥过眼神,咬了咬牙看向远处的花厅二楼,冲着灵仙轻喝道:“发骚也不看看地方,回房再闹,来也来了,一会进去听我指令行事,听她唱完,莫要呱噪!”

“回房……好的嘞!”

“呃……”

此时吟唱接续响起,二人连忙将目光投向远处的吊诡之像。

“将小奴抬在荒郊野外啊,人家管抬可也就不管埋,南来黄鹰挖奴的眼,北来的黑狗把奴心挖出来,老天爷看看入不过眼啊,天降大雪将奴盖起来。正月二月还好受啊,三月四月将奴化出来,头上露出青丝发,脚底下露出来金莲有一双。从南边过来穷光棍,一哈腰拾起奴的骨。他将骨柴做骰牌,三声不得口骂声王八骨柴……”那歌声有血有泪,如情景再现一幕幕出现在知非和灵仙儿眼前,凄苦之感不知不觉之间在心里蔓延开来。

知非站在园中,全然忘了此行的目的,那凄苦之感扰的心绪不宁,自顾自的开始感怀身世起来。想来自身在襁褓中爹娘丧尽,学道中途恩师又横遭变故,本来好好的修道得法,却中了骚毒,要跟着小狐狸去闯关东阅遍人间疾苦。

迷失之感涌上心头,各种悲苦切肤的画面走马灯般在眼前掠过,一时间身体竟有些天旋地转,难以自持。身体的气息也随着扰动,没过一会儿,会面突然一转,都是些和灵仙儿的香艳旖旎画面,白花花、肉嘟嘟、香喷喷……身体中的蓬蓬之意难以自控,可这蓬蓬之意又突如其来的驱走了之前的悲苦之感,心神又恢复了正常。

知非暗骂一句这骚毒还有这个功能,真是令人无语……

“呜呜……”一阵呜咽从身边传来,知非忙转头看向灵仙儿,好一个一朵梨花春带雨,他知道灵仙儿也是着了道了,可仔细一瞧又不对。这骚狐狸虽说嘴上呜咽,眼泪又止不住的扑簌流下,可那怜人的桃花杏眼却瞟来瞟去,看的尽是知非身上那蓬蓬之意所发的位置。

知非一时大怒:“还以为你着了道,你这浪蹄子,这时候还发浪!”

“哪有嘛,亲亲小师兄冤枉奴奴嘞,奴奴也着了道,想自身凄苦身世,暗自泪流失神,身魂近乎夺魄而去。恰好你想到了奴奴的好处……骚毒连心嘛,奴奴便清醒多了,为了彻底清醒才多瞧两眼的嘛!”

“呃……我呸的骚毒,什么玩意,不必呱噪了,收拾一下,管它是个什么鬼物,有多高道行,今日我们便闯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