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沧海横流 （下）

朝阳区火车站，天气一如他们来时的阴暗，灰蒙蒙的天空就像模糊了的眼睛，透露出永恒的迷茫。

三名青年并肩站在大厅前，这三人身上都带着浓浓的湿气，像是有一层若有若无的雾气包裹着他们，其中两人更是把目光直直的锁定在三人中最高的身影身上，那道身影穿着一袭深色调的衣服，看起来无比的落寞，无比的萧索。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眼神却分外异样，他的眼神很犹豫，很惆怅，很遥远，也很淡然，他的眼前没有熙熙攘攘的人流，也没有栉次鳞比的高楼大厦，仿佛连天与地都没有。

那是一种漠视一切的空洞眼神。

“唉。”叶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他没想到只是一趟寻找King的为期两天的简单之旅，却仿佛度过了两年那么漫长，在医院的一幕，在墓园的一幕，直压抑的他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胸口流淌着，堵塞着，憋的他发慌。

3K更是酩酊大醉了两条，这两天他很少说话，说的最多的一句话也是“走吧，我们去喝酒”，叶水知道，他跟自己有一样的心情，那种看着兄弟丢了魂自己却无能为力什么都做不了无奈之情。

他们连安慰都没有说出口，因为在生离死别面前，安慰实在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一件事。

兄弟不是一堆华丽的辞藻，不是一个敷衍的拥抱，而是一个会心的眼神，所以他们就想这么陪着King，陪他直到走出阴霾，不去管什么职业比赛，也不去管什么职业战队。

可回去，却是King自己提出来的。

“我从来没有属于过这座城市，这座城市也没有任何一个地方曾经属于过我。我之所以会留在这里，是因为她，现在她走了，我留在这里也没有意义了。”

他就那么静静的站在站台旁，英俊的脸庞上胡须拉碴，遮住左眼的长发也打结成一条，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沧桑，像是老了好几岁。

他孜然一身，一件行李都没有，或许是他最宝贵的全世界已经丢了，所以这世界上的任何一物对他也没有概念了。

只是他的左手无名指上，却带着一枚闪亮的戒指。

戒指，代表着爱的真谛，而左手贴近心脏，或许左手的戒指就代表着他把这份爱永远的放在了离心最近的地方，更或许在他心中，他的爱人从未远离，只是换了一种更天长地久的陪伴方式。

“走吧。”叶水紧了紧背囊，看着已经在检票口开始忙碌的工作人员，轻轻的拍了拍King的肩膀。

“走吧。”3K也紧了紧背囊，垂下了头，这几天他曾在心里无数次对着自己破口大骂，骂自己为什么没早一点来找King，骂自己为什么要去打那些破比赛没有坚持来找King。

King点头，却兀的顿住，他慢慢的回过头，像是在最后看这一眼城市，城市依旧是那样，车水马龙的上班族，纷至沓来的劳苦人，华盖云集的富贵家，它不会因为一个人而改变，所以城市是无情的。

可他的这一眼，却好似穿过了这些熙然的大众，看到了他与她在破败民房的温馨小窝，看到了他们无数个日夜依偎的那张凳子，无数个清晨一起醒来吃早饭的那个桌子，看到了他用来答应要给她最好生活的那台老式电脑，这些都还在，都没变，只是或许在天长日久的相处下这些死物件都像是有了感情一般，原本十天半夜才会生尘的它们在这短短的两天内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他的最后一眼，看到了一个晚上，看到了在皎洁月光下并肩往家走的两个身影，一个身影高大，一个身影娇小，高大的身影身姿挺拔，带着一身骄傲，娇小的身影嘴角噙满了笑容，紧紧的抓着身旁结实的臂膀，一脸的满足。

“走吧。”

。。。。。。

SB俱乐部。

今天的SB俱乐部内明显笼罩着一层沉重的气氛，这层沉重不同于白溪离开时的不舍，而是一副每个人都有重重心事的气氛，就像一层惨淡的愁云，把整个SB俱乐部包裹了起来。

连往日一向活泼的小十一都趴在桌子上，闷闷不乐就像一条晒蔫了狗子一样。

叶小妹也坐在沙发上，不断的朝着窗外火车站的方向看着，一脸担忧。

连平时睿智的小明都显得有些沉默，他坐在椅子上，既没有看书也没有看手机，目光直视着墙上摇摆的挂钟，看着时间一点一滴的走着。

“到底怎么了呀？”小十一身前摆满了他最喜欢吃的零食，他却生平第一次生出了没胃口的感觉。

造成这一切的有两个原因。

第一个，昨天他打给老大的电话，问有没有找到King哥，可叶水的回答一直让他郁闷到了今天。

“找到了，回去说。”

“按说，找到了King哥老大应该会很高兴的，可他的说话时的口气听起来就像是又没抓到杰瑞的汤姆一样，我好像记得，去年战队解释时，老大也是那么个语气，而且最过分的是他竟然不等我说完，一下子就挂断了电话！”小十一气鼓鼓的锤着桌面说道，看那样子他才更像是一个被杰瑞戏耍了汤姆般，可他的两个小眼睛里却写满了担忧。

小明则摇了摇头，昨天小十一给叶水打电话时他也在场，所以他更加猜不出到底是因为什么能让一向运筹帷幄的队长有那么深沉的语气和那么沉重的叹气，他没有白溪和3K那么神奇的预感，他最依赖的就是自己立足于科学的精密计算，可数据能计算，概率能计算，信息也能计算，但人间之事，世间常情，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计算的。

第二个原因，就是在叶水和3K启程那天俱乐部突然收到了一封信，一封莫名其妙的信。

这封信莫名其妙在它没有署寄件人，而且收件人上写的是给大家。

若放在平时，这封没头没尾的信或许就当作垃圾信息没头没尾的处理掉了，但在叶水和3K都不在的情况下，却突然来了这么一封信，于是这一切都变得不简单起来。

“给大家。。。”小十一仔细的瞧着桌上这封普通的黄色谁也没有开启的信封，嘟囔着，“这会是谁寄来的呢？谁是大家呢？我算不算大家啊？”

小十一指着自己的鼻子问向小明。

“你成年了吗？”小明反问道。

“快了。。。”小十一害羞的说道。

“那还不算。”

“哦。。。”

叶小妹说道：“不用瞎猜了，队长他们应该快到了。”

就在叶小妹话音落下的时候，门“嘭”的一下被推开了，映入他们眼帘的是三个像是赶了很久路的旅人一样的风尘仆仆带着浓浓疲倦的人，特别是三人中间的那一个人，他的脸上没有一丝生气，也没有一丝表情，眼神萧索无比，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空壳一样。

再看叶水和3K，即便是回到了家里他们也好像还没有卸下了厚厚的劳累，他们的眼神一刻都没从中间那人的身上移开，目光里全是欲言又止。

“这个人就是King？”

看着这个空洞无比的人，叶小妹和小明的脑海中同时生出了这样的疑问。

连之前嚷着要“用小拳拳捶King哥的胸口”的小十一也愣在了原地，他的眼神里带着几丝迷茫，几丝恐惧，眼前人那潇洒的长发，高挺的鼻梁，英俊的脸庞的确是他朝思暮想的King哥没错，可眼前人脸上冷若冰霜的表情和目无一切的眼神却根本不是他记忆中的King哥所能表现出来的。

在SB里，对他照顾最多的就是他的三哥和他的King哥，所以3K和King也是小十一最能肆无忌惮放心跟他们打闹的两个人。

可现在的小十一却犹豫着，犹豫着眼前人到底是不是他所认识的King哥。

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重。

King却自顾自的走上前，拍了拍小十一的脑袋，对着叶小妹和小明点点头，紧接着环视着屋子里的一切，看着整洁的桌子上整齐摆放着的电脑，看着墙上挂着的SB队规，看着门口衣架上背后有一条金黄色腾龙的SB队服，看着屋里的一切大大小小。

他看了很久很久。

叶水和大家也站了很久很久。

“这就是。。。SB俱乐部吗？”King轻轻的开口，他的声音有些浑浊不清，或许是因为这是他这一天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这就是我们的SB俱乐部。”叶水点点头，此刻的他很想自豪的拉着King坐下，给他讲述他不在时SB的种种经历，从二号食堂到SB，从海选赛到LSPL，他也很想骄傲的给King介绍每一个新队员，叶小妹、小明和白溪，因为，这曾经是大家想要通过共同努力实现的梦想。

可他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因为他知道，就算他不开口，King肯定也能感受到那一切，因为他们本就是一家人。

King点点头，依旧自顾自的看着，可当他看到桌子上躺着的那封一直被小十一和小明讨论来历不明的信的时候，他却猛的动了起来，就像被碰到致命伤口的野兽一样，猛的抓起了那封信。

小十一急忙说道：“这封信是前天，老大和三哥走后送到俱乐部的，g哥。”

King却像是全然没有听到小十一在说什么，他只是紧紧的抓着那封信，肩膀不断的抖动着，惨白的脸长出现一丝因激动涨出的红晕，他的颌骨突出，像是用了很大的力气在紧紧的压着自己的牙齿。

“这是佐佐的字迹，这是佐佐的字迹。。。”

他大声的喊着，却小心的拆着信封。

在他看到那普通的白色纸张上的娟秀字迹时，只这一瞬过后，他的激动亢奋马上就像潮水一样退去了，他的表情和动作也不再像一个猛兽，他的脸上也浮现出了几丝生气，不再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空壳，突然就变成了那个大家熟悉的虽平淡却热忱的King。

只是他却早已泪流满面。

叶小妹愣住了，小明也愣住了，连走上前想要拍拍他King哥肩膀的小十一也愣住了。

叶水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大家都出去吧，不要打扰他。”

3K也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那个浑身不断颤抖的兄弟，轻轻的掩好了房门。

。。。。。。

“南，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肯定已经不能在你身边陪伴你了。”

“佐佐。。。”King默默的读着，喃喃的念着，他的手指划过一行行娟秀的字迹，就像在抚摸他爱人的脸。

“我叫秦佐佐，你叫燕南归，南归，嘻嘻，多么有诗意的一个名字。”

看到这句话后面那个大大的笑脸，King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阿南，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个晚上，当时我坐在马路上，你在过马路，我当时看着你，偷偷的在想这个人怎么好像满腹心事的样子。后来，你朝我过来，其实当时我知道你在跟我说话，可我假装没有看到，因为我想逗逗你，想让你笑一下。”

“你想看我笑吗？我知道的，你说我笑起来像太阳，你最喜欢我笑起来的样子了。”King说着，嘴角弯出了一抹好看的弧度，可他的脸上，却分明还挂着泪水。

“阿南，谢谢你啊。谢谢你不嫌弃我是一个有着先天性心脏病的聋哑人，每天都陪我说话，陪我逛街，给我买很多好吃的，给我买很多好看的衣服，还为我学手语，还说要给我买一套很大很大的房子，要带我去世界上最好的医院去看病，这些我都记得的，我也相信你。”

看到这里，King又是两行清泪默默流下，曾经的诺言镌刻在他的心头，曾经的人却不在他的眼眸。

但是有一条，你答应一直陪我找King。可是，我却知道，我们永远也找不到King，因为。。。你就是King。”

看到这里，King一怔，他原本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他原本以为自己会以不是King的King一直陪伴着他。

“阿南，你知不知道，你经常说梦话，梦里说的最多的就是SB、叶水和大力这几个人的名字，虽然我听不到，但你忘记了我会看口型的啊。

他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这这么多人中是最懦弱最自私的一个。

他照顾她，保护她，也许只不过是为了自己快乐，为了要使自己能逃避LPL上失利的阴影，为了要使自己的心灵平静。他一直希望能在她的笑容中，摆脱自己生活的不幸，命运的不幸，他一直都在逃避，逃避别人，逃避林一，逃避梁风，甚至逃避自己，逃避那种负罪的感觉，只有在她这儿，他才能获得片刻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