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金丹前辈

过了一会儿,月娘身形一晃,无力的跌坐在沙地上,用一双柔荑小手半掩住脸面,嘤嘤的泣啜起来。

刹时间,沐晚只觉得好象置身于秋风悲雨之中,一股子悲悲切切的愁苦象墨染一般,自心底慢慢弥散开来……

“呔!”张师叔猛的睁开眼睛,轻喝。

沐晚打了个激灵。立时,风停雨消。她的眼底一片清明。

啊,刚刚是怎么一回事?后背上的冷汗“嗖”的下来了,她暗叫惊呼“好险”。若不是张师叔及时出声制止,她就要站起来,走出去了!

沐晚甚是不安的看向张师叔。

“媚术!”后者解释道。

好厉害!沐晚心有余悸的再次看着外边的月娘,压低嗓音问道:“是狐……妖?”其实,她是想说‘狐媚之术’的。因为在她的认识里,只有传说中的狐狸精才有这等迷惑人的本事。

张师叔笑了:“想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你自个儿往下看就是。亲自见识过,才更长记性。”说完,他又重新闭上眼睛,换回了刚刚的面瘫脸。

因为阵法的阻隔,月娘显然不知道已被人识破。她换了个姿势,一手撑地,半躺半坐,一手轻捂红唇,悲悲切切的哭诉起来:“前辈,月娘的命好苦哇……”

她轻垂着头,正好露出一大截象天鹅一般纤长、柔美的雪白脖子。胸前的衣襟微开,里头那葱绿色的**半隐半现。

沐晚好不尴尬。不过,师叔有令,她也只好硬着头皮“往下看”。

月娘先是从她那可怜的身世说起:她也是修真家族里出来的好女孩儿。

六岁那年,她被测出是金水双灵根的上佳资质。隔房的婶娘也有一个女儿,与她同岁,却是个伪灵根废材。婶娘因此嫉恨不已,使计将她从家族里偷出去,卖给了人贩子。

见她是个美人胚子,人贩子不但没有将她倒卖出去,而且下了大本钱,试图将她培养成一个出色的炉鼎,将来好换大钱。还好,当时她已经记事,一边与人贩子虚以委蛇,一边伺机逃跑。如此过了五年,她终于成功的逃了出来。

历经艰难,她总算回到家族。结果,族长早就换人了。新任的族长正是那隔房的叔叔。而她的父母在她失踪不久后,便在一次家族任务中双双殒落。

仇人正得势,可怜她一介孤女,在家族里哪里还有立足之地?没有办法,她不得不乘夜逃出来,从此四处流浪,沦为散修。

在流浪的途中,她结识了几位同样命运多舛的女修。大家同病相怜,结为异姓姐妹,共求大道。

听说散修联盟广纳良才,她们几个仗着资质不错,千里迢迢的投了过来。

“一路上,月娘几个吃尽了苦头。眼见只要再翻过一个山头,就能走出绝魔山脉,不想,就在山脚,我们碰到了歹人拦路。那歹人好生厉害,姐妹们合起来也不能敌。情急之下,其余姐妹合力掩护,让月娘逃出来搬救兵。月娘接连逃过两个休息点,都不曾碰到同道。”说到这里,她跪伏于地,乞求道,“请前辈救救月娘的姐妹们。若前辈肯出手,不论姐妹们最后是否得救,月娘均愿终生为奴,报答前辈救命之恩。”

见阵法里依然没有动静,月娘抬起头来,珠泪琏琏的泣道:“前辈也是修道之人,难道就忍心眼睁睁的看着歹人横行,肆意欺辱月娘等几个弱质女流吗?”

顿了顿,她轻捂胸口,悲呼:“前辈,请问,我等为何修道?朗朗乾坤,若歹人作恶,无人敢管,天道何在啊!”

沐晚暗中赞了一句:厉害,这后面几句‘悲愤之言’,句句戳中修士的软肋,激发人的血性,并且还玩得一手好道德绑架!

这时,突然响起一道炸雷般的声音:“姑娘莫哭,贫道来也!”

紧接着,人影一闪,空地上陡然多了一条高大的身影。

月娘跪坐在那儿,当场愣住。

啊,高手!沐晚被他的声音惊震得“嗡嗡”作响。甩了甩头,她好奇的看了过去。

来人比师叔还要高出半个头,看上去顶多三十出头,是个大红脸,头顶的道髻乱蓬蓬的,跟鸟窝无二。浓眉大眼,狮头鼻子,嘴阔吃四方,一圈浓墨似的胡须半寸来长,跟硬针似的。身着土黄色短打,浑身鼓鼓囊囊的股肉犍子几乎要破衣而出。背上背着一把亮晃晃的银色巨斧,腰间挂着一串大大小小的酒葫芦。

从腰间解下一只拳头大的小酒葫芦,他咬开盖子,“扑”的将盖子吐在地上,仰头一口饮尽,随手将空葫芦往身后一抛,抹了一把胡子,大声说道:“姑娘的话,贫道在路上都听到了。那歹人在哪儿?贫道最看不得此等欺负小姑娘的下流行径。姑娘快快前头带路,待贫道杀他一个落花流水!”

月娘回过神来,吓得花容失色,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前,前辈……”

大汉哈哈大笑:“姑娘莫怕。事成之后,贫道也不要姑娘为奴为婢。贫道唯一所好就是酒。姑娘只要打上几斤好酒就行。”

“是……”眼底精光闪过,月娘一边应着,一边飞快的往地上掷出一道灵符。

“砰!”

灵符坠地之处,猛的腾起一道白色的浓烟。

“噗!”大汉不躲也不闪,鼓起嘴巴,冲着浓烟喷了一口酒水。

瞬间,浓烟被浇灭了。

可是,月娘也乘机跑掉了。

“算你识相!”大汉摸了摸胡子,取下巨斧,随意的搁在地上,头枕斧柄而眠。不出十息,空地上便响起他那雷鸣般的鼾声。

这人……呃,好豪迈!

沐晚咋舌。

相比之下,张师叔的定力着实令人佩服。他至始至终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貌似今晚的戏散场了。沐晚耸耸肩,也闭上眼睛,敛神打坐运功。

又一个大周天走完,已经到了第二天的早上。

这一次,她体内的灵气消耗得更多,接近三分之二的灵气没了。接连服两粒养灵丹,才补足。

张师叔在收阵法。经过一个晚上,两块灵石完全耗尽,在阵眼里化成了一小堆白色的灰烬。阵石、阵盘、阵旗尽现。

张师叔右手一抓,将阵盘吸到手里,轻轻拂去白灰。然后又一挥手,隔空拔四面阵旗,连同阵盘一道收进储物袋里。

沐晚环顾休息点。昨晚的大汉已经不在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

张师叔看了她一眼,淡淡的补了点解说:“昨晚的女修应该是炼了一种诡异的功法。她明明是人,身上却带着很浓的妖气。筑基四层的修为,再加上媚术了得,真要打斗起来,我只怕也会着了她的道。好在有阵法阻隔,她不知我的深浅,不敢贸然出手。而后面出现的前辈,应该是位金丹真人。他那柄巨斧是件厉害的宝器,煞气重重,完全克住了女修的媚术。女修只好借着迷烟弹遁走。”

沐晚听了,阵阵后怕——明明形势危急,师叔却摆出一副高人的模样,还轻描淡写的叫她“看戏”……唔,原来师叔也是演技派的。

还有,妖气是什么味儿的?她昨晚怎么没有闻到“很浓的妖气”?好吧,这个不是重点。昨天晚上,月娘的那套说辞里头有些词汇怪异得很……想了想,她仰起头求解:“师叔,什么叫炉鼎?人也能做炉鼎?”铜鼎、铁鼎、陶鼎等等,她是知道的。甚至她还扛过近一个月的丹鼎。人鼎?虽然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是想想就觉得很邪恶。

不料,张师叔一反常态,竟然脸上飞红,轻声斥道:“小小年纪,瞎打听什么!天色不早了,赶路要紧。”说罢,袍袖一甩,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是……恼羞成怒!沐晚眨巴眨巴眼睛,赶紧催动步法,追了上去:“师叔……”

张师叔也知有些过火了,停下来,转过身来提点道:“那女修肯定还有其他同伙。昨晚无功而返,她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所以,接下来,你最好收心敛神,别胡思乱想。唉,虽说我们修士不拘小节,但是很多事,你还小……再说,女娃娃通常都面皮薄,你平素多看少说总是没错的,别口无遮拦的瞎打听。”说到这里,他只觉得好象吃了黄连一般,嘴苦得很,暗道,造孽哟,炉鼎这种上不得台面的旁门左道,叫他一个大老爷们怎么去跟一个六岁的小女娃解释?

沐晚刹时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她垂眸掩去眼底的羞愧,轻声庆道:“是。”师叔虽然没有直说,但是,以她两世为人的经验,再加上昨晚月娘的作派,她大抵也猜到此“鼎”非彼鼎,“炉鼎”是啥玩意儿了。

张师叔点到为止,见她受教,满意的微微颌首,叹道:“走吧。”这一回,他特意略微放慢脚步。

沐晚不敢掉以轻心,屏气凝神的跟在后头。

师叔侄两个和昨天一样,一前一后,仅隔半步的距离。

出了休息点,小路上的情形与昨天没有太大的区别。路上也不见其他的过往修士。

可是,他们俩谁也不敢放松警惕。

大约走了个把时辰,沐晚体内的灵气已经消耗得七七八八。这里不比凡人界,天知道下一刻路边会不会跳出个“月娘”、“年娘”之类的。是以,她赶紧服下两粒养灵丹,催动灵力将丹药化开。

张师叔也特意又放慢了步子,等她。

待丹药化开,灵气恢复到十成,沐晚吐出一口浊气,抬眼看向前面,正要加快步法。这时,她似乎看到前面的半空中有一道灵光转瞬即逝!

她的脑海里猛然窜出四个字——阵法波动!

使劲的眨眨眼,她双指抵在眉心处,凝神细看。额头上立时冒出几粒豆大的冷汗。

果然有阵法波动!

是幻阵!

前面的小路上有幻阵!

只可惜,她修为有限,看不穿。

而张师叔全然不觉,正抬步要踏上去!

“师叔!”她赶紧冲上去,用力拖住他的一只袍袖,“有幻阵!”

“什么!”张师叔也吓了一大跳,带着她往后掠出一丈多。

站定之后,他飞快的看了沐晚一眼,从储物袋里取出一只巴掌大的小铜镜,往前面照了照。

铜镜上现出两条一模一样的小道,其中一条,也就是他刚刚要踏上去的那条,越过小道的边界,通向密林深处!

打了个哆嗦,他连呼“好险”!

可恶,低估了这帮邪修的狗胆!

“快走!”张师叔低喝一声,当即一手拿着小铜镜,一手拉着沐晚,向真正的小道上飞掠而去。

那小铜镜是什么……沐晚咽下涌到嘴边的疑问,敛神全力催动步法。

两人沿着小道狂奔不止。

大约过了一刻多钟,他们碰到了熟人——昨晚的那名金丹前辈。他此刻正枕着巨斧,架起二郎腿,悠闲的躺在路边的花丛里喝酒。

见他们俩过来了,他只是抬起眼皮子淡然的瞅了一眼,收起酒葫芦,摸摸胡子,开始睡觉。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他,沐晚心里莫名的生出“总算安全了”的念头。

似乎张师叔也是这么想的。他松开她的手,明显放慢了脚步。

在经过那位前辈身边时,他特意停下来,抱拳行了一个道礼。沐晚也跟着行礼。

可是,金丹前辈鼾声震天,貌似全然不觉。

唔,这情形好眼熟!想起昨晚的月娘,她的头皮阵阵发麻。

“太一宗青木峰赤阳真人座下弟子张逸尘,谢前辈昨晚仗义解围。”张师叔道完谢,转身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跟上,继续赶路。

沐晚挠头,暗道:咦,师叔前面不是一直以张家子弟示人么,这会儿怎么自报宗门了?

自此之后,一路上风平浪静,直到太阳偏西,他们俩赶到山顶的休息点,中间再没出过什么妖蛾子。

这一处的休息点设置在山顶的一处密林里。

他们俩赶到的时候,林子里隐约有人影走动。看那情形是在布阵。

张师叔只是飞快的瞥了一眼,带着沐晚径直去了林子里的另一边。

林子里有不少空地。但地上都积着厚实的残叶。里头间混着不少枯枝、腐叶与青苔。沐晚没有洁癖,也不由皱了皱眉头——这地儿,不清扫干净的话,没法下脚。

张师叔选了处平坦的空地,右手捏了一道法诀,飞快的画了一个圆圈,指向地面,轻喝一声“去!”。

一道红色的灵光圈迅速扩大,落在地面上。转眼间,圈内的枯枝、腐叶等一切杂物统统不见了,露出黑泥土地面。

不等吩咐,沐晚主动请缨:“弟子去捡石头。”

张师叔点头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