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七章 会街·下8

莫醒坐在地上，看着自己消失的右手发了一会儿呆，妖街老板们讨论的声音在他耳里变得有些亦真亦幻。

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莫醒回过头去，发现是墨悲。

“我娘受了伤。”墨悲道：“包老板的银弹有些特别。我娘没死，但她可能无法再醒过来了。”

他和墨悲对望了许久，终于用左手拍拍墨悲的手，点了点头。

墨悲也点点头，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都没说什么安慰对方的话。

但左静看着他们两个，眼泪开始往外涌，怎么都停不下来。

她以为，被左馗抛下就是她所经历过最残忍的事情了，但她现在发现自己错了。

或许人见过了某些事，才会真正领略“残酷”二字的含义。

她用力擦着泪水，却怎么都擦不干，索性狠狠抱住墨悲的后背，哭湿他的衣服。

毛老太的身体蜷缩在墨悲身旁，他一只手轻轻握着毛老太的手，一只手弯向后面，轻轻拍打着左静。

毛老太闭着眼睛，呼吸匀称。她的面容比平常和善了许多，一副慈祥老奶奶的模样。

他们身处于一个地下车库中。车库的所有闸门都落下封死，十一名老板聚在这里，叽叽喳喳地讨论不休。

监牢位于车库的地下，通过一条通道连接到车库。通道是从车库的一面墙上打出来的，封闭出口的是一座石质的大门，外面涂画着和墙面一般的色彩。

由此可见，平常地牢就是这样隐藏在驾车顾客们的眼皮子底下的。

至于这个地牢是不是专为囚禁妖街老板们而建造的，就没人知道了，或许鬼街的人也经常用它来囚禁其他什么人也未可知。

此时，地牢入口处的石门被打得稀碎。碎石四散在入口外，弄的一片狼藉。

莫醒虽然利用梦境破解了禁制，却也因为游梦游会模糊现实和梦境，导致他失去了现实的右手。

他力竭昏迷，被朱老板背起来带出了地牢。

地牢颇大，像囚禁他们一样的区域有整整十二个。高老板带着众人找到了被监禁的其他六位老板，救出了他们。

所幸，通道尽头的石门上并没有什么禁制，高老板他们打破了石门来到车库，又被车库的禁制所阻挡。

鬼街的老板们虽然对囚禁他们处理得有些草率，倒是没忘记在车库设下禁制。

众家老板面对禁制束手无策。准确的说，是高老板和白老板感到束手无策。

其他老板们的宝物都被收走了，白老板的术学被禁制所封，也无法再带众人通过纸张出去。

高老板有些贴身的利宝，但他不敢轻举妄动。

如果他用了宝物，但众人没能出去，设下的禁制被触动，鬼街的老板很有可能会有所察觉。

眼下他们的处境非常被动，一旦发生那样的情况，基本可以宣告众人的死刑，最好的情况也是全员再次被拘。

所有人僵持在这里，七嘴八舌地讨论出去的办法。

墨悲抱着毛老太休息。他突然发现，自从得了人身，自己似乎一直没有陪过毛老太。

墨悲摸了摸毛老太的脸，一直不说话。

他也说不出自己是难过还是木然。他是妖族，活了很多年，见惯了生杀，独立了很久，跟毛老太也脾气不和。

他告诉自己，毛老太没有死，六方之大，肯定能找到办法救醒她。

但是，如果救不醒呢？

这个想法，让墨悲心里很堵，但又哭不出来。

莫醒醒来，惊醒了他。他看到莫醒没了右手，突然就想去说些什么。

现在，他感觉好过一些了。

同为失去珍贵东西的人，他和莫醒都能够明白对方的感受。他们分担了对方的痛苦，于是痛苦便双双减半。

嘈杂的老板们和沉默的墨悲三人似乎分成了两个世界。

朱老板一直听着高老板和火五爷他们讨论。他的学识不是很丰富，多数时间只能旁听，时间长了就感到有点累。

他活动了一下脖子，看到了消沉的墨悲三人。

他想了想，走了过去，坐在了他们三人面前。

左静倚着墨悲的后背，脸上的泪痕未干。她瞥见朱老板却没有说话，神情木然。

朱老板看着他们三个，笑了笑道：“给你们讲个故事？”

左静三人没人说话，这并不出朱老板的意料。

他兀自开口道：“我出生的地方是一片山林，有几个兄弟姐妹我已经记不清了。那时候我还是只小猪崽，没多少记忆。”

说到这里，他讪讪地笑了一下。

“后来兄弟们渐渐就都没了，可能是病死也可能是被吃了。山里的野猪嘛，很正常的事情。后来我母亲也没了，我就自己在山林里跑，差点被一只大蛇吃掉。结果来了一队军马，乱箭射死了大蛇，也抓住了我。他们本来想把我下锅当野味，结果领头的军官有个女儿，长得很好看。”

朱老板用手指蹭了蹭鼻子，露出天真的憨笑：“特别好看。”

“他把我养大，也为我得罪了权贵，到现在我也没明白，那么好看的一个富家姑娘，为什么喜欢养野猪当宠物呢？”

“权贵要杀我，她救我逃出了军官的府邸，把我赶回了山林。我再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百年之后。不要说一座府邸，就连朝代都已经改变了。”

“我那时候特别伤心。我刚成人形，脑子又还有些糊涂，就像个傻子一样躺在府邸门前哭。突然就来了个小乞丐，要抢我的钱。但我知道，他除了是小乞丐，还是我那小姐的转世。”

左静微微张了张嘴，但没有说出话来。

“后来，小乞丐也死了，我又特别难过。但有个人告诉我，有一次轮回就会有第二次轮回。于是我跟他修行，不断活得更长，也努力去寻找她的每一个转世，一共找到了十三次呢！”

朱老板说着，笑了起来。他笑里带着哼哼，仿佛又变成了一只小猪。

慢慢的，他的笑容收敛起来，一张肥硕的面容显露出忧伤。

“相对的，就是我要看着她一世又一世的死亡，然后再去寻找。但又不是每次都找得到，就得玩了命地折腾。于是，高兴，纠结，焦灼，难过，痛苦，这些情绪就往复轮回。次数多了，我也就慢慢就习惯了。”

他看着左静三人，道：“我不怎么会讲大道理。但我觉得，你们这个样子，就像我很难过的时候一样。我想说，你们也许不相信‘一切都会好到的’这类安慰的话，但你们要相信时间，也要相信天意。”

他指了指上方，道：“有坏的时候，就有好的时候，这是天道平衡，也是我们都遵从天道行事的原因之一。”

左静三人依然没有人说话，但左静缓缓伸过手去，轻轻握住了墨悲的手。

墨悲愣了一下，也紧紧握了回去。

莫醒瞧见他们这个小动作，不禁嘿嘿一笑。

朱老板似乎感到很满意。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腿，站了起来。

一阵轰鸣声响起，整个车库都震了几震。尘土和碎砾从上方落下，打断了老板们的讨论。

他们纷纷望着周围，想要发现震动的原因。

又一阵轰鸣声响起，地库再次摇了摇。

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离他们最近的闸门突然发出一阵巨响。

似乎有什么东西再在冲撞它，令金属闸门发出雷鸣一般的轰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