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琅琊王氏

谢安石刚从王丞相的祭奠大典回来没多久后,便又听闻太尉(太尉、司徒、司空,并古官。为三公,月俸三百五十斛)郗鉴离世的噩耗。对于两位权高德重者的相继离世,不管从哪个角度出发,他都觉着那是令人极为扼腕的事情。

谢安石在郗太尉的祭奠大典上看到那个跟他熟识没多久的王逸少时。他那一刻到底觉着王逸少那段时间到底有点时运不济。王逸少那般地痛失两位至亲之人,这种伤痛,着实让人为之叹息!

谢安石是跟父亲一起去吊唁郗太尉的,因为长兄、从兄都有要事忙。他知道那段时日朝堂之士,最为忧愁的除了那两件丧事,便是北胡跟巴蜀的犯境。

谢安石看着立于灵堂前的王逸少,发现他的表情甚为哀痛又带了几许落寞。他看着那样哀痛的王逸少也难免很是感伤。虽然他想要去劝慰上王逸少一番,但是也明白面对至亲的离世,任何的言语都是难以轻易去抚平那种伤痛的。

他思及次,不由走到了王逸少的身边,很是温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也无甚言语,只是希望王逸少能看到,还有这样的一个他陪伴着他。

他看到,接待前来吊唁宾客的是郗太尉的长子郗愔(字、方回),他面色灰败,表情很是凄苦。他看到郗愔那般伤痛的样子不由很是为之动容。

谢安石正观察着郗愔的时候,便很好地发觉了跟在郗愔身前的一个垂髫小儿。那小儿虽小,但是却哀恸异常。

他正打量着那个小儿的时候,便看到那小儿在父亲身旁啜泣了没多久后,就扑到在郗太尉的棺木前嚎啕大哭了起来。

谢安石看着那个小小年纪却哭得甚是哀恸的小儿,只听他一边哭一边嚎啕道“祖父、祖父,您为何不等孙儿长大啊!”

王逸少见谢安石看得仔细,不由开口道“安石,那便是我的外甥嘉宾(郗超)。”

谢安石便若有所思地开口道“小小年纪便异于同龄之人,以后也是了不得的一个人。”

他看到那样一个小儿,却哭得那般哀恸过人,难免很是令人沉思!

谢安石正沉思于那个小儿的一人常人之举的时候,他的父亲却唤他拜访一位长者,来者正是太原王濛(字、仲祖)。

谢安石听闻过王仲祖,知道他对清谈甚有造诣。被时人谓之“辞简而有会、自然而有节”,与沛郡刘惔(尚晋明帝女),他们两人被时人并为风流之宗!

他正自思索间,便只见那王濛来到父亲跟前,行了个礼,然后道了声“谢尚书”。

谢裒便紧接着回了一礼,随即同那王濛介绍道“这是犬子,安石。”

谢安石听闻父亲那般说来,便施施然地施了一礼,打了声招呼,之后便不再言语。

王濛虽是初初见到谢安石,但是那个少年的名字早就耳熟能详。虽然一早就听闻他的盛名,但见到本人,仍是免不了为之暗暗惊讶一番!只见那少年不过弱冠之际,可他浑身散发的温润气息、以及他所表现的那种沉稳行为,完全超出了他那个年龄的绝大多数少年所应有的样子。

他思索至此不由赞叹道“此儿眉目清透、神情淡若、举止从容,怪不得盛得王丞相的高赞,真乃不虚也!”

谢裒听闻此语,虽然内心欣喜、但仍是免不了谦虚的表明“仲祖谬赞、谬赞。”

谢安石见父亲已然做出回应,便不再言语,只是安静地听从着两位长辈的谈话!

王濛看到那个寡言少语的谢安石时,忽然便想到一事,不由旋即提问到“安石,可曾婚配?”

谢安石听闻此言,不得不悲凉的想起自己被家人不断劝谏的成亲事宜来!如今,又听闻来了一位劝谏之人,难免头皮发麻。

他虽然对家人的那份规劝心生歉疚,但到无法去接受家人好意安排的女子。毕竟他的内心一直住着那样的一个小姑娘,以至于让他无法再去接纳旁的女子。

谢安石在想到那位小姑娘的时候,那一刻,终于心生了几许慰藉来!他苦候了那么些年的一位姑娘,终于来到了他的身边。

谢安石不由想起自己在看到王逸少夫妇含笑练书之际的时候,便再次思及了那样的一位姑娘。他在那种心境下,终归忍不住地去往了早年路经京口的那一处草鞋摊。他最终在他们初见的地方,重遇了他心中念念不忘的那个姑娘!

他回神转念间,便听闻父亲难为情地笑道“还不曾”又温和地笑问道“仲祖,可有适于姻缘之人。”

他一听到父亲这样的言辞,不由心生诸多愧恨之意。毕竟如他这般年纪的男子,绝大多数都是生儿育女之人了。而他却还未曾婚配,父亲会因着他的尴尬身份而难为情,也实在是让他心酸难耐。

王濛听闻谢裒的话语后,便感叹道“恨不使我有一女,不然定要许配于安石这等好儿郎!”

谢裒听闻此言不由笑了起来,但毕竟是祭奠场合,不宜出声,他便连连表示“仲祖,你真真是妙人!”

王濛在那样的一种时刻,便想起了一个人来,不由开口探寻般地提议道“丹阳尹,刘真长家倒是有一幼妹,与安石年龄相仿,也是适于婚配之龄。就是那小妹眼光甚高,推了不少上门介绍之人,刘真长又只有这么个幼妹,舍不得委屈了她,但又免不了为她的姻缘着急,我难免想为他分忧,我看安石这等好儿郎定能入得了她的眼!”

谢安石听闻王濛这般道来,原本还心不在焉地听着王濛又会给他介绍一个怎样的女子。当他一听闻王濛居然是给他介绍刘惔之妹的那一刻时,不由觉得全身的每一处都开始变得激昂了起来。

他那一刻,忽然想到王濛与那刘惔关系极为亲密来,他想自己怎的早早不曾想到这一点呢。如今别父亲掌控了话语权,他一时也难以应承王濛的话头。

他正故自激昂间,便听闻父亲犹豫道“你说那幼女眼光恁高,这、、、、”

谢安石看到父亲欲言又止地停了自己的话,便很是明白,父亲只不过是不想委屈他罢!毕竟,那刘惔之妹被传言成了一位极度娇蛮之人。他那一刻,难免要心生凄凉地想起,自己怎的总是这般容易地就会与心中的那个人一再地擦肩而过呢。

王濛看出谢裒的犹豫,不由安抚道“谢尚书,您放心好了,我与那刘真长也是相识已久,他那幼妹我也是略略见过,也听真长提及过不少,娇蛮归娇蛮了点,但也是一介好儿女,刘真长我是很了解的,她那舍妹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

他见那真长每每为着妹妹的事情而忧心之际,不由想要替他分担一下。他看着眼前的谢安石,无形中总觉着那两个人说不定还真会走到一起。他们两个人一个无论如何都不愿接受任何的官家小姐,一个连庾氏子弟都看不上。他想到这一点,不由心生愉悦地想着,说不定这样的两人却能互相看对眼了也不一定。

王濛见谢裒仍是犹疑不决的样子,不由下定决心地开口“不然如此,我近日便将那刘真长约到府中,您让安石近日务必来一趟我的府中,我安排他跟真长先见见,如此,也不至于伤了颜面!”然后又期许地问道“谢尚书,您意下如何?”

谢裒见事已至此,也不便再作推脱,便应了句“恭敬不如从命”又道了句“要劳烦仲祖你费心了!”

谢安石看到父亲这般答应时,才终于松下一口气来。他原本还想,即使王濛不曾提及那样的一件事。他也定然会向父亲禀明自己想与那刘尹之妹结成姻亲,如今听闻王濛这般道来,诚然省了他的一种困扰。

王濛闻言便笑道“谢尚书何须如此多礼,不过是为小儿辈罢了!”

谢安石跟王濛道别之后,四五天后白嫩在王濛的应邀下来到了他的府邸。他一进厅堂便看到王濛与刘惔正谈论得忘乎所以。谢安石看着那两个人、人手各持玉柄麈(音同煮)尾,神情自若、举止洒脱,难免心生愉悦之情!

谢安石进到大厅之后,便施礼道“王长史,刘尹。”

王濛见到谢安石后,便笑着招呼道“安石,你来了。”

他打了声招呼后便引着谢安石入座了。

谢安石随后便听到刘惔恬和地开口道“安石,上次想要询问你的那件事,还没来得及问,便是匆匆一别了,不成想到底是有缘之人!”然后温和地继续道“安石幼年之际可曾买过草鞋?”

王濛听刘惔这般说来,不由疑惑地看向他道“真长,你怎的问上了这样的一个问题,安石一介绝佳子弟自然不会亲自去买那草鞋,左不过也是女眷做的事情罢!”

他见刘真长竟然询问起这般风牛马不相及的问题,难免有些心生捉急。

谢安石听闻刘惔的问话后,到底还是心中一窒地淡然道“买过!”然后又回问了句“请问刘大人,是何人询问的这番问题?”

刘惔听他那般回问的时候,不有十足好笑地开口道“安石,那人便是我那舍妹!”

谢安石在听闻那样的一句回应的时候,心中到底有越发酸楚的情愫在不断地升腾起来!他想,他终归是因为自己的谨小慎微而错失了太多。

王濛听闻他们的对话后,不由疑惑地笑道“你们两个也是极有意思的人,这般问来问去的都将我给绕晕了!”

刘惔闻言也笑“我也是有点被绕晕了,我这舍妹曾几次心心念念的非要让我问这样的一个问题,安石你居然还真买过,还要问我是谁问的这样一个问题!”然后便猜疑地谑笑道“这样的一个问题,就好似你们两个人之间的暗语一般,旁的人都是一头的雾水!”

王濛也是不明所以的开怀大笑道“的确如此、的确如此!”然后又补充笑道“好了、好了,那些难以名状的问题,咋们就不讨论了,还是话归原题,来说一说,咋们刚刚谈论的‘老、庄’。”他刚说完这句话,便一拍脑袋懊丧道“刚刚还有一些想要询问的问题,这一被打断倒是忘得也快!”

王濛那般说完过后,依旧很是笑容朗朗的样子。他忽然便察觉到应该有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即将要发生!

刘惔便顺应刚刚跟王濛谈论的话题,顺势向谢安问道“安石,于‘老、庄’,你较为喜欢那些章句?”

谢安淡淡地回应道“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

刘惔听完不由赞赏道“安石自有长远之谋”又看向王濛笑问道“仲祖你呢?”

王濛笑吟吟地回道“我现下倒觉着‘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这句甚好”,他觉得自己果真是了解真长,自己所能看得入眼的人也必定会令真长欣赏得来,挚友之间的默契、不由让他喜从心来。

王濛在那种时刻,诚然很是开心,因为他总觉着自己要完成一件极为喜庆的事情来!

他虽然不太明白刘惔跟谢安石谜语一般的对问所谓何事,但是一看刘惔对谢安石的言行举止,便很好地知道,那刘惔是十足地中意谢安石的!

他在那一刻,便愉悦的想着,也许不日,那谢安石便会与那刘惔之妹喜结连理了!他一想到那种才子佳人相结合的场面,不由越发地喜上眉梢来!

刘惔跟谢安石交谈了几番之后,便生出若是不能将谢安石变成自己的妹婿,都可以算得上是人生一憾了。

他可是真的希望妹妹能够一生安好,他在跟谢安石交涉了几番之后,也笃定谢安石一定是那个,可以让他放心将妹妹交付与之共度一生的良人!

他在看到这般绝佳的谢安石后,不由想起之前那些个官家子弟。他想,别说是妹妹看不上眼,他也是没有办法欣赏得来,所以便任由妹妹胡闹着全将他们给推辞了!

刘惔跟谢安石交谈得越久,便越发有一种相见恨晚之情。他那一刻甚至恨不能直接将谢安石带于妹妹跟前,让她好生瞧上一瞧“他为妹妹谋得的好夫婿”思及此,他难免要喜形于色来。

他们三一聊便如平生,完全忽略掉了其他的任何事情。毕竟,人生在世能遇上一个相谈甚欢的知音总是难得。他们那般畅所欲言之后,于不知不觉间,便到了日落西山的时辰。

刘惔在临别之际再三嘱咐谢安石“安石,你近日可一定要到我的府邸坐上一坐!”

谢安石便施施然地应了声“自然不敢忘!”

王濛本想挽留谢安石留下住宿,但谢安石坚持想去看看王逸少,王濛便没有再强行挽留。他跟谢安石几经交谈了一番后,便很清楚地感受到了。那位少年虽然在待人处事从来都是温润客气,但是做好决定的事情,就没有人能够令他做出改变!

王濛听闻了谢安石的委婉之词便道了句“安石,有空就常来走动!”对于这样一位后起之秀,他是打心底地欢喜着。

谢安石在离开前便温和地道了声“长史,有劳费心。”

他想,诚然有劳王濛的牵线,若非如此,他自是要跟父亲好好商议一番自己想要娶那刘尹之妹的事情。毕竟,那么些年,父亲跟他提及过很多的官家小姐,却唯独不曾提及过刘尹之妹。

他明白,父亲左不过是担心他无法跟那个传闻很是娇蛮的刘尹之妹共同生活下去!他想到那一点的时候,到底难免心酸!

谢安石走后,王濛的长子王脩(字、敬仁,小字、苟子),对于父亲今天的所作所为不由甚是讶异,向来都不曾见父亲如此重视那一位少年郎,不由好奇问道“父亲,那谢安石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王濛便捋了捋麈尾,若有所思地道了句“向客亹亹,为来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