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七章 烂船尚有人争渡(一)

四面楚歌,对于魏军来说,如今已经到了这等惨境,求援人马已经派出几十波了,可是一点用也没有。

派出去的求援人马,走哪里都不行,河东已经被占了,黄河和华山,都是天险,魏军还没有船,没有水军。

潼关的汉军,布下坚固的营垒,又有储备,就是有魏军来援,也打不破这座雄关。

杨伊已经把围困的人马在逐渐减少,分兵回凉州、巴州等地,十五万人,已经走了有四万了。

魏军基本也到了该投降的时候,杨伊已经命人开始做准备了,这俘虏的魏军,皆是精锐,挑选其中已经归属汉国州郡籍贯的,募为战兵,其余的自然是要劳动改造了。

大雨此时落下,魏军缺衣少食,汉军自有储备,这士气上也就自然有了差距。

“钟卿,你乃天下雄才,为朕督率一方也是足够的。”

此时杨伊正带着众臣将视察军营防务,正在雨中行走着,身边有内卫撑伞。

风雨点点,却是解了酷暑,让人舒爽,望着这一片被雨滴着的水幕,杨伊说着:“卿之才,朕也领略了,如今这天下烽烟处处,朕有意以重将重臣牧四方边地,如交趾三郡、河湟四郡、西域诸郡,以王爵封之,永镇此地,与国同休。

交趾朕意在霍氏,河湟朕意在姜氏,西域朕意在卿家,西域通西番诸国,虽然地多贫瘠,但地域广阔,卿之意如何?”

钟会此时跟着,走在这雨中的世界里,也是有些恍惚,不知身在何处,他自然知道世事变迁,自己已经俯首了,怎么处置,就任由宰割了,此时听着这些话,却是浑身一颤,想了想,说着:“臣安敢陛下如此盛赞,真是折杀我了,臣以为,我大汉只需要安然积蓄数年,天下残敌都已经不足为患,就是魏国,陛下稍等一些时日,等司马昭一死,就可取弘农、南阳诸郡,扎实根基,待时日,以取天下。

臣奉旨观制礼部,观诸科取仕,陛下募名士为吏,收纳四民,安抚降官,天下无忧矣!”

“卿说的没有错,最近有不少人投靠,有的还是名士之流,朕只有一个宗旨,这些名士,就要从乡亭小吏作起,当然事也不是绝对,比如说河东郡太守出降,朕就不能免他的官,调为中枢平职,等以后还免不了他一个太守。”

汉制此时尚且可以统治到基层,县以下的行政单位还有乡、亭、里,大体是百户为一里,十里为一停,十亭为一乡。

乡的长官为秩、啬夫,令有游徼掌治安、乡佐收税、三老掌教化;亭设亭长主管治安,另有亭侯、亭卒;里的长官为里魁。

“不过宗旨却是定下来了,家世、人才卓绝者可为乡秩,接近百姓,连这官也不想当,直接想作威作福,朕这里还真不敢要。”说到这里,杨伊的声音中却满是惆怅。

虽然国势看似变好了,但是国事上,烦恼却更多了,每年的开科取士,已经成了惯例,从低品之吏开始做起,也逐渐被接受,不过仍旧避免不了内卷。

“陛下说的都是至理,只有或管民事,或忙府事,才能知道究竟,日后当了官,也有着根基,不被下面糊弄。”钟会此时附和说着,只是心里就不大赞同了,毕竟这么下去,他们这些高门大阀,也就失去了最为至关重要的举荐权。

这才是世家传承的至关重要所在,毕竟像颍川钟氏这等世家,世代传袭九卿三公,而朝中,三公九卿之位,也就那么些个,等着贫民子弟崛起,这些位置如何还能被他们把控。

他们世家把持的不只是一个位置,而是一个体系,从上到下一系列的职位,非如此,就是做了三公九卿,说出去话,也无人可用,无人会听。

“说的没有错,就是这样。”杨伊点了点头,此时可以看见不远处,渭水另一岸的一处空地上,虽然下着大雨,不过那里的粥棚,依旧开着。

在如今汉地,已经基本上没有流民了,流民都是可以拉去做工的,都分配到各郡各县各乡编制户籍开垦荒地,不过这里不对,这里是战场,大多数来粥棚食饭的,是因为刚刚游过渭水,前来就食的。

这就是给那些有勇力者,一个求生的机会,省的这些人聚集起来,毕竟还有着破釜沉舟的可能,给这些有勇气者,一个近在咫尺的求生机会。

魏军不能越过渭水,但是下面的士兵却可以,这时看上去,可以见着一批战兵在不断的巡查着,到了岸边的魏兵,可以立刻登记就食。

像是这些勇士,基本都可在登记入册后,立刻入军,并有相应赏赐,去往北地诸郡,防备匈奴等族,也就不怕其中混有奸细了。

若是不愿为兵的,那么就要分去劳作,还是不愿的,立刻拿下,贬为奴隶,这等做法,已是极为仁义,任谁亦挑不出理来。

这时候,米粥和肉丝香气已是弥漫于空中,上百名刚刚从河对岸游过来的魏兵正排队等候着,期待的目光,直望着粥棚内。

菜基本就是腌的马肉和腌的咸鱼。

马肉这时候也没人嫌弃了,再说,这个时代,贫民能吃上饱饭就足可感恩了,还能吃肉,那就是天宫仙境了。

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可能还没吃过马肉,再说,用重口味调料制作下,些许口感也就被忽略了。

这个时代,盐还是很贵重的,杨伊命工部、少府,在交趾建设晒盐场,无数海盐输入汉地,盐价是一降再降,不过因为财政所重,这市盐还维持在以往的三分之一价格左右,基本平民也可吃的起了。

不过像是这样奢侈的腌肉和咸鱼,平民还多是吃不到的,汉军中,倒是可以不限量供应了,为稳定南方诸郡,修桥铺路是其一,南方也得有商品供应,除了盐之外,就是海鱼了。

一车一车的腌鱼从交趾发往汉地各处,满路皆是腥膻之气,倒是一处别样的风景了。

“王上,如今之际,还请早做考虑。”

魏军营中,司马炎如今组织了数次冲杀,毫无所获之后,就开始困顿居于自己营中,一应大事再也不管。

如今这大营中的将领,不知有几人还会下死力;若是三日前,就不管不顾的死战,如今这些人还能战,可是困顿三日,根本不可能再组织起大战。

粮食如今只能维持在一日一顿了,据说有些营中,都开始杀马了,还有不少营中勇士,忍耐不住饥饿,宁愿游过渭水,如今大雨之下,渭水又是何等的凶险。

不过这些军报,司马炎却是看也不看了。

“我已从各军中募得擅长山林作战之士,护卫王上回转洛都,我意和大军共存亡……”

羊祜在说些什么,司马炎像是丝毫没有听到一般,羊祜此时也不管他,伸手一挥,一行人进来大营,“尔等护送王上回国,尔等俱是有家世之人,我已经飞鸽传书尔等姓名与国中,尔等当效死力,送王上归国,此乃不世之功,自有赏赐。”

说完,也不管司马炎如何,让人拉扯起来,趁着雨幕,朝着南边的少华山而去,至于能不能越过这等险山归国,羊祜也顾不得了,他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是和大军共存亡。

又两日后,魏军逃亡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将军带着整营的士兵临阵脱逃,原本一日能吃一顿饱的,现在就只能稀粥了,维持着饿不死的状态。

也把羊祜消磨的,根本没有了反击的想法了,虽然知晓粮食的重要性,但是真的到了这等关节,方知粮食竟是如此重要。

与此同时,许都中,司马昭再次举行了继位大典,他已经感觉时日无多了,这几日好歹还能睁开眼,还能说话,趁着这时候让位给司马攸,也算是一个交代了。

至于天命,河东郡都被占了,二十万大军据说已经全部覆灭了,哪还有什么以后?

在去年,司马昭感觉时日无多,就曾举行了晋王位继承大典,只是司马炎如今也不知在何处,是否还活着都是一个问题。

司马昭也只能尽快把权利让渡给司马攸了,不然,主从不明,面对着虎视眈眈的炎汉,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细乐声起,几十个侍卫执仪仗,浩浩荡荡引到了大殿,在大石阶前,侍卫留下,只由两个亲侍跟随司马攸拾级上阶。

大典初时还算顺利,人群中,司马家的几位公子都是恭恭敬敬地站在那里,司马攸也是垂首而立,目光低垂,很是谦和,令人看不出一点毛病。

本来还担心这些公子可能在大典上闹出事端,这时一众文臣武将都不由自主松一口气。

“请卫将军上座,接收印玺。”负责此次大典的典仪官此时环视一周,按规矩开口说着。

司马攸木着一张脸,在侍从拥戴簇拥下,身着簇新冕服,顺着台阶,向上走去,就要在主座落座。

“还请卫将军止步!”在这时候,一个在侧的官员突然站出来,开口说着。

听了这话,在场众人都向他看过去,看清是谁后,知晓内情都在心里一叹,本以为不会出现的兄弟争权之事,还是发生了。

步出官员行列,一脸严肃表情的这个官员,正是司马炎一系的心腹官员,尚书令裴秀,出身河东裴氏,所以此时,也无人敢把他拉下去,侍中荀勖此时沉下脸,冷冷喝道:“裴君,你逾矩了,这等大典之上,岂容你放肆?”

说这话的时候,典仪官的目光扫过下面人群,不禁微微皱起眉来。

典仪官张华谈不上是哪一派,但是还是支持这次典礼的,也知晓这场典礼如果被破坏,那么这魏国上下就会陷入纷争中,给此时风雨飘零的魏国带来更多危机,所以必须进行。

这也是许多人的共识,攘外必先安内,司马家代魏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很多人都上了这艘船了,司马攸对外,性情谦和,也得群臣所喜,在如今之际,是最好的选择。

“荀君,您误会了,我也并无他意,只是觉得今日大典有些不合乎律法常理,所以才要提出疑义,你我都是王上的近臣,应该知晓吧?”裴秀被呵斥,此时竟然丝毫不惧,硬是顶了回去,一副大义凛然模样。

荀勖出身于颍川荀氏,是天下顶级世家之一,可不是什么人的臣子,无论是在曹魏还是司马魏,都是一个合作者的关系,谈不上忠义之道。

不过,此时听着裴秀的言语,他一时间,也心中微微有些波澜,暂时不语。

“放肆!这时,岂容你来放肆?来人!送裴君出去!”眼见在场众人皆鸦雀无声的看着这场闹剧,这时张华的心里也是一冷,参加大典的官吏,你若说都上了司马家的贼船,那也不可能。

大多都是属中立,司马家强,那就靠司马家,曹家也保持一份香火情,就是炎汉、孙吴,也保持着一份联系,这时,这些见风使舵的家伙,可是不会上来阻拦的,只有自己说话了,听完裴秀所言,他冷冷的回答的说着。

“且慢……”

却在这时候,有个声音忽然响起。

张华看了一眼步出人群喝止自己的司马攸,这已经是王上了,他也只得沉默下来,退后几步,等着司马攸发话。

“裴尚书有话要说,就让他说好了,这等肃穆时,因某些原因出了纰漏,孤以为不是美事;裴卿,你有话就直说吧!”司马攸此时将目光转向裴秀,缓缓开口说着。

裴秀此时,已清了清喉咙,朗声说着:“二公子,下官并非对您有所不满,只是就事论事,若有冒犯,还请公子海涵。”

司马攸冷冷的看向他,示意他继续。

裴秀也知道他奈何不得自己,继续说道:“既然如此,那下官便冒犯了,对于公子接任大将军一职,下官尚有点疑问,如今大公子虽陷于敌围,不过吾以接信报,大公子当能回返,不知二公子可知?丞相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