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长枪如林徐向东(一)

钟会以凶兵镇压长安上下,在士兵的驱使下,长安城中,被拉出来的万余壮丁,此时都上得城墙,补充各军的损失,也在战争中,逐渐学会了那些木制的守城兵器,将城外蚁附攀城的敌军或拍或顶或砸下去。

就算如此,骨干力量还是不可避免的在损失,危机不断的在蔓延。

轰的一声,又一个从城下被抛起的石块崩碎炸开,将数个守城的人打的血肉模糊,几乎同时,云梯上攀附的敌兵已经有数处,爬到了城墙上。

“杀!”钟毅瞪着一片暗红的视野,鼓起余勇,率着亲兵再次亲自扑上去。

城下扑上来的也是精锐,两队人狠狠冲撞在一起,顿时掀起血花,在这种拼杀的关头,刺斩劈戳无所不用其极,就算身有盔甲,还是不时被刀刺挂着,飞溅出鲜血。

钟毅素有勇力,此时也是锐不可挡,所到之处,刀光一片,顿时扫倒一片,最后一将一个敌兵,狠狠顶飞出城,惨叫着摔做肉饼。

这时,未能在城头站稳的敌军再度如潮水一样的退了下去。

钟毅眼前的压力一空,大口大口的喘息,怀顾四周,只见自己所属的三千精锐,此时已经损失了差不多一半了,而原本的亲兵营,也是钟氏的家兵,钟会拨给他的三百人,现在只剩百余人了,个个都是伤痕累累强自支撑。

钟毅不得不在此坚持,他不但是为自己,也是为家族在搏杀,这种关键时刻,钟氏必须有人在前线为表率,钟邕皆为城中主薄,主管一切后勤事务,钟俊巡视城中,弹压不法,募集壮丁,他们两人自然不可能来此搏杀,钟会为大帅,坐镇指挥,需要他上阵的时候,只能是最危急之时了。

而钟辿在外,一是外部还有一支水军,驻在武功县,为以防万一之策,钟家终要有个人留后的。

浓烟滚滚,杀声渐停,只见横错交抵的敌尸在长安城的底下甚至堆成个小坡,流动的血汇集成了溪流,蔓延到护城河中,最终注入渭水。

城中禁止了商业,禁止人群流动,全权被管制,衣食全由供应,不过也只是维持不饿死的状态,粥桶每天送一次粥到各户,无论男女老幼,一人只有一勺。

长安城中不好过,司马炎更不好过,除去之前的损伤不说,只是这长安城,已经有两万余人阵亡在城下了,虽然大部分是沿途被抓来的壮丁,不过本来的二十万战兵,也已经损失接近一万了。

如今二十万大军,已经不足十八万了,加上各处郡县的占领军,又分去一万,也就十七万了。

不过,现在谁都骑虎难下,钟会投降,是身死族灭,司马炎若是撤去,那么已经损失的几万人和军心,来年还得再来一次。

钟毅稍歇之后,就再次站起,接过送来的肉粥,一口喝下,这时,他身边突然一分,一队穿着甲的士兵,他们和钟毅周围的战兵相比,却是干净了许多,这些士兵拥着一人。

却是钟会,他脸色肃穆,巡查着四周,看见了钟毅满身是血,周围全是尸体。

以本身精神力稍微抚慰众军,钟会就问着:“情况怎么样?”

钟毅张了嗓子,却因为肉粥刚刚咽下,一时难以成声,这时,有人递了水囊,喝了几大口,才缓过气来:“叔父,不要紧,还能撑下去,不过我部属的人不多了,还要再给我补充一些。”

他部属的人马,皆在要紧之处,冲杀在前,伤亡最大,此时这些部属个个疲倦着躺在墙面上,连钟会来都无法使他们动弹,争取着每一个歇息的时间,以备再战。

钟会扫眼看着,什么都没有说,此时他也不得不去正视之前钟邕提出的问题。

就在这时,城下魏军阵前一人策马前来,举旗招摇,显是信使。

钟会沉着脸,让人用吊篮把这人吊了上来,片刻后,一封信就到了手上。

“送来这等东西,来人将这人拖下去,枭首示众!”随意两眼看了书信,钟会心中怒火,燃烧得比上一次更加旺盛:“老贼,便是此城化为乌有,我钟氏满门赔上了,也休想我拱手送与你家!”

恶狠狠撕碎手中书信,耳边传来信使渐远的求饶呼喊声,什么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的规矩,也无人在暴怒的钟会面前提及了。

“父亲大人,这次司马家不惜代价攻打长安城,我部准备不足,只怕再守十天,就要守不住了,到时,我家再无翻身可能,父亲,孩儿直言,在此时,您必须要做一个抉择,无论您做出什么抉择,孩儿都依从您。”钟邕在钟会回到大厅时,又一次劝言。

“你是不是想要让我投降?”钟会眯起眼眸,面带杀气的问着。

这时,外面一片片黑色的乌云遮满了天空,阴霾密布,片刻后,雨点汇成一片,劈啪的打了下来。

对于守城方,这是一个好事了,暂时可以稍歇一段时间了。

这时,天上一个闪电,旋即大厅里不复晦暗,紧接着便是炸雷声,钟邕在雷雨声中语调显得从容:“父亲,投降也是一个选择,您再生气,孩儿也得把这话说出口。”

钟会心中大怒,气得手脚冰凉,怒极之后,也只能说着:“那你就说吧!”

周围之人,此时都见机退下,不敢耽误这父子俩的夜谈。

钟邕看了钟会一眼,这时也不退让,立刻说着:“父亲大人,孩儿以为,魏虽雄踞青、徐、兖、豫、冀、幽、并司隶共七州之地,哪怕徐州、幽州有着叛乱,也有六州半之地,大汉一共十三州,魏据其半,就算如此,司马家如今调集的这二十万兵,已经是倾了全力。”

“如今这二十万兵攻来已经半月有余了,折损也有两万之众,若是再打下去,损失进一步扩大,打下这长安城,儿以为,司马家得损失上五万战兵,这等损失,就算是司马家数十年的威信,要轻易压下也不可能。”

“现在长安城已经被包围,虽然围三阙一,似乎可以出去,实际上依城守还可,一旦出城,哪怕我家有两万战兵,只怕一日都支持不了,毫无退路可言!”

“父亲,我们只能守城了,这两万战兵,又能支持多少时间?司马家损失巨大,一旦破城,我家能降?”

“儿可断言——司马炎一旦破城,必纵兵屠城,以激士气,以安抚将士,方能持兵继续攻伐,我家无一人能活!”

这种屠城,并不是当年曹操所行的全部屠杀的意思,是指纵兵大掠,当然烧杀也有,百姓要死上无数,但是城中抵抗的中坚却是无一人可以存活。

钟邕的话,描绘出这一幅可怕的画卷,钟会心底冒出一股不可抵御的寒意,仔细思量,钟邕的话,都是自己日日思虑的问题。

钟会心知钟邕说的句句是实情,不过要使他投降,这也是千难万难,如今,他就是投降,家族存亡也是在一念之间,思量半晌,咳嗽一声,阴沉问着:“那你说该怎么办?”

钟邕苦笑一下,说着:“此时孩儿有三策由您来选择了,第一条就是出降司马家,将长安城拱手相让,但是刚才说了,这条路,很难保住性命,只怕事后还是要被杀,我家存亡,也在司马家一念之间。”

钟会自然是知晓的,跟着司马昭也不短的时间了,他自然知晓司马家的忌讳所在,这也是他不得不举起反叛之旗的原因,就像是当年诸葛诞一般。

蓄养死士,这是大世家都在做的事,不成死罪;诸葛诞死在他在淮南督兵数年,就像是当年司马懿在关中督兵一般,如此自然是死罪了。

钟会深知钟邕的话,有着七成的可能,特别是在这个情况下,只会多不会少,他咬着牙问着:“第二呢?”

“第二,就是还是刚才的话,现在司马炎围三阙一,虽然是虚放生路,但是若是父亲率领亲骑,带着所有精锐突围,也有几分可逃亡,但是这样一来,以后也再无翻身之日,若能逃过追杀,可在塞外隐姓埋名。”

钟会皱了下眉,这是九死一生之策,他知晓司马炎还有五万的匈奴鲜卑联军,这向北逃跑,是九死一生。

示意钟邕继续说着:“第三条路了,就是与已经屯兵在陈仓的汉主刘伊联手,请汉主出兵。”

“现在陈仓县已经失陷,郿县和武功县虽然没有失陷,但是却没有任何意义,汉主率十万之众东来,这两县又能抵抗几日?说不定还不战而降,这是已经注定失去的,父亲也不必可惜。”

“此时父亲可以亲笔信一封,请汉主东来,这郿县和武功县,就作为报酬,给了汉主,到时候,汉主率十万雄兵东来,司马炎又岂敢全力攻城,这就形成三家平衡。”

“到时候,或战或和,就算降一方,也有着资本,于名于实,对父亲皆最有益。”钟邕最后诚恳说着。

钟会闻言,陷入沉默中,良久,方开口说着:“你说的有理,我手书一封信,就让辿儿与刘伊联系吧。”

只是一日后,二百里之外的杨伊,就收到了这封求援信。

杨伊亲自接见了钟辿,稍微一观察,就了然于心,看过了他带的钟会亲笔信,只是看了看,就交给了身边的阎宇张翼等人。

都看了书信,此时阎宇就说着:“陛下,此是天赐良机,可以一战了。”

声音不高,说得斩钉截铁,听得一旁的钟辿心中一凛。

“战是可战了,郿县也就是一书就可夺下,武功县钟使君也会敞开大门,但扶风郡的郡治槐里县已经被司马炎截下,其中屯有精兵五千,这里就有两个问题要解决。”

此时翰林学士陈寿上前,一礼之后说着:“首先,就是知道我们出兵后,这槐里县的魏贼守军必然会拼死抵抗,以拦截我等天军之路,司马炎若是收到消息,又必会全力攻长安城,我们能不能在长安城被攻破前攻下槐里县?”

“以我炎汉之精锐,众将之武勇,这槐里县早晚会被攻破,不过这里有问题在于,我们打的若是辛苦,那我军就失了锐气,就不能以精壮破疲惫,到时候到了长安城下,也要陷入苦战了。”

杨伊听了他提出的这两问题,却是微微一笑,他心知此战,非比寻常,很可能是决定天下归属的一战,此战若胜,这天下归属也就基本定下了。

哪怕魏仍旧雄踞六州之地,炎汉只有三州,魏有六州,但是上下不明,内部不稳,六州之地,实力只能发挥出一半来。

炎汉却是携四百年大势而来,上下一心,同仇敌忾,一分力能多出一半来,岂能不胜?

现在自己举十万兵出征,若是能一举破了司马炎,这必然是天下皆惊,成果还要在当年关将军水淹七军之上,因为这是堂堂正正举兵决战获胜。

趁此声望,只需要一偏师就必可横扫关中陇右,此后雄踞这大汉雍凉益三州,三兴炎汉确实有望了。

也终于要走到事实上的帝王位业了,杨伊只觉得心里都在沸腾,满腔又是悲凉,又是欢喜,季汉也是三代了,无数忠烈奋斗至此,终于要结出了果实,杨伊有心说些什么,只是一时怔着不出声。

片刻后,杨伊终于说着:“打破这槐里县的事,朕早有安排,必可一日破城,不会折损士气,更不会疲惫将士,诸卿,朕亲率十万大军至长安城下,朕以为,司马炎连用兵半月,全军疲惫,此所谓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者,朕率战兵十万,以精锐之师,此战必可一举破贼,成功之机,今日已然明了,朕意已决,传令,诸军立刻举兵,东进伐贼!”

“诺!”在场的诸位将军,顿时应着。

这时,哪怕风雨劈啪打下,诸将也立刻出门,当然见此天气,也都披了准备的油布衣,急步消失在雨幕之中,这风雨已经不能阻隔炎汉上下,那颗火热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