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仁德之名不可弃

陶璜到底是郡望世家子弟,也是知道规矩的,再说陶氏和汉国的关系,细算来也就只是商业上的关系,此时只得起身。

交州产粮和草药,还有就是咸鱼了,去年无数粮食从交州运往蜀地,这也是支撑去年炎汉征战半年时间的缘由之一。

只是炎汉这一年之后形势大为改观,却非是吴国这个盟友愿意看到的。

若是细究,魏国曹氏其实和炎汉并未有太大的仇怨,无非是天下之争,两国论战,更何况曹氏如今已然够惨的了。

而孙吴虽然也是叛乱,但是当年关将军以及后来烈祖那等大仇,只是迫于形势,只能和孙吴议和,但是若是炎汉再兴,那么孙吴恐怕将来难以讨好。

此时和杨伊正在下棋的,却是刘伶,收了棋子之后,他也看了过去,身为世家子弟,身形都不会太差,虽然看着也才二十五六岁,但是却是能轻易控制喜怒,有成大事的潜质。

“你先坐,有什么事,慢慢说,事情再急,也急不了这片刻。”此时自有人出言说着,却是翰林学士马亭。

陶璜再行一礼,已是眼中满含泪水:“启禀陛下,那吴贼向着我们陶家动手了。”

“哦?”杨伊顿时一惊,起身走了几步:“情况怎么样?”

为何孙吴会向陶氏动手,无非是孙吴觉得陶氏做错了事,可是陶氏表面上和诸多士族做的都一样,表面上一直安分守己,只是暗中积蓄实力,最近唯一所做的事,也就是向着汉国输送物资,和汉国交换物资了。

杨伊所建的几大工坊中,近乎三分之一数的出产,都是和陶氏交换成了己方所需的物资,这是一个极其庞大的数字。

甚至为了促成这次交易,一直是己方先交予货物,然后陶氏再筹措物资。

而在去年之时,更是先把物资交予陶氏,并允许陶氏赊账两月甚至三月的时间,只是今年,汉国形势改变,陶氏才不敢赊账。

“动手前五天,我家就得了消息,我二弟借口着收钱离开了建业,不过半路就遇到了召吾弟之人,二弟有着家兵相抗,才未曾回去。”

“之后吾在苍梧就因为吾弟得到了消息,孙贼已然抄了我陶家,建业城中连同各州郡总共九家店铺,以及连我父亲在内八百九十一口。”

“孙贼以讨逆为由,说我等是当年士家余孽,要将吾家上下一起处斩,还请陛下发兵救救我父,救救我陶氏的族人,吾愿献上苍梧郡为礼!”说完,陶璜又跪下来,磕头说着。

杨伊听了,沉吟而沉缓的说着:“吾国和孙吴乃是同盟,炎汉以孝义为立国之基,再说,建业远在几千里之外,就是朕想发兵救援也来不及,再说人在孙皓的手中,就算朕现在发兵,也救不了人,你先镇静下,我想孙皓不至于此,尔等之家,世代忠义,他贸然杀之,不怕事情作绝再无后路?”

虽然这么说了,但是杨伊却知道此时已然晚了,甚至就是苍梧郡,如今恐怕也不由陶氏所掌了,陶璜自南边奔波而来,只是赶路,恐怕就得十余日,这么长的时间,任何事都可能发生。

若是孙皓知道,他也是有着雄才大略的,才接位不久,就顺利接掌皇位,甚至为了巩固权位,直接杀了扶他上位的岳父,震慑群臣。

若是知道陶氏余孽逃了,肯定是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全部杀了了事,如今只是才抄下建业的陶氏家族,就是陶氏找到了援兵,也无济于事了。

“贤弟别这样慌张,是就你一人来了吗?”

此时李密在旁,忽然出言问道。

和陶氏交易之事,就是李密亲去督促,有南中都督霍弋派人辅助。

“吾二弟自建业连夜奔驰,连着三天三夜,通知吾避难,又沿途护送吾北上,已经到了汉中,只是十余日奔波,累了路上也受了雨,还请陛下救救我家。”

杨伊坐了椅上,身子斜倾着聆听,却没有说话,等了片刻,说着:“这事会想办法,你现在这样子也不是事,这样,来人,先把陶卿送下去暂且歇息,传太医为之诊治,吾今天就召集群臣商议这件事。”

“对了,诸位爱卿,这消息就先封锁着,不要向外多说。”

见到杨伊不肯答应立刻出兵救援,陶璜心中似是一团火在烧,就要喷出火,想站起来骂着杨伊无情无义,只是总算理智还在,咬牙忍住了,只得恨恨一拱手,下去了。

见他如此离开,杨伊却是稍有些不快,陶璜的心情,她理解,若是她的亲生父亲被擒了,生死旦夕之间,也是这情况。

当然此世,若是深究,杨伊的情况和陶璜倒是也差不多,刘禅被掳走,还有一并兄弟姐妹,此外此身之母,不愿受辱,却是自尽了。

如此情况下,杨伊自然是不忘北伐,上下也不会因为民生艰难,而阻拦,毕竟这是家恨,也是国仇,怎么可能不去报复?

杨伊复仇,也是一个夺天下的过程,也和炎汉上下众臣众将的利益是一致的,并且有着达到这么目标的希望。

但是此时对孙吴开战,还是区区陶氏,如今的陶氏还有多少用处,就不得而知了,再说,孙吴没了陶氏,也有其他家。

那么大的交州,总有愿意做这生意的,而且,如今霍弋的攻略基本完成,在交趾建立了两郡,很多事已然不用依靠陶氏了。

而且杨伊乃是炎汉国主,这涉及的又是军政大事,陶璜想要一恳求拿一空口许诺就恳求发兵,这说陶璜是糊涂呢,还是杨伊是糊涂虫?

不过,考虑到毕竟陶璜是关系到自己父亲和家族,心急了也是情有可谅,想了想,就算了,吩咐说着:“诸位翰林,就在此议一下这事吧。”

这时,刘伶原本想离开,找不到机会,这时连忙拱手为礼:“陛下既是有事,那下卿告退了。”

“哎,兄请自便,朕现在是心乱成一团啊!”杨伊说着,看着刘伶离开,但是神情却不是什么慌张姿态。

这事真的不算什么,但是杨伊在意的不是这事,而是孙吴的态度改变,这是不是说,孙吴又和曹魏合流之事?

就像是建安二十四年那般,悍然背盟,举兵偷袭,致使烈祖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

房间里一片沉静,杨伊也不在意,说着:“都坐下说话吧,这里没有外人,你们只管直说。”

她也知道这些臣子们的担忧,毕竟这事和炎汉如今,也是极其相似了,晋国捉了刘禅等,可不是单纯的养着,就比如,已经数次派使者来威胁,让炎汉退出南乡郡,退出东三郡,退出凉州,不然就要把刘禅如何如何。

还有一些其他的条件,比如就是交出一些俘虏等。

只是杨伊有严令给前线诸将诸臣,但凡魏国有使者至,一律射杀,无论是谁人,胆敢不射杀者,以谋反论处。

当然魏国也派使者秘密潜入,再宣布使者身份,不过也难逃被杀,悍然单方面的拒绝了和魏国的官方交流途径,以示“汉贼不两立”。

杨伊此时说完,转过脸来,至椅子上坐了,端茶品着,见还没有一人说话,不由笑了笑,先是问着:“今年的秋收已过,农田和各处仓库情况怎么样?”

马亭忙一欠身,说着:“陛下,因之前陛下所令,户籍大部已然清查,得隐户十万余,如今吾国共有一百七十万户,约七百三十万人,各处开垦的荒地也开垦了,只是大部州郡人丁还是稀少。”

“今年夏收和秋收的收获都算是不错,但是修养的时日毕竟还短,由于要扩军备战,也没有多少余粮流到了民间,通过商人收购外粮,用来储备,粮价一石也升到了二十三银!”

“各郡府库不算丰满,但是也有盈余了,而边地各州郡,大城粮食已然积蓄近半,小城也有至少十日的存粮了。”

大城粮仓,积蓄满是要保证一月至一月半的吃食,小城则是一个月,这么长的时间,基本已经保证任何事情都能应付了。

就像是去年,关彝镇守南乡郡,最后弃城,不是不能抵抗下去,而是没有了存粮,只能撤了,而后方也暂时未有援军,但是撤到了汉水之畔,就停住了,一来是得到了后方的粮草支援,又有汉水以为天险。

二来就是北岸还有小城,未曾断粮,还在和魏贼相抗;此后就是杨伊悍然转战千里,一战使十万魏军溃散,收复失地,打出这一年的和平时间。

如今的难题是转运,现在是靠近北地的诸郡暂时不多积蓄粮草,而是直接运至北地诸郡,而南方诸郡富余的粮草转运至靠近北地一带的州郡。

当然,还有就是洒下钱来,用魏吴两国之力,输送粮草,魏国敢做这等生意的还是少,但是吴国,身为盟友,却是不便禁止,从荆州逆流北上,从南郡辗转至三郡,从交州送往南中,这三条线,也是建功不小。

杨伊此时听了,只是点了点头,又问着:“军情方面呢?”

此时李密出言说道:

“陛下,各郡的新兵营和卫卒营在农闲之时都在训练着,新兵营已然三批了,卫卒营这第一批到了下个月也就开始筛选了,就可筛选出至少一半正兵,再训一程,到了明年新春,差不多就再有一万能战之兵积蓄在各郡。”

“兵甲司汇总上来的情报,今年至本月共造了板甲三千套,锁甲一千套,明光铠一千二百套,纸甲五千套,藤甲七千套,预料至明年年终,共计五万套甲是能造的出来的。”

杨伊听了,脸色由凝重变得缓舒起来,点头说着:“很好,我听了很高兴,有这底气,才能考虑用兵轮战,现在你们说说,这事怎么办?”

几位翰林此时沉吟了片刻,见杨伊目光明亮,只得说话。

马亭只能先开口说着:“陛下,臣以为这用兵就在于厚积薄发,臣说句冒犯天颜的话,陛下治国还不足两年,就算有上天护佑,但是这积蓄,也需要一段时间,过了明年夏收,这就三次丰收了,这上下的心就也安定了,而现在出兵不是时候。”

马亭必须先说,这是他身为翰林学士中排名第一的人,必须如此,不然这第一的位置就让出来,看似几人其乐融融,但是他敢不开口,就必然会有人抢着开口。

“何止不是时候?民心未稳,军心未齐,就如今各军的新兵,看似操练的不错,但没有半年兵营生活,一上阵就得乱!”

此时陈寿也连忙接口说着:“再说,和吴国我们怎么能打?魏吴两国原本根基就比我们厚,我们和吴国也还是盟友;这先不说,要打过去,还必须决定对手是哪个,目标是哪一个?

再兴炎汉,这天下关键之处,吴国如今可曾占得一处?如今吾国只是偏居一隅,若要争夺天下,非东出或北进,只是这荆州和关中两地,哪是好拔的?

单说这关中,经营良久,这一不小心就会逼着那钟会只能和司马氏合流了,若是打荆州,那就是逼得孙吴和曹魏联合,那时恐怕吾国面对的就是四面埋伏!”

说到这里,吐了一口气,陈寿就毅然说着:“陛下,臣以为这陶家的事,此时却不宜动兵!”

“陛下明鉴!”杜轸此时也得说话了,说着:“两位翰林之言,真是切实之语,此时无论内外,都不适宜动兵,只是也不能一口拒绝。”

“这陶氏毕竟求到了吾国,如果陛下一口断绝,这就伤了仁德了。”

杜轸又说着:“臣以为,这事要分成公事和私事来处理。”

“这大业自然是公事,这陶家的事,说彻了,也就是私事,毕竟其家也只是为吾国做些买卖罢了;为此家,在根基不稳时,悍然举兵的话,只怕天下英雄,不但不会觉得陛下仁德,反而是因私废公,为天下笑;这事如何处理,臣以为,可以分二步来行。”

“哦,哪两步?”杨伊一拍手,问着。

“第一,陛下可亲笔写信给吴主孙皓,言辞要恳切,称赞吴主是当世英雄,妇人老者当是无辜,可赦免以示仁德,并且也要点明,这陶家为吾国做事,能不杀尽量不要杀,要吴主留着后路,这信不必说的明白,不必明着威胁,有这意思就可,而且此信也可使天下人都称赞陛下的明德明理,又有着仁爱之心!”

说到这里,杨伊不由拍手叫绝:“说的好,第二呢?”

“其次就是主公可秘密派遣人员,暗里悬赏以救陶家,这成了,自然就是大善,不成,也是尽了人事。”

议事到此,已经决断,一时殿内寂静,只能隔窗看见星星雨点落下。

杨伊端端正正坐在椅子上,一双眼遥视远处,片刻后叹了口气:“说的不错,我暗中悬赏,若能救出陶涵,或赏爵五级,或赏万金!”

“陛下英明。”此时在座几人一起行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