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天下震动(一)

非是姜维愚忠,而是如今天下,三国互伐,魏国虽强,却道义不存,有识之士皆不愿事魏。

而魏国虽强,不能一统三国,如是深究原因,那么也就是曹操的原因了,曹操得怪他自己的性格过于残暴。

比如当年挽天倾的大汉丞相诸葛亮,若不是丞相在,可能大汉早已经亡了,而丞相却是为何非要反对曹操呢?

诸葛亮是哪里人?徐州琅邪阳都人。

徐州在哪里?曹魏境内。

那么徐州人诸葛亮好好的为什么要跑到荆州去?

兴平二年,诸葛亮和叔父离开徐州,当时诸葛亮好像只是跟叔父去外地上任而已,然而此事却非是那么简单。

诸葛家族遭遇了一件千古少有的惨事:“本州倾覆,生类殄尽”,而这件让诸葛家三兄弟分离,被迫背井离乡流亡的事件是什么呢?

这件事就是,当年曹操的父亲曹嵩疑似被徐州牧陶谦的属下杀害,曹操攻打徐谦,却把屠刀伸向了徐州的无辜百姓。

接连两年时间,曹操连征徐州,攻屠徐州。

而在曹操第二次屠徐州时,基本可以确定经过了阳都县。

如果那一年诸葛亮走的早,他会听说自己家乡被屠了,如果诸葛亮走的晚,他会亲眼见证自己的家乡被屠。

很难说要是没有这次曹操主持的徐州大屠杀,诸葛亮会不会留在家乡依靠家族和成年的长兄诸葛瑾生活,然后按正常程序出仕曹魏,而不是跟着叔父在乱世中颠沛流离。

当年的丞相,看着“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家乡是那么无力。

那么此事也将会使他毫不犹豫的站在了曹操的对立面,最终他选择了汉昭烈皇帝,君臣相合,却非是为了权利,而是都有着相同的道义。

后来,丞相即使是在北伐的过程中,他也依然对沦陷于敌国的百姓充满善意,秋毫无犯,因为他深知手无寸铁的民众,有多么的弱小与无助,他也曾是他们中的一员。

当年曹操害得他十几岁就当了难民寄人篱下,被迫和长兄继母天各一方无法侍奉眼前的时候,他就不可能从事曹魏了?

诸葛亮还只是其一的受害者,而东吴在孙策身亡时稳住大局,力挽狂澜的股肱重臣张昭,也是当年从徐州避曹操造成的灾难来的江东。

虽然说王朝末年战乱频仍,天下尽快统一是不是好事?自然是好事。

但这个完成统一的人是曹操是不是好事?却未必是好事。

就像是几乎完全继承自曹魏的司马晋统一天下后,百姓不但没有过上太平盛世,反而陷入了更加深重的苦难。

八王之乱,五胡乱华,开启了这片土地上这个民族持续几百年的黑暗时代。

尽管这是很多原因共同作用的结果,但是曹魏的开国法理性不足和政体缺陷仍然是其中的重要因素。

如果季汉能统一天下,虽然可能也解决不了门阀士族的问题,但是季汉内部政治环境远好于曹魏和司马晋,因为在季汉中,忠义仁爱依旧是普遍的道德准则,必然不会发生那么多权力倾轧和血腥清洗事件,那么后来的那一段争权混战很可能会变成某种更加平和的演变,百姓所受的苦难会少得多。

而姜维等人,若是投靠魏国,虽然能富贵一时,但是却不合心中道义,当然,也是鄙视曹魏,而这天下,也就此形成了三国之势。

只是苦了天下万民,只是一时痛总比一世痛要强,一世痛总比百世痛要好。

随着微微的风雪倾下,此时姜维的心也是冰冷,非是曹操和曹魏之将那屠万民之时的冰冷,而是为了救万世之民,忍一世之痛的冰冷。

这时,忽然听到一阵喧哗,这让姜维忽然一惊,立刻起身,喝道:“不是宵禁了吗?”

左近立着的亲兵此时立刻上前,道:“将军,吾这就去看看!”

恐怕是有乱民!

不过想着布置在各处的弹压之军,就是有人作乱,也闹不起什么乱子来,只要紧闭城门,那么也就无忧。

如今的季汉,虽然不是当年丞相治蜀时的大汉,但是曹魏也不是当年的曹魏了,这汉中郡,虽然不算是什么太过坚固的坚城,但是也不是简单就能攻下来的。

“给吾披甲,吾亲自去看看!命府卫,点起灯火!”

姜维此时神色一肃,却是如此说着,如今已经是暗夜时分了,暗夜中,鬼魅最多,却是得小心行事,先不败,再虑其他。

还没等姜维整理好战甲,此时就有府卫近前来,说有紧急讯息送达。

“启禀都督,有紧急军情送达。”

“念。”

“魏军集结十万兵马,魏晋王世子司马炎领军,袭南乡郡,征东将军关彝据守五日后,后撤入房陵郡,以山河之险拒敌。”

“传令:点兵马三千,星夜出发,入上庸郡,以做防备。”

姜维听完军情,立刻就下了命令,魏国十万兵马,就是有虚言,也得至少五万,而关彝手中,也就万余人而已,十倍之敌,就是节节抵抗,三郡此时也是危险,那么至少要留下一个上庸郡。

三千兵,虽然少,但是却也是姜维能拿出的极限了,还得防备西线战事有变,还得防备魏国的关中军团,这汉中郡是一定不能有事的。

“都督,还有……”

这时,那府卫却未曾退下,手中还有另一封书信,姜维闻言,却是神色稍变,然后才说着:“念……”

却是有些紧张了,如今军情,也就两处了,一个东线,一个西线,东线的情势不稳,也不知西线如何。

“朕已入贼天水郡,并据贼陇西郡,朕曾闻,富贵不归乡如锦衣夜行,左军都督姜维,与国有功,晋冀县候,凉州刺史。”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时,姜维忽然感觉一阵热血涌上心头,却是大礼跪下,朝着西北方向,叩首说着。

府中上下此时也都跪下,呼喝万岁。

“使者呢?”

叩首之后,姜维方才起身,然后才问着。

“都督,使者还在城外,因星夜而来,身困疲乏,只送来陛下诏书……末将一并送来。”

“哼,下去,领十鞭!”

姜维说着,如何不知此人擅自做主,按说规矩,这传信自然不需要他来,只是此人觉得这等讯息,却是抢先来报,他本是府中卫士,监督门令而去的,如此却是失职,要是换了以往,姜维就要斩了这等人。

苦难之时,却是要严苛军法,不然不足以治军,但是此时,却是可以稍微宽一些了。

“传令:另派千骑至征东将军,将陛下诏书传与征东将军,让他稍待一二,敌自退尔!”

此时,若是魏国收到西线的消息,那么也就只能退了,汉国已然腾出手来了,就像是汉中郡,至少还可再抽出两千兵东援!

而等着陛下带着御卫回来,也就是三五日的时间,魏国想要这般时间打下东三郡,却是不可能了,到时,遣一上将,自然逼退魏人。

如此,这社稷如今才算是危而复安,日月幽而复明有望!

……

“贾充,吾看错了你!”

陈仓,钟会屯军于此,此时他终于从逃至此的败军口中,得到了前线的讯息,得知三军尽没,自贾充以下等将尽皆战死,此时却是大喝一声!

“叔父……”

钟辿此时赶紧呼唤着,这等讯息却不能在军中传开,不然此时三军皆要乱,这是钟辿这数月来,跟随钟会所学得的一些军中常识,自然也是兵法。

当然,他此时也在纳闷,他也知道了贾充的履历,也算是名将了,本事比着叔父也不差,在关中数月,就让叔父很是难受,从叔父手下拉出了不少的兵马来。

虽然此前一战败北,但是事后钟会曾分析给他说,那一战责任不在贾充,一是汉军以逸待劳,二是叔父掣肘所致,但是贾充在那等大败之下,还能逃得性命,也是天选之人了。

可是这份幸运,并没有一直延续到今日,这一番大败,却是让钟辿明白,汉国的那个玩家着实太过强大了!

大家同样为人,你怎么会如此强大?都有着两千年的见识,你怎么就那么秀?

做了皇帝,三宫六院不说,这些本来我以为早晚我也能有,但是如今,好像是不能了。

按着叔父所分析的形势,如今天下,三国对立,但是比着前些年,三国的国力都有所下降,特别是汉国,困居一隅之地,基本上不可能复兴了。

这一点,钟辿也是深以为然的,他拥有着两千年的学识,虽然对历史只是粗通,但是也知道,历代之后,以北征南的多,也有以南征北的大神,但是从蜀地征天下得天下的却是未曾有过。

华夏的地理格局就像一个不规则的围棋盘,在这个不规则的围棋盘上,关中、燕云、东南和蜀地是其四角,并州、青州、荆州和汉中则是其四边,中原则为其中央腹地。

华夏民族传统的疆域则在黄河中下游和大江中下游地带,在禹贡九州图里,将天下分为九个州,豫州居中,洛邑位居天元。

在几大战略要地中,蜀地这个金角则是典型的盆地地形,在盆地外围的每个方向,都是重山峻岭。

蜀地被称为天府之国,大江及其支流呈向心状汇入冲积,形成肥沃的平原,宜于农业。

巴蜀之地的封闭地形,在战乱时中原饥谨,而蜀地沃野千里,土壤膏腴,益州的富裕甚至能和开发后的江南相埒,赋税为天下最。

蜀地据大江流域的上游,以北方进取南方,取得蜀地便可顺流长驱,直下东南;以南方对抗北方,确保蜀地则可以屏护上游,确保江南形势的完整。

种辿也很清楚,历史上,几次的南北对峙都以北方统一南方而终结,南方却少有北伐成功过。

而蜀地,更是无一例,而以蜀地的沃野千里,为什么却如此呢?

这些时日,钟辿也分析过,并和叔父讨论过。

蜀地险峻,而钟辿细想,历代据蜀者好像大多在政治上也是安于偏安割据,不思进取。

而且蜀地本土好像从未能形成强大的力量,历代据蜀者均系外人。

蜀地险峻的地形,也不利于向外发展。

而自古出蜀两条路,北面走汉中最终至关中,这一条路险要很多,汉丞相诸葛亮六次北伐也未能胜利。

而且即使占领关中,夺天下还要经过函谷关向中原,经洛邑后东边还有虎牢关,可以说这一路都是险阻,路线遥远。

而走东边则是沿长江而下,顺流而下可以占据水上优势,但是仅有水军也难以占领城市进行扩展。

可以说,蜀地险绝,成也蜀道,败也蜀道,乱世时期蜀地因为山路险阻使可轻易成为一方割据,但是封闭地形也将会导致蜀地难以北伐或者东进。

而在这个时代,蜀地的险绝却像是未曾困住偏居一隅的汉国,频繁北伐,让占据了天下大半的魏国都曾遭遇了数次危绝之局。

而时至今日,汉国再次北伐,竟然真的有所成了,而这将是困龙升天、虎入山林。

按着这局势,钟会应该全力攻伐,以期夺回天水郡,这个关键的节点。

若不然,汉国占据天水郡,那么就可隔绝凉州,从容收拾凉州各郡。

但是,如今已经下雪了,凛冬将至,若是出征,天水郡城如何坚固,钟会自然是清楚的,就是真的攻下,那他手上的兵马,恐怕也要损失大半。

“派探马,联络凉州各郡,让此辈务必坚守,等来年春日,大军必至!”

此时钟会下了命令之后,却是让人再传信洛邑,然后却是点起兵马回长安。

“叔父,可否一战?”

钟辿深知,此时若走,那么凉州局面定然崩坏,他不信叔父不知,但是叔父如今,和司马氏隐然决裂,手中兵马却是钟氏安危的保证,怎么可能拿去消耗!

“撤了吧,你二兄如今安危不知,吾家有此之难,如今却得小心为上!!

吾本有意为你娶贾氏女,如今却不行了,贾氏幸进之族,如今也不知能不能扛过此局?”

钟辿闻言,却是沉默,如今,饶是他两千年的见识,却也不知该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