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大战又起（二）
而就在这时，汉军左营，张牧之见得主营被攻，此时只能心急，却是无法救援，他要为大局考虑。
尚未来得及等到突袭的阎宇所部就位的举旗示意，便猛然听到正北方一阵喧哗欢呼之声，俨然是罗尚镇守的营寨，已经被魏军拔出了最后一层大栅！
“上马！”
跟前军欢呼喧哗一片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魏军后营中，此时副将胡烈忽然轻声下令，然后翻身上马，两个军司马、实际数量超过两千的铁甲骑兵，在这喧闹的战场中，此时自然听不清命令的声音，但眼见着主将胡烈上马，却也立即随之整齐翻身上马。
“举旗！”
坐在马上的胡烈被面甲遮住，声音有些瓮声瓮气，不过此时只需要挥手示意，就可指挥。
随即，旁边一名亲卫忽然举起一面简单而又粗犷的大旗来，上面绣着虎豹之形，正是魏军虎豹骑。
要知道这虎豹骑本是曹魏宗室才可为将，但是自高平陵之变后，这虎豹骑也就被分割给了外姓将领，也就是被司马氏作为利益分割的一部分，给予了诸家豪族，其中一大半被胡家所占。
而见到此大旗举起，骑兵的前面原本立着的一面连续不断的帷帐，却是瞬间被早有准备的步卒推倒，帷帐既然倒下，胡烈部便再无遮掩，而胡烈也再三挥手，率先勒马缓缓提速前行。
就在这时，张牧之也终于等到了更东面阎宇的将旗举起，也是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下一刻，如雷鸣一般的轰隆忽然传来，张牧之此时愕然抬头，目下可见，一支装扮曾让无数汉军胆寒的骑兵忽然自魏军中突出，却是一瞬间便将自己狠狠凿入了大汉步军组成的甲士阵中！
后者瞬间难当，死伤无数！
虎豹骑，张牧之是第一次遇到，但是却不是第一次听说了，当年张氏也是大族，为何最后隐居山林，就是先祖入军，被魏国虎豹骑所伤所杀，张氏一族实在感觉，季汉难以扶持，才选择隐遁山林。
伴随着这注定牵扯到无数血腥记忆的冲锋，张牧之再不敢犹豫，也不能再保持往日深沉与矜持，而是奋力嘶吼：
“速速举起蓝旗！！！”
魏军骑兵刚刚冲出来，蓝旗便已经按时举起，只是对于直面魏军的罗尚来说，稍显太迟了一些。
而此时，那一凿之下，罗尚便已经目眦欲裂，见到蓝旗举起，更是忙不迭下令，让手下两名副将张腾等人按照计划各自率千人向两翼裂开，自己率剩下的千余人狼狈往东而走。
这是典型的诱敌深入，两面包抄之策。
然而，事情想得总是很完美，真正做起来却是极难的；罗尚虽然下令并付诸行动，但后军支援来的步军也好，阎宇督率的中军各部也罢，随着这虎豹骑一凿带来的巨量伤亡根本就已经失控。
故此，听到罗尚在稍远地方鸣魏示意，张腾等将虽然齐齐后撤，却惊讶发现各自旗帜居然被魏军骑兵给碾到了同一侧！
那么所谓两翼回转包抄，登时成了笑话。
当然，事到如此，这种设想也根本无所谓了，因为随着他们这一营的三面将旗一起后撤，当前又有魏军的虎豹骑凿出，罗尚部居前的部分一时纷乱之下，根本就是彻底失了约束，无数兵马丢盔弃甲，相互裹挟，分成小股瞬间炸裂，任由魏人在后追逐砍杀射猎。
所谓预定好的诈败诱敌之策，几乎成为真正溃败之势。
之所以说是几乎，乃是因为罗尚的本部在最后方，也就是最东面位置，到底没有受到太大伤亡，再加上罗尚本人，以勇武和军纪治军，素来有威望，所以这一小半约一千有余的部队并未彻底失控，他们尚能保持着阵型，维持着兵甲器械跟着罗尚一起向东狂奔……不过豕突狼奔之态已经无疑。
回到眼前，胡烈以逸待劳，以骑对步，两千的虎豹骑奋勇一冲之下，便让大营东侧三千余汉军甲士几乎崩溃，但与中军处遥遥观望以至于狂喜大笑的贾充不同，他本人却并未为之有丝毫怠慢。
恰恰相反，待这一凿奏效之后，这名被贾充特意拉拢至麾下的副将骑军主将稍微一盼，看清周围局势后，便无丝毫犹豫，而是再度下令全军集合，一起追击前方唯一还能保持些许紧凑阵型的罗尚部。
胡烈也是将门之后，其父曾为曹魏车骑将军，为司马氏死忠之一，门第上也不差钟氏太多，所以并不和钟会相合。
自身督率的虎豹骑也是曹魏有数的一支精兵，也不是贾充拉拢他，只是两人都是司马昭的心腹，所以相合，从而随贾充驻军在陇右。
他此时所为，是一个优秀骑兵将领负责任的表现，也是理所当然的选择，对面步兵千余人，背对着倍于己数量的骑兵狼狈而走，偏偏还勉强保持建制，与此同时，骑兵却已经突出营寨的封锁进入旷野，本当扫荡营寨周边保持建制的大股敌军。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甚至出于人性的一种本能，胡烈都没有理由放过这股汉军。
于是乎，随着胡烈微微抬手示意，那面虎豹旗便在战场中心奋力摇晃，引得一击得手的虎豹骑勇士们呼喊怪叫，纷纷放弃了对前线两翼溃散汉军的砍杀，并再度往旗下集合以充足阵型。
旋即，便随着那面旗帜第二次缓缓提速，继续向东轰隆隆而去！
河堤上，罗尚不敢有半点怠慢，但也不敢有丝毫违背阎宇安排的举止，他翻身上马亲自执旗翘首，死死盯着身前情形，待到魏军骑兵再度启动，整个尾巴彻底脱离了营寨范畴后，便不再犹豫，亲自摇动了第二面黄旗。
黄旗既摇，头盔都已经被颠掉的罗尚远远望见，便立即在马上回头，却不由面露苦笑；已然是九死一生之势了，魏军大队骑兵就咬在后面，他这千余好儿郎却都是步兵，虽然也是精心调教的精锐，但是逃窜之中，恐怕立刻就要受一遭背冲，死伤惨重，哪里还能如计划中那般做出什么得力的战术动作？能逃命便不错了。
当然了，如今罗尚身为护羌校尉，也是皇帝的心腹大将，本来天资就不错，决断、勇气也都还是有的，前不久更是得武魂入体，资质各方面更是再上一筹。
再加上他早早知晓安排，心里比谁都清楚一线胜机到底在何处，所以，此时他还是咬牙忍住诸般心思，继续伏在马上引导着全军向前，往预定位置而去。
而这个过程中，魏军骑兵早已追上，惨叫声由远及近，知晓这是儿郎们的牺牲，但是此时罗尚伏在马上，眼泪顺势而下，几乎沿着马鬃串成线，却连头都不敢回。
一直硬撑到预定地点，方才奋力勒马转弯，乃是带着旗帜，引着残部，向北面闪去！
魏军骑兵冲势不减，眼看围攻汉军东面营寨的最后一支成建制汉军步卒，亦让其遭重创，不过那大旗下的汉军大将作为东面主将，虽然未曾被俘，但是看情形也彻底失措，偏移战场，如今基本已经可以说，魏军这一战突袭成功，彻底扫除了汉军一部！
经此得手，便是素来冷面冷言的胡烈也浑身颤抖，忍不住在马上大声长啸，只觉这数月来的憋闷几乎一扫而空。
数月间，前方接连战败，丢土弃师，汉军声势大振，以往只敢和魏军以诡计相斗的汉军，如今竟然悍然举兵，先攻占陇西郡，然后就朝天水郡而来，几有当年那大汉武侯之势。
而此时，上下畏惧，就是主将贾充，都是考虑败而如何，但是这一战，吾胜了！
然而，就在下一刻，当魏军大队骑兵随着战马的惯性继续往东甩过去，准备从更东侧就势向北包抄罗尚，准备俘获这员汉将之时。
忽然间，魏军赫然发现，随着罗尚的东走，就在战场东侧边缘位置，却露出了一个早有准备的弓弩兵阵地！
魏军猝不及防之下，根本是把自己的侧面平白向这些弓弩手露了出来！
没错，这一军正是阎宇麾下的射声营，这是当年汉军北军五营其一，精锐中的精锐。
屯骑校尉：掌重骑兵部队；步兵校尉：掌上林苑门屯兵；越骑校尉：掌轻骑兵部队；长水校尉：掌驻扎在长水、宣曲的由匈奴等胡人组成的骑兵；射声校尉：掌禁军中的弓弩手部队。
而阎宇所率的这一支射声营，还要胜于当年，人数虽然同是两千，也全用硬弓大弩，此军之精锐敢战、赏赐待遇、装备军械，皆不用多言。
更为重要的是，此军所用，皆是由当年武侯亲自改制的“诸葛连弩”。
眼见着罗尚拼却了无数儿郎性命，方才完成诱敌任务，这一营主将此时也是根本不用犹豫，一面亲自抬起手中克敌弓，一面让身侧近卫挥动自己的那面旗帜，直接下令放箭。
一时间，排成一线、错落有致的射声营将士一起发动，几乎一起平平攒射，却是千矢齐发于一瞬之间！
说是千矢齐发，似乎不如万箭齐发听起来有气势，但近距离对着毫无防备的骑兵侧翼齐射，杀伤又是何等惊人？
更不用说，此时魏军的甲胄技术，防备平常箭矢倒是可以，但是对于这等劲弩来说，却是难挡；而且虽然人人披甲，可如今的虎豹骑，也不是当年那般所重，所以战马却是不带甲胄的，而若披甲骑兵疾驰之中战马中箭扑倒，骑士又岂能侥幸？
故此，这一轮本其实本就针对战马的千余箭矢射出，暴露在汉军射声营阵前的魏军骑兵便立即人仰马翻于血泊之上！
只能说，战马的出血量与受伤后的折腾，比起魏军骑士本身的挣扎刺激多了。
故当此情形，前方战马嘶鸣，伤员哀嚎，偏偏后方魏军骑兵根本收不住马势，甚至更后方还有人在继续怪叫，呼啸冲锋，却是又造成了踩踏之势。
就这样，汉军埋伏的射声营蓄力一击，仅仅是一轮齐射，便在一个照面内造成了至少三五百魏军骑兵的减员！
然而，慌乱之下，魏军由于猝然受袭，死伤惨重，但魏军主将胡烈愤怒之余却依然保持了镇定，他第一个勒马而定，并在一眼确定战场形势后亲自夺来身边那面虎豹大旗，将旗帜头部闪闪发光的矛头向正东面微微沉下一个幅度，然后便亲自持旗向东，引导骑兵；俨然是要灭掉这股胆大包天，敢于埋伏的汉军！
毕竟，在他看来，虽然汉军这番安排堪称绝妙，但问题在于罗尚在诱敌途中诈败便真败，失了步兵援护与包抄，却也徒劳让这支精锐弓弩军平白送了性命！
与此同时，按照计划，射声营本可就势离开，但刚刚目睹了魏军骑兵在前方肆意杀戮己方友军，此时却并没有离开的意思。
射声营校尉是罗袭，和罗尚是堂兄弟，他父亲罗宪则是主帅阎宇最信重的心腹，而此时罗袭在亲自用劲弓射出一矢射杀一员魏骑后，眼见着魏军毫不动摇，反而即刻调整往自己阵地上而来，也丝毫没有动摇之意。
恰恰相反，当此之时，罗袭眼角一瞥，看见远处河堤高地上红旗摇动，却居然低下头来，不顾魏军逼近，取过旁边放置的劲弩，从容踩踏发力，上了第二支弩矢，然后再度平平抬起，并朝身侧执旗近卫努嘴示意。
话说，此时已经有不少魏军骑士按照命令冲到距离射声营阵地不过几十步的距离，正准备射箭，而见此情形，有人咬牙奋勇向前，一面射箭一面成功踩踏到了汉军阵地之上，有人却几乎惊骇欲死，连弓箭都不用，便转身欲逃！
不管如何，随着带着射声二字的军旗向正前方挥舞落下，汉军第二轮齐射终于还是成功射出，虽然效果远不如第一轮，但还是给如今总数也不过一千五百骑的魏军再度带来了堪称巨大的战场减员，并终于让魏军骑兵的势头二次止住！
话说，前面自突出来时那一次强冲硬凿，两次被弓弩齐射，魏军骑兵又不是神仙，到此为止，可战之力已经下降到勉强千数而已，已然折了近半，换做是其他的骑兵，此时恐怕早就溃了。
不过这是虎豹骑，魏军最精锐的军队，到底善于苦战，又讲究一个军法严密，竟然还是在因为战马中箭不得已换了一马的胡烈指挥下继续向前，军官斩杀妄自后退着，普通骑士踩着同袍与那些坐骑混杂的血水，试图逼上前去，将这支此时让他们又惧又恨的弓弩精锐践踏成泥。
弓弩阵地上，明知道不可能有第三轮骑射的射声营虽然也开始有人动摇，但战场上唯二军旗下的射声营主将罗袭依旧面不改色，却是在千众瞩目之下，兀自弃了弓矢，拔刀而跃出阵地，射声营旗旋即跟上，周围军士见状，士气大振之余，也纷纷效仿！
非只如此，更北面的位置，罗尚的军旗不知为何，此时居然也在回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