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4章 将就着点

卯时末，富贵街上早已经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富贵街不比黄泥巷、梅花弄、阳关道，后三个地方得每月逢五、逢十才赶集，而富贵街，几乎天天都是赶集。

无他，只因这里住的人家都是非富即贵。这里的人，无论男女老幼，也鲜少会去镇上的其它地方，一是懒惰，二是嫌弃，总觉得其余地方的空气中，时时刻刻都充斥着各种体臭味、汗臭味，有时候万不得已走一遭，回家就得赶紧香汤沐浴，否则浑身不自在。

富贵街宽有五丈，长约两里地，一条大道修得笔直平整，路面上铺着清一色的切割整齐、大小一致的青石板。两侧大型府邸鳞次栉比，风格迥异。各自门前左右，或是一对铜狮、或是一对麒麟、或是一对四不像神兽，一则是为了辟邪，最关键是向路人彰显其主家尊贵地位。

然而没有任何两处府邸紧挨在一起，中间会或三或五间隔着一些大小铺面，各行各业，应有尽有。想要在富贵街做生意，可不是谁都能来的。这些铺面，绝大多数都是那些非富即贵人家修建府邸时刻意留下，一来可以自家经营，二来可以租赁出去，每年坐收不菲的租金。

尤其是一些外来的生意人，想要在富贵街租个铺面，哪怕是带着大把金珠，也得走关系，唯有蔡镇长同意了，那些富贵人家才能把铺面租出去，这是规矩。

蔡银纹区区一个小镇上的里正，真论官阶，完全可以忽略不计，权力更是小到可怜。但她偏偏就是地狗镇上的天，富贵人家见了她还好，因平日里没少孝敬，自然看得到一张和颜悦色的脸。而小镇上的寻常百姓，看到她老远就绕道，实在绕不开了，得自觉性极高的点头哈腰、低眉顺眼，恭恭敬敬的喊上一声“蔡大人”。

一来蔡银纹是幻剑宗的外院弟子，手中一柄法剑，在小老百姓眼里，那是厉害的紧。

二来蔡银纹虽是半老徐娘，却颇有几分姿色，与那偶尔来一次地狗镇巡视的天罪城城主金天罪走得很近，无需多明眼之人，都能看出两人关系暧昧，绝不正经。

自从那次蔡银纹率领七朵金花大发神威想要移走横在白沙古井井栏上的长枪无果之后，这娘们就很少出现在富贵街，这对富贵街上的大小商贩而言，无疑是件天大的好事。

能够少交钱，从来都是好事。

许可心拖着易罡宇快速穿行在人流中，小嘴里时不时地问道：“还有多远？还有多远？”

易罡宇也不得不时不时地回答：“快了。快了。”

忽然，许可心猛地停住，毫不迟疑地拉着易罡宇躲进旁边一家裁缝铺子，压低声音道：“糟了！我看到破军府的数名内室弟子，看来我爹爹已经到了镇上。”

易罡宇道：“你不是有【易容丹】么，快快服食一颗。”

许可心道：“你傻呀，我站在这裁缝铺里对着墙壁上的铜镜捏脸么？时间紧迫，万一我捏成一个丑八怪怎么办？咦！这裁缝铺里怎么如此冷冷清清？没道理呀，这些挂着的裙子好不漂亮，改天我得全部买下，万不可让别的女子买了去。”

易罡宇一愣，这才发现被许可心鬼使神差地拖进了宁裁缝的铺子。宁裁缝的纯手工裙子，五百金珠一条，谢绝还价。偌大一块价格牌子就挂在铺子外面，寻常姑娘家看到五百金珠，早就倒抽几口冷气，在外面瞥得一眼就赶紧闪人，哪里还敢进来。

而那些买得起宁裁缝纯手工裙子的千金小姐，都是上门量身之后，交付四成订金就回家耐心等候去了，即便取货，也是差遣丫鬟前来，结清余款就走，所以宁裁缝的铺子里，从来就没有多少顾客逗留，看起来自然门可罗雀。

“哟！哪家哪户的千金大小姐，要买下大奶奶的全部裙子呀。”一人掀开门帘，笑眯眯地走了出来，正是宁裁缝。

易罡宇头皮发麻，这一顿调侃，是跑不了啦。

“宁大奶奶好。”易罡宇打了个招呼，随即低头看着地面，很自然，如习惯。

“哟！原来是小罡啊。”宁裁缝看了一眼许可心，越发笑得开心，道，“小罡，这就是相中你的那个小姑娘吧？嗯，果然好看得很，尤其是穿着大奶奶做的裙子，更是出众。我说小罡，你敢情是带着她又来买裙子？”

易罡宇好尴尬，现在他身上，实打实一个子儿都没有。

许可心落落大方，一双星眸眨呀眨，看着宁裁缝，惊喜道：“大奶奶，我这裙子就是出自您手呀！”

宁裁缝道：“可不是，颜色款式都是大奶奶亲自挑选。”

“哇！我好喜欢这些裙子，得全买下。”许可心道：“不过现在不行......大奶奶，我可以去您内屋化下妆不？”

“可以呀。”宁裁缝眨眼道，“一会出来，就不用躲着你爹喽。”

许可心微微皱眉，瞥了一眼内屋，心想着这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听力咋就那么好呢？

宁裁缝一指内屋，道：“铜镜就在左边墙壁上，慢慢来，可别把自己捏得太丑。”

许可心去了内室，宁裁缝斜眼瞥着易罡宇，道：“兔崽子，这小姑娘不赖，你可得好好养着才是。嗯......说到这养嘛，大奶奶很有点担忧。不过话说回来，你反正会掏鸟蛋、抓小鱼、捉泥鳅，再翻挖几块菜地，找赫连老鬼讨些果蔬种子，勉强也能应付一日三餐。”

易罡宇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道：“宁大奶奶，您能不说这些？”

宁裁缝瞪眼道：“不能。”

易罡宇轻声叹息。

宁裁缝道：“兔崽子，现在知道叹息了？晚喽！一天到晚跟着那个不学无术的万重山瞎转悠，要是早点收心，跟着华懿德学点医术，哪怕沾点皮毛，也够你做个赤脚郎中，给人看点小病，好歹也能赚几枚金珠。要不跟着狄铁匠学打铁，整点柴刀、锄头什么的走街串巷叫卖，养家糊口肯定没问题。最不济跟着屠夫张学习杀猪也是好的嘛，这富贵街上，一天怕是要吃掉几十头猪，你就算每天只能卖掉半头猪，也就够了。”

易罡宇索性懒得搭腔，任宁裁缝念叨个够。

宁裁缝“叽里呱啦”地数落了差不多盏茶工夫，还是意犹未尽。万幸许可心终于从内屋出来了，走到易罡宇面前，问道：“还认识我不？”

易罡宇抬头，立马退了三步。

“有这么吓人？”许可心转向宁裁缝，问道，“大奶奶，您认得我不？”

宁裁缝点头道：“大奶奶肯定认得，不过你爹爹就肯定不认得了。”

“最好不过。”许可心道，“我就是把眉毛捏高了一点，眼睛捏小了一点，鼻子捏扁了一点，脸颊捏厚了一点，嘴巴捏宽了一点，想不到就变成这副模样，好玩，好玩。”

宁裁缝问道：“小姑娘，你爹爹对你很凶么？”

许可心道：“一点都不凶。”

“那你躲着他做什么？”

“因为我是偷偷溜出来玩，被他看到，肯定捉回家。”许可心道，“我还没玩够，可不能回去。对了，大奶奶，您的这些裙子多少金珠，我全要了。”

宁裁缝道：“要这么多裙子做什么？你有那么多金珠，还不如赶紧找几个木匠、石匠。”

许可心愕然，问道：“干嘛？”

易罡宇忽然想找个地洞钻进去算了，这宁大奶奶，少调侃一次不行么？

宁裁缝一本正经道：“小罡那破烂宅子大是大，可没一处不是破破烂烂，惨不忍睹。大奶奶听说他连一张扎实点的床都没有，哎......你们住在那里，能舒坦？这过日子，首先就得把住处弄妥当了，其它可以慢慢来，懂了没？”

“过日子？！”许可心瞪眼道。

易罡宇以手支额，催促道：“许姑娘，我们快去找赫连先生，他老人家向来神出鬼没，一次没找着，再想找......”

宁裁缝挥手打断易罡宇瞎编，道：“那老不死的天天窝在家里，守着几亩破菜地，一年到头算计着收成，能神出鬼没到哪里？小姑娘，听大奶奶一言，留着金珠好好过日子，等你们大喜那天，大奶奶送你一套大红裙子，保证你欢喜。”

易罡宇无解，掉头就走，这裁缝铺里，实在呆不下去了。

“你给我站住！”许可心厉声道。

易罡宇就是不站，这次铁了心，豁出去了。

许可心略一思索，自然明白还是先找到赫连真吾比买漂亮裙子重要，于是跑到门口，又依依不舍地回头道：“大奶奶，我改天再来买个痛快。”

宁裁缝眯眼微笑，走到门口，看着两人消失在人流中，点了点头，喃喃道：“别说，还真有几分夫妻相。”

赫连真吾坐在柳树下的阴凉处，盯着瓜棚上大大小小的南瓜，若有所思。

易罡宇一路疾行，脑子里乱成一团麻，自打被迫答应许可心的赌注赌约，他的日常生活业已被这从天而降的漂亮女子搞得稀巴烂。

本来这个点，他应该是舒舒服服地泡在溪水里，开心摸着一尾尾小黄鱼。现在倒好，头顶烈日，莫名其妙去找赫连先生拜师，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偏偏跟在身边的许可心，似乎已经忘记了赌注赌约，居然哼着小调，东张西望。

两人来到赫连真吾的四合院子外，易罡宇伸手轻轻敲门，扬声喊道：“赫连先生，您在家吗？我是小罡。”

一连三次，院门紧闭。

易罡宇如释重负，道：“赫连先生不在，我要去摸鱼了。”

许可心道：“摸个鬼的鱼，都什么时候了，亏你还有那心思。赫连先生乃是农家宗师，指不定就在菜园子里，快带我去，片刻耽搁不得。”

易罡宇道：“太阳这么毒，狗都能晒死，赫连先生年岁已高，岂敢呆在外面。”

许可心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堂堂农家大师，何等修为，还会怕太阳么？你就算把他扔进熊熊大火，他也只当是洗个热水澡，汗珠子都不带出一颗，明白不？”

易罡宇根本不信，却也没有法子，只能带着许可心绕过四合大院，前往菜园子。

树荫下，赫连真吾老远就看到了易罡宇和许可心，嘴角挂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许可心好歹也是仙家八卦境修为，目力自然非易罡宇所能及，抬手一指，欣喜道：“那树荫下，有一华服老者在纳凉，可是赫连先生？”

易罡宇道：“我只看到一个黑点。”

随即一皱眉，惊讶问道：“这么远，你能看清？！”

许可心懒得回答，一把抓紧易罡宇右肩，毫无征兆几个起落，已经出去十几丈。再几个起落，距离那棵大柳树，已经不足三丈。

易罡宇双脚落地，有些发软。

许可心不管不顾，拖着易罡宇来到赫连真吾面前站定，一抱拳，恭敬道：“晚辈许可心，见过赫连先生。”

赫连真吾笑了笑，道：“小姑娘，你拉着这兔崽子专程来找老夫的么？”

许可心道：“赫连先生，他不是兔崽子，他是易罡宇。”

赫连真吾眼神玩味，瞥了一眼易罡宇，道：“找了个漂亮小姑娘，见着老夫都不用打招呼，这要是再多几个漂亮小姑娘，你岂不是要上天？”

易罡宇躬身道：“赫连先生，晚辈是不敢与您打招呼，晚辈此行......”

许可心抢着道：“赫连先生，他就是来拜您为师的，您别嫌弃，将就着点......哎呀！这大热天，真要命，我帮您扇扇风，凉快凉快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