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心疼或者怜悯
她着急的问:“您知道华老师的事?您认识他?他以前也来过?”
老人却不肯再多透露,“只要你过来,我就会告诉你。”
“——只要过去就可以了吗?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对,只要你过来,就可以了。”
桑宁隐约觉得自己应该要更谨慎一些的……可是她现在头脑里一片恍惚没有办法思考得更多。
——她一定是把脑子留在身体里没有带出来。可是她真的有太多的问题,她很想知道。
她还是向老人走了过去,他在暗影处向她伸出苍老的手,“我不会骗你的,小姑娘……我只是需要你的一点力量,一点就足够了……”
桑宁伸出了手,她并没有什么力量啊,所以她又能损失什么呢。
她拉住了那只手,一瞬间好像真的有什么东西从她的指尖流逝出去,她的身影瞬间淡薄微微晕眩,随即就又恢复。
老人已经收回手,站起身来,在桑宁还没有回过神来时说:“——多谢你了小姑娘,我要回村子了,放心我不会食言,我们下次再见。”
“等……”不等桑宁阻拦,他已经骤然化成一道暗影向村子的方向飞去。
桑宁愕然片刻——下次又是什么时候?她该不会被骗了吧?
现在老人已经走了,她想什么也没用了。
桑宁愕然了一会儿,最后似乎也只能继续往河边去了。
飘出林子就见到华玉盏坐在河边的一块大石头上,那是一块一人多高形状不规则的白色岩石,或许以前是栓渔船用的,石头上还绑着四指粗的麻绳,只是经年久月已经变了颜色快烂断了。
华玉盏就坐在石头顶端看向湖面,从之前听到他打电话的内容来看应该是在等那个什么珠子。
——这湖里到底有什么珠子值得他这么彻夜紧盯不舍的?
她悄悄飘过去,华玉盏似乎没有发现她,她就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又很脑抽的做了几个鬼脸,甚至想干脆绕到他背上踹两脚——他都把她变成草娃娃泥娃娃了,踹两脚又怎样?
反正她也不是真的踹得到,正踹得起劲,华玉盏揉了揉额角说:“消停了就来坐着。”
诶?
不是说她吧?
桑宁僵了片刻,然后老老实实收起脚飘到华玉盏旁边,他居然还往旁边挪了一下让了半边石头给她。
好吧……看来他的确看得到她……
桑宁老实了,乖乖坐着尽量把身形蜷缩起来减少体积以降低存在感。
华玉盏这才转头看看她,问她:“你还要这个样子多久?把自己搞的跟鬼一样。”
“可是我不是魂魄出窍吗?”桑宁觉得魂魄就该是这个样子的……不过被华玉盏一嫌弃她的身影也就不自觉的越来越清晰,最后像在荒田村时那样变成了实体。
华玉盏微微笑笑,那双细长的眼睛一弯,微挑的眼角像是能勾着人的魂儿,“看来你越来越习惯了。”
“不习惯又能怎么样,都已经变成个泥做的怪物……”
桑宁心里还憋着不满,早就想找华玉盏“兴师问罪”,可是只要一见了他就没了底气。倒是华玉盏似乎对她身为泥娃娃的自觉感到很意外,“——你知道?”
“我听到你打电话时说的话了——不是故意偷听的,但是我听到了!”桑宁鼓起勇气盯着他,但华玉盏却像是被人捉|奸在床还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原来你昨晚就来过了,白费我等你这么久。”
“——等我?”
桑宁正想追问,华玉盏突然把手指放在唇上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一下湖面让她去听。
桑宁只能憋住问题,跟着他侧耳倾听,听到一阵水泡声像是从水底传来,声音渐渐上浮,水面上一阵阵水花翻涌,带着刺骨冰凉的腥风——
桑宁瞪大了眼睛满眼疑问地盯着华玉盏,他压低声音凑在她耳边说:“水神娘娘来了。”水神娘娘?
桑宁一听到这个名字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去看,水面上水花翻腾得像是被烧开了一般,从沸腾的中心扩散四溢。桑宁感觉随时都会有东西从那下面被水花喷涌上来的时候,却被华玉盏拦腰一抄跳下石头,躲在石头后面。
这里的视野显然不如石头上面开阔,但出于安全考虑桑宁也不敢有意见,只是偷偷伸出半个脑袋继续盯着湖面。
终于水花一喷,一个影子破水而出被喷泉似的水花翻了上来,随即被冲离水花中心浮在湖面。
桑宁定睛一看,看清楚那个飘在水上的物体险些惊叫出来,被华玉盏捂住嘴拖回石头后面。
她不能说话,只能拼命瞪大了眼睛看向华玉盏——这是水神娘娘?这就是水神娘娘??
这分明是骗人!是诈骗!!
那水面上浮着的,既不是洛神也不是水怪,分明就是一具苍白浮肿还已经被鱼啃得半烂的浮尸!
而此时那一处翻滚的水花依然还没有停下,甚至有着愈演愈烈的趋势,水里黑影一翻又一具浮尸被冲上水面,还没有来得及飘远就接二连三一具又一具尸体争先恐后似的拥挤地上浮飘散。
一阵阵恶臭也在此时飘来,桑宁感到一阵作呕,华玉盏拉着她借着石头的掩护往湖边的林子里去。
进了林子,四周虽然因为树荫而一片阴凉,但在湖边时感觉到的那一股冰凉寒气却是骤减。桑宁觉得离湖面足够远了才低声说:“那怎么可能是水神?那明明就是尸体!”
华玉盏略一耸肩,“但那的确就是这村里人口中所说的水神娘娘,村民要这么叫,我有什么办法呢?”
幽幽的歌声此时似乎又从湖面上传来,像是带着笑声,又像无限凄凉。
——究竟是谁在唱歌呢?声音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呢?那被湖里的鱼虾咬烂的喉咙里也能唱出歌声吗?
桑宁脑海里浮现着魂魄出窍之前那个溺水的梦,她拉住华玉盏追问:“她们是那些被祭献到湖里的女孩吗?她们真的成了水神娘娘吗?这个样子怎么能被叫做神呢,她们是变成了鬼吗?”
华玉盏看着她微笑一下,那笑容几乎称得上温柔了——这是一个随随便便就把她丢下不管,还把她的魂魄放进泥娃娃草娃娃身体里的人该有的笑容吗?
桑宁在他的笑容里觉得茫然,他究竟为什么这么做?他对她到底是善意还是恶意,亲切还是疏远?她一直搞不懂华老师这个行为矛盾的人,可是即使追问也只会被他无视或者岔开话题。
就像此时华玉盏也像是水神娘娘出现之前他们的对话根本没有发生过似的,只若无其事的说:“水神娘娘的事就交给你的同学去寻找真相吧,你在水泽村的这段时间另有别的课题——跟我一起去找一件宝贝。”
“什么……宝贝?”
桑宁虽然下意识地问着,但是大约也已经想到了……
华玉盏稍稍靠近,微微弯起的双眼像是带着蛊惑,轻声说:“湖里的宝贝。”
明明还相隔着半步的距离,却像是暧昧得能够感觉到彼此的呼吸。桑宁只觉得紧张得像是连呼吸都要停了,华玉盏却微微顿了顿,像是若有所思着,又慢慢站直了身体。
“但是怎么能就这样让他们自己去找真相——那些村民明明在打坏主意,只有他们的话太危险了……”
桑宁努力的找着话想要缓解此时心里的紧张,华玉盏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收起了刚刚那暧昧轻松的神色,淡淡反问:“多了你又会有什么用吗?他们有那两只保镖在,你去了难道想用你那个泥捏的身体跟村民对抗?——不过现在先放下这件事,我倒是想问问你刚刚是不是跟什么异常的东西接触过?身上似乎留着奇怪的味道……”
异常的东西……那个老人吗?
桑宁知道他不是人,虽然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甚至有可能骗了她,但似乎也并没有伤害她的意思……
华玉盏抬起她的一只手,正是之前碰到了老人的那只手——
“刚刚在湖边寒气太重竟然都没有发现……你这只手碰了什么?这么臭。”他握着那只手把指间凑近鼻端嗅了一下,桑宁心里一颤,也不知是因为他的举动还是他说的“臭味”——那个老人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她到底碰了什么??
被华玉盏那不带笑容的目光盯着,她立刻就一五一十的对他说了老人的事情。
看着华玉盏一点点微微蹙起的眉头她的心也慢慢悬了起来,即使那只是一个最细微的表情,她却能够感觉得到他跟平时漫不经心的态度不同。
华玉盏没有放开她的手,凝重的目光里甚至带了一点寒意,“随随便便,就去接近身份不明的东西,还把力量借给他了?”
“可是我又没有什么力量……”
“如果你有呢?”
树林间一阵风起,华玉盏细长的双目半隐半遮在被风吹乱的留海里,那目光里的东西却让桑宁隐隐感觉到他们在说的是一件很严肃,很严重的事情……这种压力让她开不了口,可是她不知道,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力量,没有人告诉过她。
那阵风停的时候,华玉盏也随之淡淡垂下眼,像是终于正视了现实,而那阵风也随着他的心静而平息。
他松开桑宁的手,悠扬的嗓音轻缓沉静,“——的确什么都不知道并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不记得,也不可能再记得。是我的疏忽,没想到这种偏僻地方居然有东西能够看穿你——那一边的东西,本来一个个鼻子就灵得很,或许根本不需要看穿你是什么,只需要感觉到你有那个力量就够了……”
桑宁几乎都忍不住要问他她到底有什么力量?明明是她的事却只有她自己一无所知!
她的人生到底是怎么了?一年以前她还过着普普通通的生活,跟所有人一样平平淡淡浑浑噩噩,可是突然之间她得正视这个世界上充斥着鬼怪,她被这堂古怪的体验课带进鬼怪的世界里失去了身体,寄宿在草娃娃泥娃娃身上,然后现在她还有了似乎很严肃很不得了的力量?
她不过是失去了一年的记忆,那时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华,华老师,我以前就是你的学生对吧?我们都在考古队?难道我曾经跟着你下过什么千年古墓,发现了什么上古遗留的宝贝,把我变成了超人?不对,如果只是把我变成超人也不用这么着紧——还是说发生了什么,宝贝的力量转移到了我身上?——是有这样的事情吧?电视里总有这样的事——”
桑宁脑子里一团乱,知道自己这样猜想很天马行空不着调,可是她找不到别的解释了。还有什么能让她这个普通的女孩子拥有超凡的力量?
她满脑子怪诞的念头,只想找到一个解释,不管合理或者不合理,只要有一个解释来证明她只是遇到了点不平凡的事得到了点不平凡的力量,否则她没有办法理解自己身上这一系列离奇的现象。
华玉盏静静看着她,像是被她这天马行空的猜测笑得无奈,连身上那种阴沉的紧绷感也都散了,竟然开口应着她,“差不多吧……”
被他这么一说桑宁顿时就郁闷地觉得一定差很多,他这么给面子没有直接笑场还真是感、激!——一个似乎知道所有真相的人就这样什么都不说看着她自己胡思乱想的猜测,难道很好玩?
她的郁闷突然被脸上的触感打断,愕然地看着华玉盏伸手抚上她的脸颊——总是这样,总是在她觉得华玉盏是个冷酷无情的人时,他就时不时地莫名对她显出温柔,而她也模模糊糊的察觉,这种温柔总是在她魂魄出窍的时候才会体现。
——也是,谁会没事对着个草娃娃泥娃娃有兴趣呢?但意思是他对她就有兴趣吗??
桑宁满心的惶恐动也不敢动一下,那只手抚过她的脸颊却没有拿开,华玉盏依然挂着那几分无奈的笑容,语气低沉了几分,但似乎不想再吓到她而并不那么沉重。
“桑宁,你忘记了许多事,有些事本不该在这个时候告诉你,但为了不再发生这样的事情现在不说不行。你身上藏着远比你能想象的还要强大得多的力量,只要你学会如何去驾驭就能做到任何事。但是如果被别人知道,就只会引来灾祸。这对你来说不会是件容易的事,你得学会怎么去用这个力量,还得好好的把它隐藏起来。但你没有选择,必须得做到。”
他的目光里闪烁着不知名的情绪,除了温柔,除了无奈,还有一种看不真切的东西让桑宁觉得发毛——并不是怕他,而是觉得他像是在看一只他亲手喂大却即将送去被烹宰的兔子,那目光几乎是心疼或者怜悯了。这让桑宁立刻本能的感觉到自己前途堪忧。
“为什么不能把所有的事都告诉我?如果我真的忘记了这么要紧的事却什么都不对我说,那我不是迟早还要再犯别的错误?”
华玉盏的手腕一收,突然按着她的后脑和脖颈把她拉近,怜悯心疼一扫而空,声音几乎有些阴恻恻的:“——你犯的错,我担着。但是现在不要在问更多,那些事不是现在的你能消化掉的。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全部,但那必须是你能担得起一切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