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剑伤情悟死与生

　　良久。

　　弄风云终是费尽最后一丝力气，嘶声道：“快跑……”

　　他还想说出什么，却是委实再也说不出话。

　　如同弄风云的话语，果然有人已跑——乞儿竟飞也似地转身逃跑。

　　不过，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手中剑却对着前方直袭而去。

　　长剑去势极慢，剑身竟在剧烈颤抖，就好似正发出阵阵哀鸣。

　　难道是因为他的主人弃他而去？

　　长剑缓缓袭向玄悲。

　　玄悲竟仍被一剑穿心。

　　直到此刻，他竟还闭着眼，口中依然在默念。

　　他正在默念：一、二、三、一、二。

　　突然，他也再说不出来一个字。

　　姝儿仍死死地盯着乞儿，盯着一道如同疯狗一般狂奔的背影。

　　天际已隐隐现出了丝丝曙光，但大地上的黑黯却更深、更广、更重。

　　黎明将至，自然是最为黑黯的时刻。

　　十里亭的灯笼仍在发着淡淡的乳黄色光芒，始终映照在玄悲早已死去的面容上。

　　他的面容上竟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异常平静，犹如不懂得“死”到底为何物的平静。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

　　玄悲临死之前，自然还想说话，也自然早已说不出话。

　　但玄悲却仍开口说话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玄悲凝视着“玄悲”心口上的一柄冰冷锐利的长剑。

　　他骤然伸出手指，触碰了仅仅一下。

　　下一刻，长剑竟突然化为粉碎。

　　他不由得喃喃道：“果然白白折磨了你四日之久，就真只会老衲教与你的几个动作？难道就不会闪身躲避？”

　　他冷笑接着道：“这样的剑都能杀你，果然只是个傻子！”

　　玄被又倏然伸出只手，放在“玄悲”的脖颈之上，紧接着用力向上一撕。

　　只见“玄悲”竟已变了个人。

　　——变成了一个真正的傻子。

　　只是下一刻，玄悲的双眼之中却又露出种深深的疑惑。

　　他不禁喃喃道：“只是为何会如此？难道昨夜暗中还有人在么？”

　　只是转眼间，他又一字字道：“没有想到竟不是上官斗天……看来委实是老衲多想。”

　　“不过……不论邪魔为何会变得如此模样，他的人……应该也如同他的剑一般已‘死’。”

　　玄悲转念一想，又暗自嘀咕道。

　　他突然又阴冷一笑，喃喃道：“原本只是想用你试探，不过现在……诛杀邪魔的功劳，老衲可委实要抢走了，风云施主……”

　　玄悲口中的“邪魔”仍在继续逃跑。

　　事实上，乞儿已从昨夜一直跑到了现在。

　　他披头散发，全身肮脏，衣衫破烂，浑身上下全是充满痛苦的伤痕，好似一条已流浪极久的可怜野狗。

　　他已不知摔倒了多少次，但却总是一言不发地爬起来继续跑。

　　他已不知跑出了多远，跑到了何处。

　　乞儿只知道向前跑。

　　必须跑！

　　乞儿好似要用“跑”来忘记一切。

　　他的身子每一个部位都在剧烈颤抖——他本是无论如何也没有想过会再见到“她”的。

　　他以为“她”早已死去，悲惨且孤独地默默死去。

　　所以……乞儿开始了报仇，开始杀戮——他要杀人！

　　他要让所有人都明白，“死”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痛苦——也唯有死才能理解“死”的痛苦。

　　乞儿的眼中渐渐地变成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死人，另一种是等死的人。

　　然而在昨夜，他却突然见到了“她”。

　　他“死”去的心竟骤然已“活”。

　　于是，乞儿的剑已“死”。

　　“她”仍如同儿时一样，是那么清纯美好。

　　但乞儿委实已不能与“她”相见、相认、相亲。

　　只因他早已是江湖中人人得而诛之的恐怖邪魔。

　　虽然无人知道乞儿究竟是谁，但他又如何能够躲藏一辈子？

　　只要乞儿继续杀人，就迟早有被揪出来的一天。

　　那么待到那一天……

　　乞儿突然对于“杀人”有了种说不出的厌恶、疲倦、悔恨。

　　所以，他转身就跑。

　　乞儿要跑——跑到一个无人的地方。

　　“没有人的地方？！”

　　乞儿倏然想到了一个地方。

　　他在一处陡峭险峻的悬崖边顿下了脚步，骤然回头向远方眺望了一眼——只一眼。

　　乞儿的眼中竟带上了无数种已不知多久不曾有过的情感——喜、怒、哀、乐……

　　紧接着，他骤然纵身一跃，渺小的身子已坠下悬崖。

　　——没有人的地方自然只有一个。

　　终于，一丝丝充满希望的曙光突破无边无尽的致命黑黯，直直地照射至整个冰冷大地。

　　地上的一切全迎来新生，等待一切的自然又是美好充实的全新一天。

　　——黎明终至。

　　一间用细竹编制而成的小屋。

　　虽简陋窄小，却好似充满着一股“家”的味道。

　　一团团芬芳艳丽的花丛分散在竹屋四周，更是为它织上了一件美丽动人的花衣。

　　一只只彩蝶围绕着花丛翩翩起舞，数之不清的鸣虫连连合奏出一首首悦耳动听的美妙乐曲。

　　委实是一副美不胜收的画卷。

　　突然之间，“画”中竟走出一个人。

　　一名女子。

　　她轻轻推开竹门，手里提着个小桶，自不远处的深井中打上了满满的一桶清水，然后又有些吃力地用双手将小桶提着，一步步挪回了竹屋。

　　女子用干净清水将男人的脸、身上露出的肌肤仔细地擦了个干净。

　　她又不禁盯着男子怔怔出神。

　　实际上，女子已连续三日如此姿态。

　　突然，男人的手指微微动了动。

　　下一刻，女子竟如同惊慌的兔子，紧忙推开竹门小跑了出去。

　　乞儿渐渐转醒，入眼只有一片粉红。

　　他不禁吃力地动了动头，发现竟是一张粉红色的帐幔，上面仍隐隐透露着一股少女的清香。

　　乞儿瞬间明白他已被一名女子救下。

　　他并没有死去。

　　乞儿也不知道心中到底在想些什么，或是……什么也没有再想。

　　良久。

　　只闻“咔擦”一声，竹门骤然被女子轻轻推开，紧接着她迈着碎步行了进来。

　　她自然看见了早已醒过来的乞儿。

　　乞儿自然也看见了她。

　　一时之间，四目相对。

　　谁也没有出声。

　　乞儿瞬间将女子眼里的情感全都看清——欣喜、好奇、羞涩以及一丝隐隐的落寞。

　　女子则见到了一双极为普通的眼睛。

　　它委实太过于普通。

　　——她一瞬间就已将眼中透露的情感读出。

　　但它却又不平凡。

　　——喜怒哀乐，变化莫测。

　　“他一定经历过极多困苦，也遭受过许多磨难。”

　　女子不由得在心底默默叹道。

　　乞儿倏然嘎声道：“是你救了我？”

　　女子怔了怔，面色已嫣红，轻启粉唇，道：“是。”

　　乞儿一字字道：“你为何要救我？”

　　女子又怔了怔，目露茫然，道：“我也不知。”

　　乞儿一字字道：“你杀过人没有？”

　　女子下意识惊呼道：“杀人……”

　　乞儿随意道：“我杀过人。”他紧接着一字字道：“杀过许多人。”

　　女子不由得捂住小嘴，惊惧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