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跟我走吧

百子柜上的药材名……

常芸拒绝了余沐儿要来一同洗衣的提议,走向去往浣衣池的路上,一边凝思回忆。

耳边似乎还回荡着寝室里各个巫童叫苦连天的抱怨,吴莜突然一声要求“安静”的怒喝,还有余沐儿看着她担忧地问着她是否还好的话语。

摇摇头,她沉下心来,坐在了浣衣池旁的木凳之上。

想了想,她从怀里摸楚纸张和炭笔,开始记录自己的记忆痕迹。

她本就视力惊人,又擅长观察,片刻之间便从自己的脑海里提取出了一些片段,加以钻研归类,纸张上不一会儿就密密麻麻了起来。

“哟,小姐姐这么努力!”

一只肉乎乎的小手伸了过来,一把就从常芸膝上夺过了纸张。

“唔,我看看,人参、三棱、大黄、大枣、马宝、三七、山姜、天麻……”牧之摇头晃脑地读起来,神色间蛮是好奇,“咦,你这里写错了!”

她恨铁不成钢地将纸凑到常芸面前:“看看,是娑罗子,不是沙罗子!”说着,她从地上拾起一根树枝,歪歪扭扭地在地上写下一个“娑”字。

常芸一看,果然如此。

“你懂医?”她皱眉问道。

“我有什么不懂的?”牧之大大咧咧地在她身旁坐下,也不顾及泥土弄脏了她簇新的粉色小衣裳。

“那这是什么?”常芸问道。

“你说娑罗子啊,一种和胃止痛的药材而已。”牧之轻描淡写地说道。

常芸默默记下。

“那这些又是什么?”她指指纸上的陌生名称,继续发问。

“欸欸!你是不是该尊我一声老师啦?”牧之叫起来。话虽如此,她还是逐一解答,神色间只有得意,却不曾无耐。

常芸偏着头,神色专注。

牧之微微抬起眼来,看常芸如此模样,心中微叹一声,敛了神色:“好了好了,今日就讲到这里吧,说得本小姐累死了……不过,你们老师让你们写这个干嘛?”

常芸眼前闪过易秉谦一手执杖、傲视众人的样子,冷然道:“他自有他的打算。”

牧之好奇起来:“那你们上课还做了什么?”

常芸瞥她一眼,回道:“看病。”

“看病?”牧之兴致更浓了,“快说说,黑雾变成了啥?”

常芸皱眉——这妮子懂得确实还不少。她想起那缭绕黑雾幻化成那少女的模样……别人认不出,她可认得出那是谁。

“人。”她慢慢地说道。

“人?”牧之猛地睁大了双眸,蓦地哈哈地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鼓掌,神情间满是张扬。

好不容易笑够了,她才神秘兮兮地凑过来,低声说道:“小姐姐你知道么,你们的容依院长多年前才入学的时候……也被这样看病了一回。”

“哦?”常芸皱眉。

“你说好不好笑,那个时候她的黑雾显出的,也是个人!还是个少女!”

少女?

常芸讶异。

容依院长她只见过两面,一次是在暮云巫女的授带仪式之上,一次是在灵会之上。那个总是温言细语的女人……也患过心疾?

“那少女是谁?”常芸问道。

“这我可不能告诉你!”像是料到她会这样发问似的,牧之飞快地回答,还调皮地眨巴了几下眼睛。

常芸颔首,没再多问。

两人刚才还略显热络的气氛就渐渐冷了下来。

“啪嗒!”

突然,一个什么东西掉在了牧之的头上。

牧之摇摇头,那东西掉在了她肩上。

她定眼看去——

“啊啊啊!”

她猛地僵直了身子,发出惊心动魄的尖叫!

而那被她抖到肩膀上的东西——那个小小的绿绿的还蠕来动去的毛毛虫——还心安理得地趴在她的肩头。

“救我!救我!”灿若星辰的眼睛里立马蓄起了泪意,她求助般地抓住了常芸的胳膊,像是抓住了汹涌大海中的一截浮木。

常芸被她的尖叫刺得心烦,轻弹手指,那毛毛虫瞬间消失在天边。

牧之如释重负,刚大大舒了一口气,转而又呜咽了起来。

“呜……好可怕……”

常芸无奈。

孩子就是孩子。

“已经不见了。”常芸僵着嗓子说道。

“呜……可它爬过我的头,还有肩膀……”

“……回去好生洗洗。”

“呜……还是好可怕,好恶心……”

常芸忍不了,伸出手猛地扣在牧之的头上,重重地揉了两下。

“不怕。”她硬邦邦地吐出。

牧之一愣,原本还在小声啜泣的她止住了呜咽,偷偷抬起头来。从她的角度看去,还可以见到常芸优美弧线的下颚,还有绷紧了的嘴唇。

她眼底一下子黯淡了下去。

“小姐姐……”她哑着嗓子唤了一声。

常芸看过来。

“以后……你要是在这个巫学院待不下去的话……如果那样的话……我是说如果……你就,跟我走吧……”

待不下去?

常芸皱起了眉头。

“哎呀!我就那么一说!”牧之被常芸的眼神盯得受不住,立马跳了起来。

“我我我我走了!”

她风一样地跑远了。

常芸看着她的背影,难得地弯了一下唇,重新拿起纸张,看了起来。

头上,明月正圆。

*

钱丁走在夜色中,抬头望月,只见一轮圆月悬在当空,月光好似比平素更冷。

他是同福酒楼的小二。近来得益于一年一次的巫学院入学仪式,酒楼生意好了许多,掌柜脸笑开花的同时,也把他累得腰酸背痛,深夜才慢悠悠地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希望明天的生意没这么热闹了……也让他好好地歇一歇……

他叹口气,摇摇头,只道这是不着边际的幻想。

就算生意没那么好了,他也要端茶倒水,擦桌揽客,怎么可能有歇息的时间?

“咣!”

突然,街边一户人家木门猛地从里打开,一个干瘦的人踉跄着跌了出来。

那是一个看上去花甲年纪的老头。

“鬼……鬼啊……”

他的喉咙里滚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钱丁心中一惊。他本就心性纯善,家有老父,此刻见到这一幕,就想上去察看情况。

可是,他还没走到那老头身边,趴在地上的老头突然爬了过来,伸出双手,死死地箍住了他的双腿。

“鬼……鬼……”老头破烂不堪、又长又尖的指甲,狠狠地掐进了钱丁的肉里。

“老人家、老人家,请放手……”钱丁被腿上传来的剧痛所震,连忙俯下身子,就想拉开老头。

可没曾想他刚一低头,那老头突然扬起了头,正正地对上了他的眼睛!

“哈哈哈……诈尸,诈尸了啊!”

他似疯似癫的笑声,从他猩红的嘴唇里汹涌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