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周郎堪顾(二)

张昭的到来的确给孙策营中带来很大改变:丹阳郡内各地发来的堆积如山的政务文书,不到三天就被张昭处理的干干净净;与此同时,各地运粮接济有条不紊,营内士兵训休有章可循,不过几日间,这支杂军拼盘的队伍就已焕然一新,实力大增。

然而事务管多了,自然有人要看这个新来的文官不顺眼,比如程普。论年龄,张昭与程普相差无几,但论资格,程普自认没人比得过他。于是这天临出阵前,程普故意绕了个路,来到张昭公办的营帐内,将自己腰间的佩刀重重撂在了张昭案上。佩刀颇重,震得案上的竹简和笔墨都跳起来,水墨飞溅,洒了张昭一身。

“先生自诩精通军政事务,可否把我这佩刀磨一磨?”程普抬头挺胸睨着张昭,神情皆是不屑。

张昭一笑,用帕子从容揩去案上溅出的墨汁,不疾不徐道:“佩刀之于将领,犹如爪牙之于猛虎,若不磨,便难以咬住猎物。将军临上阵前居然未磨佩刀,可还称得上能征善战?”

被张昭这么一讥讽,程普顿时哑口无言。其实,这佩刀他早已磨过,现下让张昭再帮他磨,显然是想故意为难。可他话已说出,又不好改口,只得帯着佩刀悻悻离去。

看到程普走了,张昭松了一口气。只是他心里清楚,想要服众,光靠巧舌如簧是不行的,必须要有相称的地位。眼下他虽帮孙策代理军政要务,却未有一官半职,这种局面显然不能长久。

张昭暗下决心,要让孙策真正认可他的能力,就必须为孙家做件大事,以解孙策的燃眉之急。

不消说,眼前孙策最挂心的,便是他母亲与弟妹们的安危。如今刘繇占据曲阿,王朗占据会稽,刚好将位于东边的吴郡钳制包围起来,其中刘繇所在的曲阿更是离吴郡只有三百余里。一旦刘繇起了歹心,派兵攻打吴郡,吴夫人与孙权尚香就会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若是能助孙策击溃刘繇,解救吴夫人,必是大功一件,亦可令孙策帐下众将信服。然而从丹阳到吴郡的路却并不好走,孙策之所以强压心神,未曾发兵,原因便在于路途间横亘着一道天堑——震泽。

震泽之大,由南向北,由东向西,皆有二百里之遥,比巢湖还要大上许多。传说当年大禹治水于吴,通渠三江五湖,将洪水全部蓄积在此,成了大泽,以至于湖面上常年有浪,天气不好时甚至还会出现如同大海上的狂风骤雨,掀翻往来的渔船。寻常人若想从丹阳去吴郡,大都会从陆路绕行曲阿,再行南下。因此,刘繇占据的曲阿,就成了哏在孙策喉头的一块鱼鲠。

若是自己自丹阳大举东攻曲阿,难保刘繇不会向南窜逃,占据吴郡,挟持母弟,要挟于己。可若放任之,自己与吴郡之间又隔着万顷波涛,难以跨越。孙策想到头皮发麻,亦没有想出解决之法。

是日夜,孙策与大乔一道翻阅兵法,苦寻渡江奇袭之道。见大乔看得极快,孙策不由打趣道:“没想到我夫人这么厉害,竟如此熟谙兵书,娶了你,我帐下那些老将都可以歇息了罢?”

听了孙策的揶揄,大乔丢开兵书,起身走回妆台前,解了绾发,嗔道:“我知道你担心婆母和弟妹们,才好心帮你,没的却惹你一通讥讽。”

孙策起身上前,扶着大乔的瘦肩笑道:“我哪里敢讥讽夫人啊,我可最怕你生气了。”

一对璧人映在铜镜中,凤协鸾和,般配非常。孙策坐在大乔身后,将她紧紧拥在怀中:“我是很担心你婆母,可若贸然激进,搞不好会落入圈套,全军覆没。现下我屯兵于此,刘繇反而不敢盲目进军,生怕被我从后侧包抄,打他个措手不及。总之现下不动不行,盲目行动更不行。不过,你不必想这些,只管把烦心事丢给我,你能陪着我,我已是十足喜乐了。”

明明只有十九岁,孙策却担起了如是重负,若说渡江前,他的生死成败只事关两千士兵,现下他的一举一动,则牵挂着百万江东黎民的身家性命。

可他并非只是江东百姓的救世主,亦是她的英雄,大乔回身搂住孙策的脖颈,软软地靠在他怀中,虽一字未言,却好似说尽了千言万语。

孙策喉间发紧,含笑轻问:“莹儿,你说,我每日都这么卖力,我们会不会已经有孩子了?”

大乔抬眼一嗔,羞道:“你少浑说……”

大乔的娇羞令孙策爱不释手,可他深谙见好就收的道理,转言问:“我看小姨子这几日闷闷不乐,不会是身上的伤还没好吧?”

大乔笑得无奈:“还说呢,阿蒙每日去募兵,蒋队率与周队率皆要训练新军,没人陪婉儿玩。前两日,她带着彩儿去摸鱼,差点掉进了河里,吓得彩儿再也不敢跟她出去了……若是周公子在,婉儿定能消停多了,他什么时候回来啊?”

提起周瑜,孙策又想起他那第三只锦囊,怔了一瞬,还未回大乔的话,就听守门侍卫通传道:“报!少将军,张先生求见。”

张昭漏夜求见,必然是有要事,孙策嘱咐大乔几句,便急匆匆往议事帐赶去。

张昭已等在帐内,看到孙策,他单刀直入:“少将军近日神思忧虑,可是在为高堂之事发愁?”

见张昭一下子看破了自己的心事,孙策叹道:“还是先生知我。公瑾不在,你便是我最倚仗的智囊了,还请不吝赐教。”

张昭礼道:“不敢。其实少将军不必忧心。刘繇虽与将军为敌,却并非盗匪之徒。身为汉室宗亲,又是孝廉,最看重的便是礼义名节,不会妄然对妇孺下手。如今吴郡太守一职由许贡霸占,许贡迫害名士,深为江东士族所厌恶。朱治将军曾被推举过孝廉,亦是过去跟随过令尊大人的老将,少将军何不上表朝廷,请求辟朱治为吴郡太守,然后再拨一支军队给他,让他由钱塘进入吴郡,便可名正言顺取代许贡。即使许贡不从,相比于刘繇,收拾起来还不是易如反掌。此举不仅能保少将军的高堂弟妹平安无事,还可得江东士族人心归顺,亦可麻痹刘繇,为少将军下一步进兵讨伐铺平道路,可谓是一举多得啊!”

听闻张昭这一计,孙策若有所悟,但复又疑惑道:“先生之计甚好,只是我何尝不想先取吴郡?可刘繇尚在曲阿拥兵自重、虎视眈眈,若知我等南下吴郡,必会派重兵前来攻打丹阳。且丹阳到吴郡这一路,北临震泽,南有浙江,途经故鄣、乌程等地,皆是山关重重,易守难攻,孤军深入,只怕风险太大。就算能够侥幸攻下,可若就此失了丹阳郡,没有了后方支援,岂不是陷自己于困笼之中?”

孙策所言确实在理,吴郡远在海边,是四塞之地,舍弃内陆,占据边塞,向来是古今兵法之大忌。且吴郡的耕地农产,远不如丹阳诸县丰厚,粮草供给更成问题。可张昭却不以为然,笑道:“少将军,事在人为啊。若是我们将大军一分为二,同时出兵,一路打吴郡,一路打曲阿,你以为如何?”

“不可”,孙策并非未想过如是方案,只是吴郡与曲阿皆有重兵把持,“分兵两路,朱将军或许可击败许贡,刘繇却实难击破……”

“前几日,少将军跟我说,你的挚友周瑜,或许会带兵来帮你,可有此事?”

孙策沉默片刻,摸出怀中锦囊打开,将其中锦缎交予了张昭。

张昭拱手一礼,打开锦缎一看,只见偌大的空白绸缎上只写了俊逸飘渺的三个大字,别无其他。张昭不禁疑惑,问孙策道:“周大人未曾约定相见之期吗?”

孙策摇头笑道:“单单只有这三个字呢。”

张昭大惑,良响无语,他虽然不曾与周瑜结识,却早已听过他的名头,这样一个闻名江左的俊逸儿郎,怎会这般的莫名其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