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仗剑骑牛出西山
大周都城云中上自王族,下至平民一个个都沉浸在喜庆之中。
城内大大小的酒楼住满了帝国各郡县前来贺喜的官员,以及想一睹西域且末国公主倾城容颜的各国商旅、使节……
大周的龙旗和且末国的凤旗并列招展于酒肆、巷口,城中百姓翘首以待,列队欢迎……
一切都是京都皇城、盛世盛景的祥瑞气派。
长达七日的欢庆达到了最高潮,且末公主阿依尔——大周未来的王后在正午之后将要与王上甲亥一起来到朱雀大街,与民共渡泼水节,为民祈福。
甲亥登上帝国王座已有七年之久,国威王尊,举国上下,称赞之声不绝于耳。似乎,除了大将军季浩之外,无人再敢对他的所作所为有进谏的举动。
作为第一鳏夫、年近花甲的甲亥在登上王座后一直未再续弦,现如今,这把年纪了,却动意举办大典,花重金聘礼迎娶如花似玉的西域公主,满朝王公大臣、以及大周平头百姓都猜度着,这是我王盼望子嗣后继之举。
……
河西道一边,哨探马正跪在帐内,正在等候指令。
案前花白胡须的老校尉不停地来来回回踱着步,他正犯难,此进关通牌,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来!
是否放行此队通过,的确让他无法定夺。
“你说他们大队人马过了北口,就没再前行?”老校尉问道。
“是,大人。他们像在等着什么。”
“传我令,即刻起,禁止任何人出关入关。违令者,斩。”校尉终于发话啦。
“得令!”马正一个屈身礼,领命回身出了帐子。
老校尉跟随甲亥戎马半生,今年岁末,他便可解甲,终于盼到了可以衣锦还乡的岁数。
其实,他多半能猜到那一队人马来意,即便这队人马有充足的理由进关,他也不肯惹火上身、轻易放行。
只要他们不入关,一切都将平安无事。
此刻,河西道向西一百里处,即是马见愁的八百里戈壁……
在戈壁的深处,一支万人铁骑雄姿勃发,气势冉冉,毫不掩饰对正沉浸在欢庆中的大周国的虎视眈眈。
率领他们的,便是且末国王铁木尔。
……
铁木尔大军所在地是河西道,若再进一步打马往荒凉处,即往西走,就会一直走到庚明大陆最高峰——天山的脚下。
天山的雪水消融,一路自高而低、自东向西流淌入内陆,形成一路天险跌拓、落差很大、从怒涛滚滚到最后平静入海的孔雀河。
天山之南,便是著名的胜境——昆仑山。
孔雀河两岸有着大大小小、数百个绿洲,西边最大的一个,便是且末国的都城——孔雀城。
两千多年前,大周先民向东征讨“一室”族,一室族首领的弟弟苟俗见父兄阵亡、队伍溃散、抵抗无望,就率领少数部族成员抛弃故土,长途跋涉,西迁至今天的孔雀城所在地,并与当地土著通婚。
苟俗修筑起今天还巍然屹立的孔雀城,并向大周主动称臣。大周遂允苟俗封地,赐其地名且末。
苟俗不断壮大国家,吞并西域其他小部族。当时,大周正在南征南蛮国,一时无暇顾及西域,致使苟俗称王,且末称国。为此,大周先王后悔不已,曾多次派兵西征,虽屡屡重创且末,却未能将之消灭殆尽。
这且末国更是在乙辛父亲康丁在位时期,联合了山南小国褒国,联兵穿过河西走廊,亮剑云中城下。
褒国本是山南一蛮族部落,因褒人恭顺,并连年贡茶贡玉,深得大周先祖稷子的喜爱,遂封其族人为王,始称褒国。
后,褒国被甲亥借故率军剿灭,王族尽数被屠。但坊间有传闻,说褒国王宫里被杀的两个小孩并非褒国的王子和公主,而王后姜女更是非但没有死,还隐姓埋名,用易容术轻取信任,得以打入了大周王室内部。
实际的情况是:褒国王子和公主当年的确没有死,他们得到了南蛮国的暗中保护,早在甲亥大军攻破褒国都城南郑之前就已被秘密接到了南蛮国。
稍后,南蛮国发生宫廷政变,自身不保,国乱两个孩子从此无了音信。
有传闻,一说他们也到了云中,一说他们死于宫廷政变,还有一种说法,是他们逃到了西域且末。
这三种说法中,最禁不起推断,不仅且末与南蛮之间相距数千里,中间多为蛮荒泥泽、群山幽谷,而且,若想要从南蛮逃到且末,需借道云中、取道河西走廊,这唯一之选的两个地方均有甲亥的人所执掌,要想通过比登天还难。除非且末出面相救,除非两个孩子警戒之技形如天眼,否则,难逃甲亥的眼线。
……
南蛮国的宫廷叛变也只是昙花一现,据说,叛军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一个女人。(事件细末此处不做具体交代,后续章节会单独细讲)
南蛮国王族姓项。项氏一族的历史可追溯到先民之前。传说,一只布谷鸟偷吃了昆仑天池里的莲子,逃至庚明大陆南疆的一个海岛,便生下了一对儿女,她们便是项氏一族的先祖。
南蛮国不崇尚武力,只钟情于天文地理、诗书礼乐之术,因此,他们是庚明大陆第一个向大周称臣的文化昌盛、武装孱弱的国家。
今日适逢大周与且末国和亲,南蛮等诸友邦国更是纷纷派亲王、使节,前来大周京城云中恭贺周王甲亥,并奉上大礼。
特别是南蛮国,听说南蛮王竟然敬献了国宝“和赤壁”,其诚孝之心昭然若揭,路人皆知。
大周街市上,肤色、样貌迥异的各色人种不仅平日里泰然互市往来、侨旅居行,今日,更是不分国家,熙攘喧闹的各国人们喜气洋洋地引朋唤友、摩肩接踵地站在朱雀大道两侧,夹道迎接盛大的皇家迎亲队伍。
正值王驾行至朱雀街的永宁坊时,不得不被迫停了下来……
乞丐襄阳痴痴傻傻,一身破破烂烂臭气熏天的,在大道中央,拖着半条废腿自西向东费劲地爬行着……
襄阳见了王上的禁军上前怒斥,非但不让开,反而咧着嘴手端破碗,讨要赏钱。
一个年轻的禁军上前提起脚,就要踢。
“住手!”甲亥从马上跳了下来,捏着鼻子,瞅了瞅前方是什么事端,而后,笑道:“这不是襄阳嘛?!现如今,你怎么这副模样了?来来,拿银子来,今儿朕大喜……”
襄阳得了银子,嘻笑着连连叩首,喊道:“王上万岁——王上万岁——”
……
几千里之外的北境长城一片冰雪,在长城之外沃野冰原之上,一小股鬼方的探马正向北疾驰奔去。
大帐内,正当壮年的鬼方王——鬼天行很是不甘,犹自狠狠地说道:“明明铁木尔已屯兵河西走廊之外,大周受此威胁,断不成想,那季浩却偏偏来了这里,和我们找麻烦……”
厄胡尔以极低的语气说道:“主公不用理会,姑且就让季浩多活几日。眼下最要紧的是那孩子要出山了,我们的人或许得去趟云中……”
……
“狼兵撤了——狼兵撤了——”北境长城,城垛之上传来一片瞭望者的欢呼声,守夜人兄弟们大呼:“大将军万岁——大周万岁——”
果如鬼方王鬼天行所得知的探报,大将军季浩省亲后没有去威慑河西道,而是急赴长城前线,坐镇熊耳镇。
他刚一到来,鬼方就撤兵了。
……
云中城北门外,一荒冢之上,蒿草足有一人高。
荒冢并不孤单,乞丐襄阳守在一边。
……
紫霞皇宫,枯井依旧凄冷,了无生机。
此宫已整整七年,从未有人涉足,透着股说不出的悲凉。
……
朱雀大街正南,稷宫学院的夫子庭内,还是一如往日的安静。
学院门前的二口大水缸里,千年神龟睡了九百九十九年九月九日,今天伸出了头。
它上一次吸气还在七年之前。
神龟这一呼,庭院内有人有了感应。
那盘膝坐在蒲团上的夫子睁开了双眼:“你——终——于——来了!”
“夫子,夫子,吹了,吹了——”一少年连跑带颠地跑了进来,打破了庭院中神圣的沉静。
“玑羊,你怎么还在这里?今天是你亚父大喜的日子……”夫子瞪了他一眼,慢腾腾地说。
在云中也好,就是在整个大周,除了王上甲亥之外,只有夫子敢这样瞪他。
“他娶老婆,干我何事?!”
玑羊一心想侍弄夫子门前水缸里的锦鲤,心不在焉地回答。
“回去吧,鱼在缸里,跳出去,便会渴死……”夫子督促道。
“若把荷塘里的水引到水缸这里,鱼不就不会死了吗?”
“呵呵——”夫子甩袖而去。
……
云中除了紫霄皇宫外,最壮阔的建筑当属藏书阁啦。
藏书阁内,季康儿俨然一副老学究的模样,在长城四年的战场经历总算没有白熬,自上了这云中最高的藏书阁,若非夫子召见他,否则,他是再不肯离开藏书阁半步啦。
如今,季康儿再不是当初父亲季浩将他打发到北境长城的那个贫嘴毛孩子啦,不知是年龄增长了,还是有过什么触动,他现在越发变得沉默寡言啦。
香炉内点的是师叔从南蛮国带回来的上好檀香,泥土深厚朴拙的味道缓缓弥漫开来,让人的视线有一种错觉,仿佛还在金戈铁马的战场上驰骋……
一卷《鸿老本义》在手,虽说季康儿已读了不下十几遍,此时,他仍爱不释卷,读得正津津有味。
“啪——”一卷发黄的古卷从书架上滚落了下来,季康儿忙起身去捡,却发现,这本书原来是前人根据道听途说来的、有关西山深处“大堰河村”传闻的编纂和记述。
季康儿随手一翻,就笑着合上书卷,归于了书架原处。他站在藏书阁的最顶层,由西向的窗子瞥了一眼窗外火红的残阳,喃喃道:“也不知咕咕……她此时在些干什么?”
……
西山故道格外的静谧。
三个娃子摸着黑向大周京城云中而来……
少一望着眼前绵延不绝的山峰,扭头看,身后天色已转黑。
“哞——”一声青牛的叫声撕裂了西山群山的静默……
百里奚牵着牛,他走到少一跟前,说:“不多不少,就三头!”
少一心中暗暗感激着村长耿丁为他们所做的安排,背着赤焰、少康二把剑,手提银杉木,少一骑上青牛,随咕咕和百里奚的老牛坐骑一起,摇摇晃晃地继续向东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