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竹叶青

  我们的爱情

  自从青鹭火的故事讲完之后,何娟几天都没敢来茶舍听故事。

  倒是林清安,又光顾了何叶晴的茶舍。

  何叶晴差点没被气晕过去。但是这次林清安的动机好像很纯良无害,就只是自己注册了一家小公司,来和朋友谈生意而已。每天晚上何叶晴都在门口。林清安和朋友谈的都是一些很机密的东西,一般不会让别人听到。但是这次,何叶晴过来端茶,就恰好听到了什么。

  说是朋友,其实在人人都剑拔弩张的商业场上又有谁会是真正的朋友。林清安现在正在和对面一个看上去快五十的男人锋芒毕露的对视着。

  男人冷眼瞥了林清安一眼:“听说林先生曾经也做过鬼神之类的活计,难道说现在是混不下去了?怎么想到投靠我?”

  林清安丝毫不乱方寸,抿了一口只剩下一层底的茶水:“孟先生说笑了。您好歹曾经是亚洲有名的商人,我一个端茶送水的小卒自然是高攀不起的。只是现在孟先生已经归隐山林,恐怕缺个打下手的吧。孟先生是个混黑道的,当然讲义气,今天小弟我来投靠,孟先生不会不收吧。”

  何叶晴嫌弃的撇撇嘴。上大学时学的是金融专业,曾经师父对黑道之类的也颇有见解,所以这些事情也有些了解。虽然很讨厌这种剧情在自己店里发生,但何叶晴还是要听下去。

  “好!”姓孟的声音有些兴奋“明天我的手下要走私一批毒蛇过来。你不要管是什么,运到市区,由你在这儿做交接。我要看看,林先生对我的诚意究竟有多少。”

  “明白了。”林清安点头应下。

  “不好意思,我们这里不接受走私生意。”何叶晴端着茶壶微笑着走进来,把壶放在桌上。

  两人都吃了一惊。林清安用以前劝那个小女生何叶晴的声音轻声道:“叶晴……这不是你该管的事……你……”

  “这是我家的生意,我怎么能不管?”何叶晴又是一声轻笑“林清安,我知道这样很幼稚,但我还是不希望你变成这个样子。林清安,你将要负责的那批毒蛇,叫做竹叶青,是我父母从印度运来这里的,一共三百条,总价大概三千万?也许你不知道。”

  林清安对面的男人瞬间愣住,但很快收起了那副表情:“你就是这儿的老板了吧?真是不简单……”

  何叶晴笑笑:“只是不巧知道的太多。我就是个普通的生意人,开家茶馆儿做点儿赔本儿买卖而已。但是,只要你敢把你的东西在我这儿处理,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维护这儿的一切。只要你敢,你就看我敢不敢。”

  林清安还没见过这样犀利的何叶晴,在一边悄声问道:“叶晴…….你是不是…….”

  “你就别吭声儿了。你这样的人,你以为你还有资格和我说话啊?”

  林清安立刻闭上了嘴。

  最是平淡才相恋

  曾经,宫璃月的儿*梓明在经营忘川茶舍时,也有个恋人。

  当年忘川茶舍是人们茶余饭后的热议话题,对于宫梓明的恋人是个什么角色,也都是很关注的。世世代代在忘川茶舍担得起女主人的称号的女人绝对不是什么普通货色,宫梓明宣布自己有了恋人的时候大家都在猜测是个怎样的奇女子。

  唯独那些宫梓明的小迷妹哭晕在厕所。

  后来,就有个忘川茶舍里的常客打探出来,宫梓明的恋人是个蛇妖。

  对此街坊邻里都唏嘘不已,迷妹们都剑拔弩张打算找蛇妖报仇,而宫梓明自己则是把蛇妖金屋藏娇藏得好好的,继续过着云淡风轻的小日子。

  此刻正是一年开春之际,冰雪刚刚消融,春日也才刚化开一星半点。夜晚的风还有些凉,宫梓明一个人披着一件大氅在院子里游荡。

  “青竹,时辰不早了,你还要继续跳舞吗?”宫梓明走进茶社后院一间灯火通明的房里。

  里面有个容貌倾城的女子,穿着一件草绿色的舞衣,翩然起舞。女子纤细的腰肢随着微微摇曳的烛火上下浮动,宛若天边的浮云,翩跹而又虚无。

  女子被唤作青竹,是一条修炼了五百多年的小妖,是救了宫梓明的性命的人,也是宫梓明的恋人。

  青竹停下了舞动的身姿,转过头来,轻笑着看向宫梓明:“我倒是没什么事。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啊。”

  宫梓明看着她,内心不知道怎么的就软下去一块。

  青竹虽然是蛇妖,但是不同外面那些庸脂俗粉一样。虽说是容貌倾城,但从不夸耀,好像自己这张卖相极好的脸皮都不存在一样。青竹也一点都没有别家小姐的骄横气,虽然是个很特殊的姑娘,但是从不介意和宫梓明一起过平凡人的生活。青竹性子温和,会关心人,两人的生活从来都是平淡而又充实的。

  宫梓明也笑开了,伸手把青竹揽进怀里:“太晚了,你明天再跳吧……现在赶紧休息。”

  青竹温顺的靠在他怀里。

  夜里,青竹静静地躺在宫梓明的怀里,却总也睡不着。

  一想到接下来的事,她就兴奋不已。

  再过几天就是宫梓明的生辰了,这几天青竹专门回想了宫梓明之前所有夸赞过的舞姿,然后编成一个舞蹈,无论从衣服的设计还是舞蹈的编排都别出心裁,只好没日没夜的练习。

  青竹还自己用自己这些年苦心攒下来的钱买了些布料,自己做了一身舞衣。草绿色的长裙,上面点缀着朵朵荷花,袖口绣着一圈花瓣,看上去与普通的袍袖无异,但是里面却藏着将近数尺的布料,从绿色渐变到白色,在舞蹈中间部分打开,看上去清新淡雅。袖子里还藏着青竹精心收藏的花瓣,裙袂下面也绣着几只起舞的蜻蜓,舞鞋做成了鸳鸯形状。青竹甚至连头发都想好了要怎么绑,一条耦合色的缎带,上面缝着一朵荷花和一片莲叶,就那么散着头发,从中间直接捆上。

  整个舞蹈都是完美的。

  青竹甚至想过到时候直接让宫梓明架船,然后自己就等在河中的莲花丛中,等他一来,就开始跳舞。

  那样一定是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想着想着,青竹又甜甜的笑了。

  风波突起

  青竹的计划好像并没有那么顺利。

  城里有名的舞姬菱悦,在不知道青竹这号人物之前一直是最疯狂的喜欢着宫梓明的。青竹出现了,菱悦当然是恨得牙痒痒。但是一直是无能为力。直到那天青竹上街买布的时候,好死不死,让菱悦给看见了。

  菱悦这样的姑娘,心机自然不是青竹一条蛇能想象的。在青楼里做了那么久的头牌,还缺什么心眼儿呢?况且之前认识的那么多人,总有一个能帮自己打听到的。

  果不其然,过了不久,一个菱悦很久之前勾搭上的男人就给菱悦送来了青竹的衣服设计。

  菱悦身上只披着一层轻纱,媚眼一眯,薄唇微启:“干得不错嘛……想不到你还是和之前一样能耐……”娇媚的声音让男人浑身一软。

  男人冲菱悦微笑一下,然后一把将菱悦抱到床上……

  过几天,城里就传疯了一件事。连一向平淡如水的宫梓明和青竹都惊得合不拢嘴。

  八里秦淮无数男人渴求的妖媚女子菱悦,今日竟一袭素色青衣,在摆满荷花的舞台上翩然起舞,出水芙蓉。

  那一个个舞姿甚至服饰,无一例外地,和青竹设想的一模一样。一瞬间,沉寂了近百年的忘川茶舍上上下下,都乱了套。

  宫梓明动了所有人脉,天下任何一个角落也不放过地查这件事。当然,菱悦自然不会让那个男人露出马脚的。一旦宫梓明想要查她的屋,便让男人躺在床里搂着自己,只当在侍寝。菱悦在八里秦淮实在太红,这么做根本没人怀疑。

  但宫梓明好歹是宫璃月和彼岸的儿子,该是何等老道的人……

  再说青竹,平日里温顺的像只小羊羔,此时也怒不可遏。

  当来服侍的小婢女说了这件事后,青竹多年的脾气终于炸开了。

  “你给我说什么?!”青竹一把掀了面前的桌子,茶具滚落一地,还有一壶正在烧的滚水,在地上“滋滋”地冒泡。

  小婢女吓得不轻,慌忙退后两步:“青竹夫人……您别动怒,这…….菱悦姑娘也是……”小婢女马上住了口。这样像在帮着菱悦说话。

  青竹一抬头,直勾勾的盯着她,柳眉杏目间皆是滔天的怒气:“可你知道她就这样擅自动了我的东西,还是那么重要的东西,这要叫做什么?”

  小婢女吓得呆住,走上前假装收拾东西。

  忽然听见青竹平静的声音,少了点儿怒气:“你让开。接下来的事不许给舍主说,请你避开耳目。我可不想伤及无辜。”

  小婢女呆呆地退出屋里。

  天上星辰寂寥,入秋的蝉声渐退。空气中的丝丝凉意毫不客气地掠过人们的肌肤。

  一个再平淡不过的晚上。

  忽然间,一阵阴风骤起。天上的星河被吹散了,好像给这疾风让开了路。

  一只身形修长的青蛇从窗口飞了出去。

  青蛇身边的疾风最为剧烈。青蛇越飞越远,但疾风却丝毫未退,直有掀房揭瓦之势。

  但沉睡的人们听不到。

  宫梓明最终还是听到了这阵风声。

  枕边已没有青竹的气息。风里却又有阵阵妖气。

  一瞬间,宫梓明担忧了起来,

  恐怕是青竹出什么事了……

  雨季

  青竹怎么说也是个蛇妖,不一会儿,就到了菱悦的住处。

  当然,睿智如青竹,必然不会轻举妄动。青竹伸出尖利的指甲,先在窗户纸上戳一个洞,然后静静地看着。

  屋里一捧被窗户纸剪断的烛火显得格外昏黄,床沿的帘子半掩着,里面一阵云翻雨覆…….

  青竹嫌恶的皱起了眉。

  菱悦正和屋里的男人甜言蜜语些什么。

  “菱悦……我的菱悦……你好美……”

  “嗯…….那到底是奴家更美,还是青竹那没安好心的蛇妖更美嘛……”

  “菱悦,你怎么这样说?那蛇妖怎能和我的菱悦相比?”

  “那你说我这副皮囊,可还配得上忘川茶舍的公子?”

  “那…….”男人明显一愣“这是自然……”

  青竹听着听着,肺都要气炸了。

  两人还在床上你侬我侬不可开交的时候,青竹手掌一挥,一道青光撞开了眼前紧闭的门。

  两人完全愣住。

  只见青竹周身清光泛动,妖风阵阵,杏眼圆睁,红唇紧抿,脸色苍白,下半身还是蛇尾的模样,一头青丝随风撩动。

  虽说美得不可方物,但整个人没有一丝生气,全被深沉的怒意包裹着。

  菱悦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惊叫一声扯过被子,盖住自己只有一层藕合色轻纱的身子。男人却直勾勾地盯着青竹,似是看痴了。

  青竹不屑地撇撇嘴,冷声道:“你们二人便是动了我东西的人类吧。这世上珍宝无穷无尽,你们为何偏要夺个有主的?实在该死!!!”

  说着一挥袍袖,就要施法。

  男人吓个半死,大喊着“女菩萨”“仙女娘娘”“饶命”等语不成句的话。菱悦倒还镇定些:“你就这样兴风作浪,不怕伤及无辜?”

  “无辜?!”青竹没有焦距的草黄色瞳孔收了回来“你们,也配当无辜?!”

  男人还在求饶,菱悦却似乎已经绝望,闭上了眼。

  “青竹,你住手吧。”一个声音响起。

  宫梓明撑着一把桃花伞,在雨里丝毫不乱方寸的望着青竹。

  菱悦双眼含泪,楚楚可怜的望着宫梓明,樱唇微启:“梓明…….青竹夫人她…….”说着说着还滚落到地上。蝉翼般的衣服可怜兮兮的半遮掩着。

  青竹一瞬间像是绝望了一般,睁大了眼。

  且不说菱悦这么一个微妙的举动,便是那句“青竹夫人”,如此生疏,好像自己压根儿不是宫梓明的恋人…….

  青竹想哭,就那么一瞬间。但她拼命的憋着,冷眼看向宫梓明:“你也让开……要是伤了你,茶舍谁来管?”

  宫梓明似乎听出了什么:“青竹…….”

  “是,我没打算回去了。”青竹笑得决然。不是说“我没打算活着回去”,是说“我没打算回去了”。

  宫梓明无奈的一笑。

  他不需要挽留。一切都只能是顺其自然的。

  这些天青竹本就没再笑过了。

  宫梓明没看见什么,出了一团熊熊燃烧的草绿的火。

  他知道烧去的不只是那两个人,还有青竹本身。

  但这一切,都只是美丽的灰烬。

  都回不去了。

  细雨本无心

  又是一年细雨连绵的时节。

  宫梓明伸手,轻抚檐下细密的雨丝,望着曾和青竹一起侍弄的翠竹,如今已卷了边,一声轻叹。

  太多旧人旧事,最终也是回不去的。

  袖子已经湿透了,凉丝丝的。

  但宫梓明心里还以为自己不冷。

  七月流火的天气,也是让人十分心寒。

  但我们没错啊,我们只是爱了太深。

  我们只好像毛不易的歌词里那样,借一方乐土容身,借他平凡一生。

  然而却终有一天要还的。

  还

  “所以,不知道二位听懂了没有。”何叶晴倒了一杯碧螺春在自己的面前。翠色的叶子在杯里打着旋儿。

  林清安只是低头沉默,不时抿一口茶。那所谓孟先生却是一动不动。

  何叶晴在心里叹一口气。

  跟这种三季人最终说不过去。什么道理啊,不存在的,讲不通的。

  何叶晴干脆一拍桌子站起来,端着茶盘:“时候不早了。我是没什么事儿,二位要休息还是尽快。先走一步。”

  说着优雅地鞠了一躬,微笑一下。

  哪知道走到门口一拉帘子,何叶晴又停住了,一回头,冲屋里二人笑得明朗。

  “二位不要忘了你们做了什么。老祖宗的规矩,恕我不能允许你们这样做。如果你们敢……”

  何叶晴突然顿住,笑得更灿烂。

  “那你们总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