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芭蕉

　　芭蕉结果不开花

　　何娟最近被解除了禁足，但是已经懒得像个青春期少女一样跑东跑西了。去忘川茶舍差不多都是拜托苏冉。但可怕的是每天都必须要去，像是习惯，又像是执着。

　　苏冉去到忘川茶舍之后，总会抖出何娟这一天下来的优点缺点low点，包括一天下来学校里发生的奇闻异事。苏冉是个自来熟的小姑娘，有什么话对熟悉的人从来藏不住。

　　就比如说这天，苏冉告诉何叶晴，何娟又新交了个男朋友。

　　“噗——”

　　何叶晴一个没憋住，一口翠绿的毛尖儿茶喷了苏冉一脸。

　　然后屋里两个不约而同的声音：“我×××的！”

　　门口端水果的小姐被吓得浑身一颤，还是故作淡定的端着果盘走进来。

　　苏冉看着端水果小姐发呆。

　　小姐翩跹的高叉旗袍飘走了，恨天高的声音没了。

　　苏冉终于回过神来。

　　果盘做得很精致，是何叶晴自己发明的花式，一个削成了雏菊花的橙子，雕刻着圣诞树的几瓣苹果，皮被割下来一半竖起来当装饰的西瓜，还有几根剥开了皮摆成可爱形状的——小香蕉？

　　苏冉愣住：“姐们儿，这东西是叫芭蕉？”

　　何叶晴还是那么高冷，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呐……说起来……”

　　何叶晴的表情开始有些为难。

　　苏冉小心的拍拍她：“姐们儿……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儿啊。”

　　何叶晴不知怎的，眉眼间尽是愁情，过了半晌，才轻叹一声：“算了。就是讲了也没什么大不了。但这事我从没跟别人说过，是我自己的事。你别让我老妹儿知道，我给你新的故事便是。”

　　苏冉呆呆的点点头。

　　大约邂逅在秋季

　　早在何叶晴还是个青葱烂漫的高中生的时候，是当时学校社团的总理事长。

　　那时的何叶晴不像现在的何娟，学习什么的父母从来不抓，培养点儿兴趣爱好就可以了。因为何叶晴那个年代父母极其的望女成凤，所以愣是把何叶晴培养成了一个大学霸。

　　因为何叶晴所在的高中是华京大学的第一附属中学，所以在全省都大名鼎鼎，交流学习什么的活动特别多，人才济济。作为总理事长，大忙人何叶晴准备了一个能装好多东西的结结实实的大箱子，一言不合就要跑到周边或者外省城市，交流学习。

　　当时交通还不便利，能坐上火车已经是十分荣幸的事情了，何叶晴深得班里女孩子的嫉妒。

　　何叶晴记得，自己高三时，在高中的最后一次外出交流活动，是一个格外寒冷的秋天。

　　当时的何叶晴虽然是个学霸，但也特别会打扮，为了出去交流学习，特地穿了一件干干净净的白衬衫，外面套着一件宽松的灰色毛衣，系着可爱的红色领结，白色的短裙上装饰着粉红色的花格，白色长袜，深棕色的坡跟小皮鞋。

　　虽然说一直是跟着师父历练的，但好歹是个学生，要有自己的生活。何叶晴当时修炼七年，已经到了一种很可怕的程度，师父又离世了，所以全靠自己修炼，之前的长发削薄了，剪成了披肩短发，卡着一枚粉色蝴蝶结。

　　那次外出活动去的是全省最边界的城市，所以有点荒凉，发展的也不很好，所谓火车站也不过是在郊区潦潦草草的建了个亭子，装了自动栏杆。

　　何叶晴当时低头看看手表，发现快晚点了，立刻抱起本来放在桌上一边研究一边标注的几本书，背上塞满了东西的包包，拉着沉重的拉杆箱跑下了车。

　　自动栏杆降了下来。火车从路两边的栏杆之间飞驰而过，卷起地上微微泛黄的野草，在灰色的天空中格外凄凉的飘荡。

　　火车彻底走远了。

　　何叶晴松了口气，抬头往对面看去。

　　没有看到来接她的人群，只看到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盯着手表。不一会儿少年像是感受到了何叶晴的目光，也抬起头来。随即，少年灿若星辰的双眸更加亮了几分。

　　何叶晴赶忙跑到马路对面去。

　　因为是工作日，火车站没多少人，而这座火车站四面又全都是山，所以也只有何叶晴和少年两个人。

　　何叶晴跑到少年身边，有点气喘吁吁：“你好。请问你有没有看到一群来接我的人呢？我是华京一附中的社团理事长何叶晴。”

　　虽然语序有些颠倒，但少年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哦，你就是何叶晴啊。你好你好，我叫路雨洛，是我们市实验中学的社团理事长。我们的人都在那边呢，这边等不方便。何叶晴同学，我们这边走吧。”

　　路雨洛……

　　何叶晴一边跟着他走一边揣摩着这个名字。少年的名字、声音也都和他的人一样清清爽爽。何叶晴跟在路雨洛的身后，不禁微微一笑。

　　“吧嗒——”

　　一个红色的硬皮笔记本从何叶晴怀里掉下来。

　　而不知不觉见何叶晴已经走到了人群中。

　　这座城市她曾经也来过，这群人中，也有那么几个是认识的。所以走到人群中没多久，就立刻和他们热火朝天的聊了起来。

　　路雨洛像是发现了什么，一声不吭的走出人群，走到远处那个掉在地上的笔记本旁边，弯腰捡起来，然后轻轻的翻开。

　　里面写着满满的日程计划，从今年年初一直写到现在，大概有十几次交流活动的日程计划吧……用各种颜色的水笔和彩笔标注的工工整整，包括今天，和未来一周的全部行程。

　　路雨洛忍不住佩服。

　　突然间，就看到对面一群人朝他挥着手。

　　何叶晴站在最前面，一边冲他挥手，一边把手卷成喇叭状：“嘿！路雨洛，我们要走了哦！你快一点！”

　　路雨洛并没有把本子给何叶晴，而是悄悄地把不大的本子塞进了口袋里：“嗯，走吧。”

　　对于两个人的认识，何叶晴也就这么点记忆。

　　还有就是，那时候，在灰蒙蒙的空旷的火车站附近，一群少年少女们，有说有笑的簇拥着一个男生和一个女生，往远方走去。

　　灰色的天上回荡着一片彩色的笑声。

　　那时他们都正是花一般的年纪。

　　奇怪的少年

　　何叶晴来到这所学校也有很长一段时间。

　　等到来了之后才发现，这是个长期的交流，足有一个多月，课程又全都不能落下，只好深夜看老师录的视频，问朋友要笔记。

　　路雨洛是个很会关心人的少年。因为是边界城市，所以有很多很多的水果。平时社团休息时，路雨洛总是毫不吝啬的端出来给何叶晴他们吃。

　　唯一值得奇怪的就是，虽然路雨洛把什么好的都搬出来给自己吃了，但唯独当地最有名的东西——芭蕉，一丁点儿都没给。

　　社团的人本来都说他小气，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但奇怪的是，包括路雨洛自己，别说是吃，就是碰见有人，都要绕开很远，用很心疼的眼神看着水果摊或是正在吃芭蕉的那人。

　　本来社员们以为理事长只是对芭蕉有点阴影或者忌口什么的，只有何叶晴自己感到不对劲。

　　那天晚上几个社员商议事情，商议到很晚，天色黄昏，何叶晴才从教室里走出来。因为还要晚自习，还要补课，还有作业和笔记，所以干脆打算跑到外面买点东西吃了算了。

　　就在正对着学校的地方，种着一棵芭蕉树。据说这芭蕉树已经变成了妖精，有几百年那么长的寿命了。因为这棵树，在学校乃至全市都穿得很玄乎，同学们对树的好感也是很大的。

　　何叶晴走过去的时候，忍不住就回头看了那棵树几眼。

　　忽然就看见了路雨洛，一脸落寞的站在树下。路雨洛的刘海很长，差不多要遮到眼睛，夕阳在路雨洛的脸上投下了一片密密匝匝的影子，树叶的影子，包括头发的影子。路雨洛瘦瘦高高的背影站在那儿，也显得很萧索。

　　何叶晴到底还是好奇，抱着手里的书，走上前去：“路雨洛？你怎么了吗？”

　　路雨洛像是没有想到有人会叫他，有点发愣，扭过头来：“哦，是何叶晴啊。我没怎么……就是，想起来一些事情。”

　　何叶晴笑了：“你是想起来了什么事啊，干嘛要看着一棵芭蕉树想。而且，你平时对芭蕉树不都是避之不及的吗？怎么突然这么亲热，突然醒悟过来想吃芭蕉啦？”

　　路雨洛的脸一瞬间黑了下来。

　　何叶晴也像是察觉到了，还是试探的问了一句：“路雨洛，你对于芭蕉，不只是有阴影什么的吧？”

　　路雨洛回头，看着何叶晴笑了。有一丝凄美，又有一丝无奈。明明是个孩子，看上去，就像经过了很多事，走过了很多岁月……

　　“何叶晴，不得了啊，聪明。”

　　路雨洛小的时候，被同龄的小朋友认为是妖怪，很不受待见。

　　原因就是，他们从没见过路雨洛的妈妈。

　　听说路雨洛的爸爸和妈妈，也是高中同学。

　　那个时候，校园里的芭蕉树还远没有现在这么高。有一位少女，经常在树边徘徊。一看到没人了，就立刻消失。

　　被路雨洛的父亲逮到过一次。

　　少女支支吾吾，半天说不上话来。

　　少女就是后来路雨洛的妈妈。

　　那个时候的少女，还是一只不太纯粹的妖怪。一只，几百年修炼成人形的芭蕉妖怪。

　　但是不知道为何，少女就像是有一种魔力，吸引着路雨洛的父亲。

　　路雨洛的父亲和母亲，恋爱的非常仓促。稍微有一点被发现，就要做一个月的过街老鼠。

　　两人就以为这样默默无闻的相爱着，没什么事的。

　　但是，路雨洛的父亲忘记了，自己的家人看不见妖怪。所以，他们还是会为自己安排新的妻子。

　　果然，没过多久，路雨洛的父亲就很抱歉的找到了那个妖怪少女。

　　路雨洛的爷爷，为他的父亲找了一位富家小姐做妻子。富家小姐温柔贤惠，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但是，路雨洛的父亲一点儿都不喜欢她。

　　妖怪少女有着任何人都没有的魅力。这一点，知道妖怪少女的任何人都坚定不移。

　　然而，在路雨洛的父亲告诉妖怪少女之后，妖怪少女却意外地，狠狠搂住路雨洛的父亲，号啕大哭。

　　妖怪少女有了路雨洛父亲的孩子。也就是路雨洛。

　　父亲彻底手忙脚乱了。

　　他不知道要怎么办，孩子不可以打掉，但是，没有地方能够把孩子生下来。少女急了，决定自己偷偷把孩子打掉。

　　路雨洛的父亲却突然间想了个办法。

　　他顺从的和富家小姐结了婚，然后新婚之夜就让她有了孩子。

　　虽说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但少女还是很满足的。

　　虽然少女的孩子，始终比那富家小姐的孩子大一个星期。

　　那天富家小姐难产，路雨洛的父亲虽然有点害怕，但依旧声音颤抖的对着医生说：“保大人。”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新婚之夜的孩子，就失去了性命。

　　路雨洛的父亲却并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只是告诉家人，还有富家小姐的家人，孩子和大人相安无事。

　　虽然那个孩子，是路雨洛，是妖怪少女的孩子。

　　路雨洛的父亲虽然不想辜负任意一方，但是，妖怪少女，到底还是太重要了。

　　然而，少女生下了孩子，就莫名其妙的离开了人世。

　　因为富家小姐在自己身边，路雨洛的父亲不敢表现得多么伤心。

　　但是少女的家人却不明白，只觉得路雨洛的父亲对少女已经情意全无，和他断绝了联系。至于孩子，因为不知道人类的世界错综复杂的关系，但是又不敢轻易带走，只好留给路雨洛的父亲带着。

　　然而，几年之后，大概就是路雨洛两三岁的样子，富家小姐知道了这件事。

　　再贤惠的女人也绝不容忍这样的事。

　　富家小姐从小风调雨顺惯了，遇到这样的事，第一天，就尖叫着跑到父亲的办公室里，告诉了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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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年，又发生了很多事，路雨洛懂事之后，就再也没有一个孩子，愿意和他这样的妖怪玩了。

　　从前的电光火石

　　路雨洛坐在芭蕉树和一片绿植的边缘，抱着膝盖，讲完了这个故事，声音都有些哽咽。

　　何叶晴心里凉凉的。她从来没有想过，一个这样坚强，这样温柔，对人这样好的少年，小时候会有这样的经历。

　　她从没有想过，一直把自己伪装得如此快乐的少年，竟是个血统不纯的妖怪。

　　也难怪，他对芭蕉如此避之不及。

　　何叶晴的手轻轻地搭上了路雨洛的肩膀。

　　一道绿光泛起。

　　路雨洛当然不知道那是什么。那是阴阳师之间所通用的失忆咒。

　　何叶晴希望，路雨洛忘掉曾经的事情。

　　后来，终于到了离别的日子。

　　因为交流的时间足足有一个月，社团里其他人和何叶晴的感情都处得蛮好的。这么一走，还真有点依依惜别的感觉。

　　何叶晴依旧穿着她来时的那身衣服，怀里只抱着一个红本站着，微笑着向站在冷风里抹着眼泪的众人挥了挥手。

　　“大家以后都要好好的！”

　　路雨洛的眼眶也有点湿润。只是他站在人群后面，什么都没说。

　　临走前一天，路雨洛送给何叶晴一把小刀。小刀的外壳是芭蕉的形状，下面挂着一串小铃铛。

　　蛮有意思的礼物。

　　何叶晴把那把小刀揣在兜里，很久都没有拿出来。

　　她好像明白路雨洛想表达什么。所以她始终没有动静，路雨洛也是的。

　　可能只是不想让曾经的悲剧重演吧。

　　何叶晴轻笑一声，踏进了那节离别的车厢。

　　路雨洛……我们……就此不见吧。

　　爱你的表示

　　何叶晴讲完这个故事之后竟然也有点想哭，虽然状态还是比苏冉要好很多。

　　苏冉趴在桌上哭得肩膀都在颤抖。

　　何叶晴轻轻拍拍她：“好了好了，我都这么淡定呢，你哭个毛线球啊。”

　　然而却看到趴在桌子上的人哭得变本加厉。

　　何叶晴无奈。

　　过了很久很久，苏冉终于从一片混沌中抬起头来。

　　“姐们儿，其实你根本就不喜欢那个叫啥林清安的是吧。”

　　何叶晴一愣：“我老妹儿还真是啥都敢跟你说。”

　　苏冉尴尬的笑笑：“emmm……虽然我不清楚你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都啥关系，但是我觉得吧……你要是还有一点儿那种心思…….你就燃烧呗。”

　　“燃烧个屁。你以为我还是二十年前的人呐。”何叶晴一个白眼翻给苏冉。

　　“姐们儿，真的，你好不容易愿意想起来了。加油吧，我和娟娟都支持你！怀挺！”

　　何叶晴一巴掌拍在苏冉头上：“你个不爱国的。”

　　苏冉揉揉脑袋：“嘿嘿……”

　　奶黄色的月光底下，月白的“忘川茶舍”幌子，轻飘飘的随风摇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