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偶师

  去年今日此门中

  林清安又回到了忘川茶舍。

  因为听说梁爽在这里,所以每天晚上和梁爽联机打LOL……

  何叶晴每天去打扫,都非常无奈的看着他们屋里那个闪着微弱的小黄点的路由器。

  又是一天,何叶晴照例去打扫,忽然间就感觉到这屋子有些不同寻常。

  何叶晴端着烛台的手不禁紧了几分,心里也渐渐提高了警惕。

  那间屋里一阵阵森森的鬼气,异光万道,几个美丽的或是俊朗的木偶围着一个什么东西站着。

  何叶晴吓了一跳,却听见屋里传来一个声音:“进来吧,不用躲着,林清安现在不在这间屋里。”

  何叶晴斗胆端着烛台走了进去。

  女人冲她微笑一下:“没事,你坐吧,他们都只是人偶罢了,不会伤害你的。”然后安详的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你这儿最次的茶差不多也就是这种了吧,我借着喝一点儿,没什么事吧?”

  何叶晴浑身僵硬,只是呆呆的点点头坐下。

  这才细细的打量着女人和这间屋。

  里面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周围的几个人看上去毕恭毕敬,中间放着一把黄杨木的圆凳,凳子上坐着那个女子,穿着红色的对襟齐胸襦裙,袖子是白色的,胸口系着一条掺着金线的细绳,一条透明的纱巾从背后温和的过了手肘,垂到女子的手心里。

  那个女子的打扮十分奇特,但也难以遮掩她惊人的美貌。一头乌发绾成高高的堆云髻,只留下薄如蝉翼的一片,垂到腰际。头上卡着一直簪子,木头制成,双股,尾部是一朵水红色的艳丽的牡丹,几颗珍珠吊着两个粉红色水晶坠子,挂在牡丹下面。女子的眉眼细细长长,画着红色胭脂,花瓣似的嘴唇和高挺的鼻梁,一切都是那么完美。

  何叶晴惊得说不出话来。不是因为女人的美貌,而是因为女人……

  “彼岸夫人!!!”

  隐居

  其实当时人们传闻彼岸死于非命,是并没有的事。

  当时因为不堪外面的压力,彼岸决定隐居。

  隐居那天,宫璃月带着当时还没有名字的未满三朝的婴儿,站在门口,静静地看着彼岸不疾不徐的收拾东西。

  “彼岸,你真的……要走吗?”宫璃月想要挽留。

  “呵……不走怎么办。我不能拖累你们啊。这是我最后一点心血了,请你一定帮我照顾好。”彼岸依旧是那样的云淡风轻。

  “可是彼岸,你一个人要怎么办?”宫璃月怀里的婴儿突然就“哇”地一声哭了。

  “一个人没什么的。关键是你们。你得看好他啊……我曾经学到过一种手艺,足够我活下去的了。你尽管放心好了。”彼岸轻轻的声音差点就被淹没在孩子的哭声里。

  “可是……”宫璃月还想说什么,被彼岸有些不耐烦的打断了。

  “别可是了。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好好的不好吗?为什么非要留我拖欠你?”说着,彼岸就背上了自己的粗布包,跨上一匹黑马,离开了。

  宫璃月站在后面,眼里含泪。怀里的孩子依旧在哇哇大哭。

  彼岸离开之后,还真的找到了屋子住。

  一开始离开父母的时候,用手里的闲钱买下了一栋宅子。宅子名叫卷帷望月楼,正对着一间名叫春风拂槛的宅子。据说那栋宅子是从几千年前就在那里的。宋朝时里面曾住着一个人偶师,千年修为,雕刻人偶无数,十分冷血。但那个人偶师也用毕生精力爱过一女子,为她,多次险些命丧黄泉。

  住在卷帷望月楼的时候,彼岸也曾经探到过一星半点游魂的气息。

  那时的彼岸不会雕刻人偶,对春风拂槛这栋宅子非常好奇。有一天趁着夜深人静时分,就悄悄地走到了春风拂槛的围墙下面。

  春风拂槛

  当时宅子里并没有人,仿佛对宅子里的人偶非常放心一样。彼岸基本上没怎么用力,就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主人不在了,那个大门只不过是一个空壳而已,一点力都没有。

  然而院子里有一个样子奇怪的阵图。阵图是一个外圆内方的形状,周围布满了尖锐的棱角,方圆中间画着各种花木,每种花木之间都站着一个美丽的女人或一个俊朗的男人。阵图好像已经感受到彼岸的到来,周围散发出金光,“呲呲”地响着,十分可怖。

  过了一会儿,金光散开了一点儿,散开的金光全都向上聚拢去。上面出现了一个黑色衣袍的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

  只见那人一头乌发,身高数丈,头发却比身子还要长上几倍,随风飘起,一直拖得老远。那人的眼睛周围统统是红色的,却是一双淡漠的灰眼珠,嘴巴没有颜色,像一条缝往两边咧开,眼睑下边两道红斑,整个脸色煞白煞白……

  那人这样本来已经够吓人的了,还在像一缕烟一样往上飘……

  彼岸吓得脸色惨白,当场晕过去。

  等到醒来之后,自己已然是躺在一张做工精致的床上。浅绿色的纱帐,水红色的丝绸衾枕,红木床,床边放着一个白玉架子,架子上拖着一个镀金香炉,里面正袅袅的冒着烟雾。烟是名贵的檀香,熏着,感到很惬意。

  但是这间屋子很空,除了这张床和墙上朱砂的壁画,几乎就没有别的东西。

  彼岸正躺在床上四处打量,那天那个男人就出现了。

  彼岸吓了一跳,手紧紧攥着被子,不敢动弹。

  哪知道那个男人没有恶意,只是和善的笑笑,看向她:“姑娘别怕。我是这个宅子现在的主人。因为宅子空间太小了,就自己布了个阵,躲到阵法的空间里,有人来了,就从阵里出来待客。我叫共参商。姑娘不用害怕,这是我的宅子,姑娘若不嫌弃就请在这里静养。”

  彼岸还是担忧的看了他几眼:“你不问我为什么来吗?还有,你叫共参商?参和商不是天上两颗永不能同时出现的星星吗?你怎么能……”

  “姑娘真是博学多才。”共参商温文尔雅的笑笑“我不问姑娘,是因为世人要做什么,总得有自己的理由。姑娘若不想说,我问了有什么用?”

  彼岸看着共参商英俊的脸,皱了皱眉。

  宫璃月……

  “姑娘?姑娘?”彼岸听见共参商在叫她。

  “哦,没什么。”彼岸煞白着一张小脸,冲他勉强的笑了笑:“我……你以后叫我彼岸就是,别的……倒也没什么好说的。以后可能会经常来叨扰,希望你别见怪啊……”

  “呵。”共参商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嗤笑“放心吧,彼岸姑娘。在下不会的。”

  之后,本来游手好闲的彼岸就经常到春风拂槛来。

  共参商招待彼岸的东西有茶,有点心,有水果,有饰物,甚至是漂亮的衣服和精致的人偶。

  有次彼岸问共参商:“先生从事的一直是人偶师一职?”

  共参商笑笑:“不算吧。就是闲来无事,帮着那些失去所爱的人找回爱情。只是报酬有点高。”

  “先生做一具木偶,大概要多久”

  “倒是用不了太久。雕刻人形的话,一天就完事,只是游魂不是何时都有的,快的话,一天多一点就足够了。真的慢下来最多也只需二十几个时辰,便不会再多。”

  彼岸轻轻点了点头:“先生真是厉害。雕刻这东西,得花好久修炼吧?”

  共参商低下头,避开彼岸直勾勾盯着他的目光:“不必。若是姑娘想,片刻即能学会。”

  彼岸的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真的吗?先生教我好不好?”

  共参商看着她,笑得脸上一阵阵薄汗。

  活人偶

  彼岸待在春风拂槛的这段日子十分的快乐,快乐的她都快忘了自己的忘川茶舍,自己的宫璃月,和自己的孩子。

  甚至忘了那个自己,那个深爱着宫璃月的自己。

  又是一个艳阳高照的日子。共参商还是早早来到屋里,看着彼岸在宣纸上用焦墨精心绘制的草图,然后温文尔雅的笑了一声:“彼岸啊,这些天来,我说教你雕刻人偶,你一直不应,谁知道是在画草图啊?”

  说着凑上去,凑到离彼岸很近很近的地方,细细的端详着那幅画。温热的气息一阵阵的扑向彼岸的脸颊。

  画上是一个男子。男子长着一张和共参商差不多的脸庞,但身姿却没有那么飘逸,而是一种别样的少年身姿。眉眼什么的都不很苍老,但是头发却已经是如同白雪一般,飘飘洒洒的。共参商近十丈长的头发,还要在加上个一米有余,才合得上这男子的头发的比例。

  “这男子……可是我?”共参商有些欣喜的笑了。

  “不……不是的……我只是……”

  “不是就算了啊。没必要这么拘谨的。这大概,是一个对于彼岸来说非常重要的人吧……”

  就这样,接下来的日子里彼岸每天就是拿着一把刀,在一个人偶身上四处雕刻。

  人偶的眉眼愈发清新俊逸,但是总是不合彼岸的心意。

  共参商曾经过来看过一次,担忧的问她:“彼岸,这人偶不合你的心意吗?有需要帮忙的吗?”

  “没……没事。我自己的人偶,怎么会……”彼岸说得十分客气。

  共参商也没管那么多,就静静地等着人偶雕成,然后给他注入魂魄。

  终于,人偶在一个巨大的法阵里活了起来。

  共参商脸上满是细汗,手里拖着一张黄色的阴阳符咒,幽幽地泛着蓝光。

  人偶冰冷没有温度的皮肤沾满了人偶师的气息,走到彼岸的身边:“主人。我是你的人偶……主人,你有什么吩咐?”

  彼岸呆呆的看着这个像极了共参商又像极了宫璃月的人偶,一时间悲喜交加,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这个人偶像共参商,这也是她的一点儿小心思。但她始终都想不起来,这个人偶还能像谁。越是想不起来,就越要想,越想,就越痛苦。

  恍惚间,彼岸感到自己要疯了。

  人偶依旧用那无悲无喜地眼眸看着彼岸。这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凝固在了人偶淡漠的黑眸里。

  参商诀

  最后,那个人偶被彼岸起名宫商。

  人偶问过她为什么,她不应。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宫商这个名字,真的很重要呢。

  当然,人偶做好之后,彼岸就顺利的从春风拂槛这个古怪的宅子里面退身出去。有了这门手艺,就在卷帷望月楼的五层顶楼,做起了人偶师的生意。

  凡是哪家人家里有人死了,或是孩子夭折了,或是有人失去了所爱之人,都可以过来找彼岸制作人偶。彼岸会把死者的魂魄用阴阳符召集起来,然后注入到人偶的身体里。制作人偶很快,除了没有血液,没有心脏,不会呼吸,不会吃东西,其余的,无论相貌性格,没有哪个和原来的人不一样的。

  而且彼岸做的人偶,价格低廉,只需用自己最重要的东西来换取就行。彼岸的理由是,既然有心把人送来做人偶,自然十分重要,用一件重要的换另一件重要的,有得必有失,得失都是平等的,有何不可。

  妖怪也会过来做人偶,只是他们的人偶都是自己的爱人。虽说爱人醒来,满是阴阳师的气息,但并不影响他们之间的感情。

  慢慢的,宫商就被遗忘了。

  它已不再是那个备受彼岸宠爱的人偶了,它只是彼岸众多作品中的一个,只是没有被卖掉而已。

  春风拂槛的男主人搬走了。宫商心里很难过。他始终记得自己是在春风拂槛被制作出来的。在卷帷望月楼呆了这么长时间,吸收了各个人偶的法阵里的灵力,自然有了灵修,有了感情。

  彼岸做事从不留存货,只备着一堆木头。甚至有时候,连木头都不备,只等着有人上门来,才去伐木。

  人们都说,春风拂槛的主人是被挤了生意,才搬走的。而彼岸的卷帷望月楼的五楼,也已经鬼气森森。

  但是毕竟彼岸是个人。

  虽说是人偶师,但并不像其他修行者一样,修为越高,寿命就越长。人偶师永远都是随着生老病死而变化的。

  宫商有了灵修,就一直默默地爱慕着彼岸。它知道共参商还有彼岸曾经的恋人宫璃月都是爱她的人,自己没有可能。但是它还是想,在彼岸雕刻出自己,开始新的人生之后,默默的陪着她。

  终于,彼岸要死了。

  躺在床上,饭都吃不下。

  据说那天发生了件大事。天上,“参”和“商”这两颗永不能一起出现的星星,同时亮在了天幕上。

  宫商看着那两颗星星,心中一阵感伤,端着饭走到了彼岸的床前。

  拉开帐子,他却呆住了。

  彼岸的一头黑发散落在床上,脸上还是画着浓妆,但是一双凤眼安详地闭着,没了之前的盛气凌人。

  宫商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

  后来,即使最好事的人,也没见宫商埋了自己的主人。

  据说宫商用自己修了将近一百年修来的灵气全都传给了彼岸。

  宫商走了,据说那个叫共参商的也走了,在南海福地,与一只凤凰争夺千年神树木中土,被凤凰失手杀了。

  忘川茶舍,也已经是宫璃月的儿子在开了。

  时过境迁,事事休矣,唯独彼岸,一个人,孤寂的活在浩荡的人世间……

  奇女子

  故事终于讲完了。

  彼岸自己都松了口气,喝了一口杯里的茶,然后一挥手,将身边的木偶全都收了起来。

  屋里又和原来一样。

  第一次听彼岸夫人讲故事,何叶晴惊得说不出话来。

  彼岸夫人原来有这么多的故事。原来……这么会讲故事。

  过了很久,何叶晴怯生生的开口:“彼岸夫人……”

  “不用问了。我很好。”彼岸一语挑破了何叶晴要问什么“别叫我夫人了吧……现在已经没人爱我了。那个孩子……也不过是一个证明罢了啊……”

  彼岸沧桑的眉眼露出了几分难过。

  “这么些年来,也不知道有多少人为我付出了生命。”

  “我刚不也说了吗,唯独彼岸,一个人,孤寂的活在这浩荡的人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