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雨、猫

文皓静默。

凌宇低头又开始拆分电脑。

“抱歉。”

文皓只能说出这两个字。

当初那支队伍,是因为他这个队长擅自离队,才会四分五裂。

“真的觉得抱歉,就和我一起重新征战。”凌宇头也不抬。

“……抱歉。”

这第二声“抱歉”,更是饱含无限歉意和无奈。

凌宇抬头问:“昨天我没有追问你,然后现在这里只有我和你,能说明一下原因吗?”

“我已经找不到行动的理由了。”文皓说,“能让我去证明自己的人已经不存在了。”

“谁?”

“父母。”

“你老爸不是健在吗?”

“他已经不要我这个儿子了,那我也没有向他证明自己的必要了。”

凌宇没有再作评论,他曾经也是站在和文皓一样的立场上,所以他多少能够体会这份心情。

不只是他,天底下,还有无数为电竞梦而拼搏的青少年,也会站在这个立场上。

逐梦之路最大的拦路虎,永远是自己最亲的亲人。

“我理解你此刻的想法,不过,你总有一天会想明白的。”

成功把电脑拆解并分装成功的凌宇长吁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目光投向窗台的绿色小盆栽,“梦想,不是为了其他的什么,只是单纯地因为喜欢,才会去做。”

“我可能无法明白了。”文皓摇头道。

“无需争论。”

凌宇把早已收拾好的衣物装进行李箱,“想不明白,争论毫无意义,想明白了,也没有争论的必要了。”

“嗯。”文皓也知道他们双方要是互不服气,再怎么争论都是白费力气,毕竟,他们的脾气都是这么固执,“这箱奖杯我帮你搬走。”

“随便你了。”

凌宇的东西不算多,但也不少,两人来回搬了几次才搬完,回到千达广场又要把这些东西搬到宿舍里,确实是个苦力活。

天迹网吧的六周年庆典活动,在两人忙出忙进的时候,圆满地落幕了。

观众们在最后的感想,普遍认为这最后的决赛和冠军赛,远远不如那把半决赛来得精彩。

不过,总体来说,今年的活动,比以往的更为精彩,想必今日之后,天迹网吧的声名,只会传播得越来越远。

六点时分。

两人终于把所有东西都搬回了宿舍,文皓帮着把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整理一下,当初他自己的行李极为简单,就没有像凌宇这么麻烦。

若不是紫婷帮他买了新的衣物,那他的全部家产就只剩下那两套夏季的衣服了。

对比起来,凌宇的衣物就要多得多,好在衣柜足够大,他的衣服再多也就占了二分之一,即便加上文皓的衣服,仍还有富余的空间。

房间里唯一的一个办公桌,被凌宇直接霸占,开始组装他的电脑。

本来一般员工宿舍是没有这么多家具的,但听说这个房间以前是紫婷为客人留的,所以比较特殊——例如紫蕊就曾经住过几次,后来文皓来了才成为了他的宿舍。

在文皓准备关闭衣柜的时候,凌宇瞟了几眼,好奇道:“早上就觉得奇怪了,你衣服只有这丁点?”

“嗯,我离开时只带了两套夏装。”

凌宇立马明白了“离开”的另一层意思:“行,改天我陪你去买过冬的衣服。”

“这个不急,先去吃饭准备上班。”

“好。”

晚饭后,天空仿佛溃堤的大坝,滂沱大雨自天上倾泻,为整座城市遮上一面朦胧的纱帘。

夏天的大雨,声响如同无数骏马奔驰而过,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坐在柜台的文皓目光时不时地流向门口处,手边则是一把随时可以取走的折叠伞。

“这么担心啊?”

坐在一旁的凌宇一边摆弄电脑一边问。

下雨天,各行各业的生意都会受到影响,神耀网吧更是如此,往日的高峰期,如今却无人上门。

不过,客人没有增加,相对的,本就在网吧里的客人也没有怎么减少。

正好楼上就有餐厅,所以一时回不去的客人们也没有多余的忧虑,既然老天留客,那赏几分薄面还是要的。

“……”

文皓没有回答凌宇,但他表现出来的各种细微动作,都映衬了凌宇的想法是正确的。

“怎么说她都是个成年人了。”

“……”

文皓显然谈话兴致不高,凌宇也就作罢。

觉得无事可做时,凌宇起身便跑去端茶送水了,这么做的真实目的是趁机和茶水间的妹纸们联络联络感情。

盯着门口发呆,文皓怔怔失神。

已经多久没有过像现在这样,大雨天里,盼着一个人早早回来了呢?

漫无目的地摆弄着手机,背面的那种大头贴,不停地牵动文皓的内心。

明明之前那么多年未见,他都没有如此强烈的思念,为何现今只是短短一天,却能让他魂牵梦萦?

“打个电话吧。”

文皓的食指悬浮在紫婷的名字上面时,又抬首看了一眼外面蒙上一层雨帘的世界,忽然间,他的瞳孔剧烈收缩,猛地放下手机,右手迅雷般操起雨伞。

正好凌宇从茶水间心满意足地返回,便见到文皓如一阵飓风从身前刮出。

“卧槽,看把你急的。”差点被刮倒的凌宇骂骂咧咧地稳住身形,望着文皓的背影,咕哝道,“这酸臭味真呛鼻。”

走出大门,撑开雨伞,文皓毫不犹豫地钻进大雨之中,仿若破浪的帆船。

雨幕中,熟悉的身影正焦急地奔跑着。

文皓脚步逐渐放缓,手中的伞却在加速递出。

人儿双手紧紧环抱胸前,柳眉紧锁,满脸愁容,但不是因为湿透的娇躯,而是有着其他的原因。

当她看到文皓担忧的眼神时,眸中的愁,转变成了喜,仿佛压抑住的情感即将爆发。

踩着一地水渍,二人回到网吧门口。

凌宇拿着一包纸巾在门口等待着,第一时间就迎了上来:“怎么淋雨了?地下停车场过来不是有遮雨的地吗?”

文皓则留意到紫婷紧紧护在怀中的小家伙。

那是一只瑟瑟发抖的白色小奶猫。

“快上楼!”

紫婷小脸满是焦急,还未站定就朝着电梯间跑去,而她的话,显然是对文皓说的。

“啊?”凌宇一脸懵逼,都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文皓直接把雨伞塞给他,道:“你先看会,我上去一下。”

“咦?!”

凌宇一头雾水地看着两人上了楼。

紫婷稍微等了一下电梯后,便改变主意走步梯,文皓紧跟着她。

一路小跑,紫婷香汗和雨水早已混在一起。

文皓头一次看到她如此焦急。

回到房间,紫婷急忙冲进沐浴间拿起自己的毛巾裹住怀中的小奶猫,细心地擦拭起来。

那是一只眼睛刚睁开不久的小奶猫,像一个布娃娃,十分可爱,现在估计是着了凉,气色萎靡,一直在打冷颤。

文皓走去梳妆台,凭直觉找到了吹风筒,插上电源,打开暖风。

“我从停车场出来,听到它的叫声,才发现它在街道上淋着雨。”紫婷道,大眼睛中有着点点晶莹,“我没看到它妈妈,可能是出意外了,也可能是它被遗弃了。”

“但它遇到了你。”

这是此刻文皓唯一能想到的安慰话语。

他心中有些意外,紫婷身为贵族大小姐,平日所被灌输的常识应该是无视并远离这些“肮脏低贱”的生命才对。

不要说文皓自己,相信这世上大多数人,眼中并没有这些弱小的生命,在那种时候,躲雨都来不及,更别说去理会小奶猫那一声声发自灵魂深处的呼救。

就像谁会因为踩死一只蚂蚁感到悲伤?

天底下,流浪猫流浪狗千千万万,又有多少人去关心在意过?

似乎感受到了熟悉的安全感,小奶猫轻轻地唤了几声。

温柔的玉手轻轻抚摸小奶猫的身体。

被雨水冲洗过的毛发没有灰尘污渍,呈现出本来的白净,同时又让人心疼,到底在雨中呆了多久,才能让这身毛发变得如此干净?

“乖乖,别怕,没事了。”紫婷柔声道,“以后我就是你的妈妈,再也不会让你受苦了。”

文皓心中觉得有趣,你自己都还是个要让人担心的小丫头,居然还想做妈妈?

站在紫婷身旁,待吹风筒把小奶猫的毛发吹干后,紫婷依然疼爱地帮小猫擦拭温暖着身体。

她的注意力在小奶猫的身上。

他的注意力在她的身上。

她浑然忘记自己也是一只落汤鸡,她担心它,他担心她。

稍作迟疑,文皓抬起自己的左手,轻轻地捋起一撮青丝,小心地用吹风筒烘干,然后放下,重复。

紫婷因文皓的动作一惊,却未抗拒,垂着小脑袋,仿佛心思全在小奶猫身上,殊不知,耳根已红得透彻。

“小白,你在这里看一下小小白。”感觉头发似已吹干,紫婷埋首转身,把小奶猫塞给文皓,“我去换件衣服。”

“哦,好。”文皓匆忙用左手抱住,过了一会儿,才注意到一个重要的地方,“等等,小小白?”

然而紫婷已经从衣柜随意顺走一套衣物,飞也似地窜进沐浴间了。

哭笑不得的文皓把吹风筒放回原位,并把小奶猫放到地板上,蹲下身,怔怔地观察着在毛巾上笨拙地爬行的小奶猫。

不久后,紫婷换完干爽的新衣物,留下一句“去厨房温些牛奶”后,像是在逃避什么一样急忙跑开,留下无言以对的文皓。

刚刚我做的过火了吗?

文皓不懂。

小小白蜷缩着身子,躲在一角。

文皓轻轻地抚摸着它,自言自语道:“她是你的妈妈,那我是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