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鹤鸣九皋

埃德加被侍卫乌尔夫叫醒,这个来自贝尼西亚伯爵麾下的丹麦人现在是一名骑兵军官,王子看着熹微的晨光从帐外透进来,打着哈欠:“什么时候了?”

“刚刚日出,大人。”乌尔夫说,“再过一个钟点军队就会整理营帐,各位大人已经在等候您了。”

“有什么早餐吗?”埃德加下意识问道。

“大人,现在只有面包、洋葱和野莓。”丹麦人答道。

“好吧,给我一份。见鬼,或许这就是我的最后一顿早餐了。”埃德加忍不住自嘲道。

丹麦人离开了,埃德加开始起身,一名侍从为他穿上亚麻布戎服,系好佩着皮革小刀鞘的腰带,并将王子的长剑取来。埃德加抚摸着镶银裹海豹皮的剑鞘,熟练地佩带上,又从侍从手上接过自己的马鞭,走出帐外。

士兵们已经在整理着柴火、木桶等杂物,早晨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丝淡烟,丹麦人举着一个木盘走来,王子直接将自己的早餐抓起:“乌尔夫,现在把伯爵们请来吧。”

边吃着早餐,埃德加听营务官做了例行的晨报,确认了从各营已备人数到战马的刍秣饮水等细务后,刚好各位贵族已经到了帐殿,王子放下早餐,问候众人后下达了命令:“今天向约克进发,全军做好下午渡过约尔河的准备,侦察和占领桥梁都由北安普顿伯爵的骑兵中队负责,我会带领主力,诺森布里亚伯爵和达勒姆郡长负责守护所有辎重车辆。如果前军遇到敌人拦截,应立即返回报告,诺曼人就在我们前面,请各位大人做好今日战斗的准备。”

营中轰然响应,根据半年来的演练,开始各司其职,新加入的麦西亚人和达勒姆民兵也有条不紊地开始拔营。

预料到很快会和敌军接触,行军的骑士和士兵都披戴整齐,随时预备裹粮坐甲,与敌相遇。埃德加王子身上穿一件红色衬甲,外罩长锁子甲,锁子铁帽上是一顶诺曼式护鼻盔,前面雕刻着飞龙的纹饰,另戴一副锁子手套,靴子后方用革带紧扎着镶金马刺,他纵身上马,下令全军出发,刹那间四周的鸟雀都飞出树丛,仿佛天地忽然苏醒了。

早晨的清凉很快被太阳驱散,在沉默中行军的英格兰人忽然开始齐声唱起战歌:

“磨砺钢铁,白龙的子孙!

点燃火炬,亨吉斯特的儿女!

钢铁闪耀,非为宴厅雕饰,

坚硬宽阔,寒芒锋锐。

火炬明亮,非为新娘春闺,

光烟缭绕,青紫如灼硫磺。

磨砺钢铁,乌鸦嘶声尖叫!

点燃火炬,魔王泽内博克怒号!

黑云压向塞恩堡垒,云端苍鹰长唳横击。

不要出声,黑云上的灰色骑士,

你的盛宴已经备好!”

半日的路程很快越过,靠近中午时,埃德加王子似乎觉得自己听见河水的声音,正在疑惑间,只见迎面驰来几名骑士,他们很快冲到王子前方,为首的那个高大骑士大声回报:“大人,诺曼人就在前面,敌人已经发现我军,北安普顿伯爵正率军返回!”

埃德加闻言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用威严的声音答道:“知道了,换一匹马,替我传令全军开始列阵。”王子很快下达了详细的命令,这时候前队的骑士们也赶到了,便根据后续的指令加入了正在整队的英格兰人阵列。

王子的中队右侧是一名来自伦敦的塞恩,他紧握着猎猎飘动的飞龙旗标,激动地看着一身铁衣的英格兰骑士们在自己身旁排列整齐,如蓄势待发的猎犬一般。这个年轻的骑手感到自己的心脏在快速跳动,根据英格兰人的传统,国王的军队中,肯特人有着率先出刃接敌的特权,而守护王室旗帜,扈卫国王本人,则是伦敦人的传统权利,他是埃德加麾下的英格兰军队里唯一出身伦敦的塞恩,因此获得了这个执王室旗标的光荣位置,此时正值日中,他手中的飞龙旗标反射出金色的光芒,在四周的金铁中间熠熠生辉。

罗伯特伯爵到达这片战场时,见到的是已经列阵完毕的英格兰全军,阳光朝诺曼人的方向照射,面前的敌军铁马一眼望去,明光耀目,然而伯爵却显得异常兴奋,仿佛闻到血腥的猛兽一样。诺曼人清一色是骑兵,他们并没有受到敌人军容的震动,只是漠然地缓缓进入战场,唯有他们座下的马匹不时打着响鼻,或许对日光感到有些不适应。埃夫勒的于格在诺曼人的第一列中,作为一名家族中的次子,这个诺曼骑士渴望在英格兰获得自己的领地,对面的英格兰人并不算很多,却有半数骑在马背上,这让他感到有些不屑。在黑斯廷斯时,哈罗德国王的侍卫们挥舞丹麦斧向诺曼骑士猛烈攻击,曾经让他对英格兰勇士步战的技巧感到警惧,但是随着哈罗德的三千名精锐王家侍卫烟消云散,英格兰人还有谁能够挡住诺曼人的铁骑?连曾经和挪威人大战的麦西亚伯爵与诺森布里亚伯爵在自己的马蹄下都显得不堪一击,诺曼人的威力,眼前这些试图邯郸学步的可悲菜鸟们难道能够阻挡得了么?

如同烈火一样的诺曼骑士们很快从一条长龙变成了波浪的形状:罗伯特伯爵并没有因为优势而轻视敌人,按照诺曼人的战争方式,他将整整九百名骑士组成了前后三个战列(bataille),每个战列由十二个支队(conroi)组成,这些二三十人的支队各自排成两行,如铁索相连一般紧密地结合,他们的剑矛似乎发出慑人的毒焰,在如林战阵中丛丛燃烧。

莫卡伯爵脸色有些发白,他身旁的麦西亚人也紧张地握住盾牌和武器,或许为了给己方鼓气,英格兰人忽然开始发出“乌特”的吟咏声,他们一边咏唱,一边用武器敲击自己的盾牌,这是曾经响彻黑斯廷斯战场的战吼声,起初是低吟浅唱,逐渐如同波纹扩散一般越来越响,直到成为一片片冲破四野,声闻云霄的怒号。这个仿佛古代异教大军再临的奇特场面让不少诺曼人想起了昔年的血战,英格兰人的稀薄战线恍惚变成了当初那一堵坚如磐石的铁墙,一种战斗的狂热终于降临到这些原本显得懒洋洋的骑士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