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开天门·南城剑聚百万

深夜庭院内,萧殊站在树下,院内落叶纷纷。

“如此偏见,依我看立道难矣。”

少年的话仍在耳边。

这天门当真如此难开?

萧殊注视着自己手上那一如既往暗淡的红色念珠,再一次想起那梦境中的红衣人,心头顿时明澈,自己从来都不是为了什么成仙而修行,从前是为了活下去,而现在……

什么仙道,魔道,我萧殊唯有一人一剑!

心定一念,万般思绪尽空,眼中再无他物,萧殊凝神入境,剑意弥散开来,不待它时,今日便要强开天门,手轻抬,道一声“剑。”

几乎在这一瞬间,远在雁州青云宗剑冢内的张道全正在倒茶的手轻轻一滞,背上紫檀木匣鸣颤不止,他拍了拍木匣,轻笑一声道“想去就去吧。”

太阿,昆吾,赤宵,天地人三剑顿时出鞘如虹,剑罡迎风而涨,化作三道光华朝着沐州南城而去,其速度之快肉眼难及。

张道全站起身子,手一压,剑冢内不断震颤的万剑顿时安静了下来,遥望着那一轮皎月道“吾道不孤,贫道无他,便以这三剑助你一开天门。”

胤州虚幻之境内的白使似有所感,抬头北望,轻道一声“去。”

三尺秋水在月色下化作白色匹练飞入高空,朝沐州而去。

青州钟山之上,青玄子在崖边抚琴,忽觉天问躁动,自行出鞘在天空中盘旋了三周,一道剑光朝沐州方向斩出,在月色下宛如凝如一道清泉,随即直直的落下,插在青玄子身前。

万剑齐动,共赴沐州。

蔚为奇观,不出片刻,整个南城上空竟成剑海,林立上空,遮天蔽日,不见日月风云,唯有剑光冷冷,辛亏此刻正值夜深,没有什么人,不然这一幕注定要被人记载下来,传为神话。

不断到来的剑仍未休止,越来越多,层层叠叠,萧殊闭目持剑而立,他还在等,等自己剑意攀升至极点的那一刻。

一道道雷电打落,似乎想要将这个强开天门的人彻底磨灭,却被那冲霄的剑气一击而散,巍巍剑海,便是这天也奈何不得!

萧殊忽然睁开眼睛,正值此时,天边最后五把剑飞来,正是天地人三剑,三尺秋水,以及一抹虚幻的剑影天问。

“去。”

萧殊手一松,红叶腾空而起,直冲云霄,百万剑海随之而动,跟随在红叶之后,化作一条游龙,直冲天际,不惧雷霆万钧,像是要把这天都撕开一个口子。

“古来多少传奇剑者,老死天门前,他就能成功?”湘玥楼上,白衣女子一边喝着酒一边醉意醺然的看着那条气势惊人的剑潮游龙。

“他能。”玲珑子淡然说道,却仍是低头抚琴。

“为何?”

“忘我剑者,他若出剑,天门也挡不得。”

南城街上。

“南北,你看那是什么?”少女抬头指了指天空。

“鱼儿想跃出水面,那是溅起来的水花。”少年头也不抬的说道。

“也就你能说的这么轻巧,我可是看到了一片剑海!”

“剑海又如何,天道面前,万物皆虚,强行借道开天门,本就是不智之举,他这般孤注一掷,若天门不开,只怕他的剑道将毁于一旦。”少年叹息道。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赶紧跑!我可不想被殃及鱼池。”

王半仙此刻睡得正香,突然一声响雷将他惊醒,说不出的压抑感让他连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就赶紧爬下了床,打开门便是一阵冷风,冻得他一阵哆嗦,眼前不断飘落的白絮,伸手接过,竟是霜雪。

七八月落雪一反常态,抬头一看,顿时呆愣的片刻,低头揉了揉眼睛,想来是睡迷糊了,怎地看到了一条龙,再抬头,定睛一看,还真没看错,就是一条由剑组成的千丈游龙在天空盘旋,一道道紫色雷霆落在龙身上,每一下都有残剑从龙身上掉落下来。

“我当如何,大半夜不睡觉,偏要开这天门,这下可好,自身不足也就罢了,还偏偏引得万剑齐聚,本仙倒要看看你怎么个收场。”王半仙没睡舒畅,心中有些不爽利,进屋穿好衣服,搬了把小椅子坐在门前,他打定主意要好好看看这场与天斗的好戏。

当世修者最难的两道死关,便是开天门和登仙道,前者全无方向可言,全凭感觉去寻,多少人蹉跎一世也只能老死在天玄境,而后者要历劫褪凡,舍下一身凡骨肉胎,痛苦之处更是难以言表。

古今诸多修者,不乏天纵奇才,可依旧是天人境寥寥,登仙者寥寥,今朝前后百年只出了一个瑜子涵。

今日,七月夜落寒雪,南城剑聚百万。

小院内的时间似乎静止了一般,萧殊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形同枯木,可若定睛看去,却能发现他右手的指尖不断的颤动,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让那盘旋天际的剑潮随之而动。

随着剑意不断的攀升,那些剑似乎就在眼前,萧殊甚至看到了每一把剑身上的伤痕磨损,每一次擦拭后仍残留的血腥味,每一道雷霆落下便击碎数十柄剑,碎裂之声不绝于耳。

萧殊只觉头疼欲裂,即便是他这等境界,也难以统御如此庞杂的剑道,不消片刻就有些难以为继,气息渐弱。

欲开天门,需明道明心,而这恰恰就是萧殊的不足之处,这段时间萧殊一直想要悟出自己的道,可仿佛总是差了那么一筹,自己已经明心,却还需明道才是。

萧殊脑海里唯有一个字,借!

借剑明道!

既然一把剑不足以开天门,那么就借天下剑。

这本不是什么正途,但却是萧殊能想到的唯一一个办法,若按寻常办法慢慢悟道的话,也许再十年,再二十年也不一定能够做到,说白了,萧殊这一次就是赶鸭子上架,决定强行逼一逼自己。

这不是他突然决定的,而是那越来越明显的烦躁感,让萧殊心生忧患,忘我心境本是他最大的依仗,可此临近天人之际,心绪愈发不稳,万一失控,境界就此跌落也不是不可能,甚至迷失自我陷入狂乱。

心境澄澈的瞬间,萧殊便知时机到了,错过此刻,下一次不知又在何时。

不过萧殊不曾想到会有如此多的剑愿意相助自己,无论是名剑也好,寻常铁剑也罢,更想不到的是,此举引得天地异象,雷霆万钧,将剑潮逐渐打落。

但此刻他无暇分心,百万剑自有百万剑道,一人一心怎堪承受,即便沉入忘我之中,心神亦是慢慢被庞杂的剑道所吞没,自身剑意逐渐涣散,加之天罚雷霆,萧殊只觉得越来越吃力。

随着最后一道雷霆落下,遮天蔽日的剑潮被打散成漫天流星,余温未消的残剑犹如火雨,如果任由这般下去,半个沐州都将在这一夜毁于一旦。

“结束了。”少年叹息道。

“忘我剑者?不过如此。”白衣少女轻笑一声,玲珑子沉默不言,自顾自弹着琴,至始至终她都没有抬头看过一眼。

“古话说得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现在的年轻人啊,心比天高,都想一步登天,只可惜一个个的命比纸薄。”王半仙摇了摇头。

萧殊屈膝跪在了地上,眼神愈发冷漠,不带一丝情绪,也许自己初入剑道之时的确不是自愿选择,但现在,若就此磨灭的话,自己真的就什么也不剩,还谈什么追寻,谈什么选择,一切都是空话。

自己真的太过冲动了吗?

也许在等几年会更好?

剑意在消散,即使自己仍在尽全力保持心神清明,可依旧如同那漫天下落的剑雨,一点点归于沉寂。

“回去吧。”萧殊叹了口气,轻轻吐出三个字,再一次顶着巨大的压力站起身子,右手一抬,原本下落的剑雨势头一缓,声声剑鸣响彻天地之间,如悲如泣。

尚且完好的剑在萧殊头顶盘旋了三遭,一一离去。

残破的剑则如归巢,纷纷被萧殊的所牵引着落在身旁,也幸亏周围的村民都搬走了,密密麻麻的插满了断剑,甚至连落脚之处都没有。

红叶剑宛如一位老友,静静的悬停在萧殊身前,猩红的剑身上多了些许伤痕,那是强行承接天雷的伤痕,正如那归去的太阿,昆吾,赤宵,三尺秋水,每一把剑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丝伤痕。

这是它们自己的选择,即便明知道会如此,它们还是选择来此。

萧殊目送那些远去的飞剑,低头环视周身,断剑林立,宛如剑的坟墓,他握住红叶,将其收回伞中,低声道“谢谢。”

这一夜南城多了一片万剑坪,世上却少了一位天玄剑者。

那夜之后,萧殊眼中多了一抹淡然,也许他忘我依旧,也许他心境依旧,只是他的剑道在这一晚后已经不复存在。

但他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头看到自己那被万剑洞穿的小屋子,不由呆楞了一下,将屋内的剑一把又一把的拔出来,堆在一起,然后又一把把的插在院子内,直没剑柄,彻底埋入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