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太微门下

就在危急时刻,空中忽然传来一声炸雷般的巨响。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一把长枪已直贯而下,如奔雷坠石,如高崖飞瀑,势夺天地之威。那头领刚反应起要拿什么东西遮挡,那长枪已自他顶门透入,直刺到脚,把他整个身子都钉在地上,枪杆露在外面犹有五六尺,震个不停。

所有的人都像被这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枪给震飞了魂魄,好半天都说不出一个字。过了好半晌,那群黑衣人才慌乱地端起火器,指着空中,牙关打颤道:“谁……谁杀了老大……出来……”

林溢寒和姜若瀛却惊喜万分道:“杨大哥!你终于来了!”

只见杨影尘倚着一只高树的枝桠,一手提着酒壶,另一只手捂着哈欠连连的嘴,眯着眼道:“我说各位大哥,以后办事改在白天,给人留点睡觉时间行不?”他肚子上还盘坐着一个毛团儿,正是白苏。

“胡说!老子们爱……爱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弟兄们,快放火器,给老大报仇!”那帮黑衣人悲愤道。强敌在前,他们再也顾不得节省,将所有的火器都拿出来,一齐发射。一时间漫天都是火光,照得天宇耀如白日。无边的烈焰将杨影尘团团包裹在其中。他依旧好整以暇地躺着,但手却捏成如意状,口中开始吟唱咒法:“飞廉之魅,风后之灵,卦在重巽,风从我命!”吟唱之间,忽有阵阵长风自他袖间吹出,在空中凝聚为一个白色的巨神,鸟头鹿身,胯下一条青色蟠龙。巨神长吸一口气,将所有的火器一股脑都吸入腹中。它被火焰烧得通体赤红,一声嘶吼,猛夹龙腹;那青龙摇动长尾,往云空高飞而去,越来越远,就如一团被夕阳染透的彤云,渐渐消逝在天边。

“你……你竟会风神咒!你究竟是何人?!”那帮黑衣人惊恐道。

“我是何人,与你们有何干系?行走江湖,保命的第一要义便是:打不过就赶紧跑吧!”杨影尘笑道。

那群黑衣人踟蹰在原地,既没有跑路,也没有向杨影尘出手,而是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

杨影尘道:“你们想找我报仇,但所有火器都没了,再打下去无异以卵击石。不报仇吧,又觉得太窝囊太不讲义气,再说连是谁都不知道,所以打也不是,逃也不是,对吧?”

那帮黑衣人被说中了心事,不禁颇有些尴尬。

杨影尘道:“我看,不如你们回去,和你们教主应玺说,有个叫杨影尘的家伙,想和他比试一番,还望应教主不吝赐教。若有应承,对这小鸢儿说声‘诺’就是。”说罢,他又抛下一只小纸鸢,那鸢儿又稳又准地飞到一名黑衣人的手中。

“原来你就是这几年在江湖上闯下好大名头的鸢侠。输在你手下,我们无话可说。我们会把你的邀约转告给教主。教主自会替我们给老大报仇。弟兄们,我们走。”说罢,那群黑衣人收起网,走到惊云枪边,想把长枪从地上拔出,好收殓头领的尸体。不料惊云枪深陷地中,他们拔了好半天都撼动不了分毫。

杨影尘在树枝上一扬手,那枪立刻从头领的尸体中挣脱出,飞回他手中。奇妙的是,枪身上除了荧荧的紫光外,一点血迹也不曾沾染。

那帮黑衣人这才抬着老大的尸体,一并隐入深林中去了。

杨影尘托着白苏从空中跃下,看着姜若瀛,道:“若不是白苏找到我,你们此时已不知被带到何处去了。如此深夜,不乖乖待屋里睡觉,出来乱跑做什么?!”

姜若瀛微笑道:“杨大哥,我们当时看到有好多黑影追着一个白影,就是这位姐姐,很好奇,所以就跟着过来了。后来情况危急,溢寒哥哥想都没想就跳出去帮忙,我一边让白苏循着杨大哥的气味去寻找;一边偷偷潜到林中去,叫醒这些梅花妹妹们,用幻术给她们易容改装,变成天虞剑派的弟子。我自己则伪装成如沫仙子,以为这样就能把他们给吓走,没想到还是露了馅。幸好白苏真的不辱使命,把杨大哥找来了。”

白苏跳回姜若瀛的肩上,在她耳边欢快地叫了几声。若瀛笑道:“杨大哥,白苏说,她只不过是闻着哪里酒味最重,便去哪里罢了。”

杨影尘点点头:“不错,孟极确是这世上嗅觉最灵敏的物类了。若瀛,你以后不可再如此胡闹!幻术只可用来迷惑人一时,终非长久之计。你灵力超卓,以后不妨多习练些仙法,不唯自保,更可救人。”

林溢寒道:“杨大哥,若不是若瀛当时集中生智,我和这位沈挽昔姐姐也没法撑到杨大哥赶来了。若瀛,你怎识得天虞剑派掌门的模样,难道你曾见过她么?”

若瀛忙摇摇头,道:“怎么会?只不过我爹曾和她有过一面之缘,爹又擅长丹青,便画了下来。我自小在宫中便常看到,自然就记住了。”她走到那些小花妖身旁,歉疚道:“不好意思,我只是说请你们帮忙玩个游戏,没想到竟给你们带来了危险。被弄得痛不痛?”

梅蕊摇摆着碧绿色的叶子手,咧开嘴笑道:“不要紧的!这帮坏蛋拿火烧我们的森林,我们都愿意帮姐姐把他们吓唬走!”她又给林溢寒他们一一介绍她的姐妹们梅萼、梅枝、梅叶……那几个小姑娘还在为刚才的临阵脱逃惭愧不已呢。

杨影尘看向适才一直在旁边默默伫立的沈挽昔。

“为何放走他们?”沈挽昔忽然问。

“我一向只诛首恶。”杨影尘耸耸肩。

沈挽昔有些激动道:“你可知他们一路用火器害了多少条性命?我几次想从中阻挠,不但没成功,反被他们缀上了,一直追到这里。你就这么放了他们,他们又不知道要犯下多少罪孽。”

杨影尘淡淡道:“他们的火器我已尽数用风神咒卷走。以他们的功夫伤不了几个修行的弟子。”

沈挽昔摇头道:“我曾听说过许多有关鸢侠杨影尘故事,知道鸢侠宅心仁厚,不喜多伤人命,往往在诛杀恶人后,反庇佑他的亲友。这种做法我也赞同。不过杨兄昔日乃是对人,今日乃是对魔。人纵然堕入恶道,善根未绝,仍有悔改之可能。而魔与人族类相异,生性残忍嗜杀,善根断绝,万万不可能改过。既然如此,为守护苍生,除魔当务尽。”

杨影尘道:“我并非什么大侠,姑娘若不高兴我的行事方式,那也随你。”

沈挽昔欲言又止,过了半晌才低声说:“无论如何……谢谢你救了我。”

杨影尘摆手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你是哪一派弟子,为何孤身行走江湖?”

沈挽昔道:“我是太微阁门下,掌门师父让我们分头行动,遇到有麻烦的帮派便加以援手。”

听见“太微阁”三个字,杨影尘脸色一变,现出既悲痛,又憎恨的表情。他的口气也瞬间变得冷硬和不屑:“太微阁?!掌门师父?!哼哼!你竟然是项宇初那老儿的弟子?可悲啊可悲!那老儿可曾告诉过你,他有多残忍自私?!”

沈挽昔雪白的脸上因生气而泛起一晕赤红:“你——不许污辱掌门师父!”

杨影尘冷笑道:“你若是知道他的真面目,便会因为摊上这样的师父而羞愧不已了。”

沈挽昔气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脸憋得通红,呼吸也变得重浊。她忽然锵地一声从背后拔出风凝剑,指向杨影尘,怒道:“家师清名不容你如此诋毁。挽昔虽不才,也不得不以手中此剑,维护师门尊严!”

杨影尘盯着她手中的利剑,赞道:“好剑!那老儿看来颇器重你,竟将太微五剑中的风凝剑传与了你。只可惜你功力未到,发挥不出她实力的三成。不如将它让给我吧!”说话间,他将惊云枪插在地上,竟以一对肉掌去夺沈挽昔手中的利剑。

沈挽昔一抖剑尖,迎向杨影尘的肉掌;眼看剑尖就要刺中他的手心,忽然一阵狂风袭体,她硬生生被往后吹了好几尺;杨影尘则随风而来,飞掠到她身侧,手拿向她腕部。

沈挽昔忙运剑平砍向侧面的杨影尘,剑未到,剑气已经发出嗤嗤的破空声。但杨影尘就如风中的柳枝,借着力道往空中一荡,便避开了剑风,身子如苍鹰搏兔,仍是扑向沈挽昔手中的剑。

沈挽昔的剑在空中飞舞盘旋,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剑招如行云流水层出不穷,剑气也越来越劲健,如龙吟虎啸。但杨影尘就如在这剑的影子,无论她怎么舞动,影子都紧紧缀着剑,剑却伤不了影子分毫。

杨影尘在空中飘飞,青袍猎猎,长发洒然,恍然天际中人。他笑道:“姑娘,你的剑法还不错,只是少了点狠辣决绝之意。看来你并非真的想杀我。”

沈挽昔一听这话,剑舞得更快更急了,但之前强行使出“九天冰玄剑诀”,已然耗费了太多真气;此刻,焦躁之下,她的剑法已经有些失了方寸。冷不防杨影尘一掌拍向她面门,沈挽昔忙提剑格挡,却不料这一掌只是虚招;他的另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捏住了剑柄,轻轻一使劲,那剑便到了他手中。

杨影尘一握上剑柄,风凝剑就如同遇见了多年未见的故知,发出清越的剑鸣声,浑身蓝光如水流,顺着剑柄流到杨影尘身体里,又流回剑身。

沈挽昔脸色惨白,黯然道:“人剑如侣之境……挽昔不才,剑法达不到你的修为,无力维护师父的清誉,更失落师父亲赐的宝剑,唯有以死谢罪。”她本就清丽脱俗,此刻满面愁容,更如山色空蒙,美得叫人心疼。只见她素手一挥,往颈中切去。

溢寒若瀛和那些小花妖都惊呼起来。杨影尘忙箭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放手!我虽武力低微,但太微阁的弟子,岂容你如此羞辱!”沈挽昔使劲摇着被杨影尘钳住的手,但哪里动得了分毫。

杨影尘将剑塞回她手中,摇头道:“我又岂会真的贪图你的剑?真不知那老儿怎么教的你。言语不合便动手,动手打不过便抹脖子。枉你长得如花似玉的,竟一点不知自爱。就这么死了,岂不可惜?”

沈挽昔怒气仍未平复,狠狠瞪了他一眼,斩截道:“若你还是言语辱及师门,不管打不打得过你,我都要和你拼死一战,大不了被你杀了便是!”说罢,她别过身子,径直往镇子里去了,纤弱的背影消失在长街的拐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