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节 危险的伤者(后篇)
黑影睁开眼睛的时候,闻到了飘在空气中的甜香味道。他还没有完全清醒,便转着脖子寻找香味的来源。现在他饥肠辘辘,哪怕是平时他最讨厌的腊肠,此刻他也能一口吞一整盘下去。
几秒过后,意识渐渐填满了他的大脑。
我……我这是在……
记忆有些混乱,这或许是因为他在昏迷过去之前就因为体力的过度流失而有些迷迷糊糊的。他只记得自己一路从兴和小区跌跌撞撞地走出来,按照他之前的调查避过了所有监控。但他应该没能走太远,那么这里应该还是在兴和小区附近。
话说……
他抬起有些沉重的手臂,擦了擦眼角的污垢,看清了这个房间的布置。
这应该是套房。透过敞开的屋门,他可以看到客厅的布置以及对面的另一个小间——那里传来抽油烟机特有的“呜呜”声,因此应该是厨房。他好像还听到女孩子咳嗽的动静,也许只是一种错觉。
他看了看身上纯白色的被子,又四下望了一圈,打量着房间里的布置。
十分朴素的房间。对,如果真的是女孩子的房间,应该用“素雅”来形容,但是这里完全找不到能配得上“雅”字的装扮,只剩下“素”。身下铺着凉席的木板床也是,简洁的办公电脑桌也是,甚至连桌上存放硬币的容器都只是套了几层的一次性塑料杯子。谁都不会相信这会是一个女生的房间。
说到底,在大街上昏倒过去之后就算被好心人救起,也应该是被送进医院,怎么可能会送进女孩子的房间?这个想法让黑影有些想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天底下的光棍儿都不要想辙了,饿自己几顿然后去大街上躺着就行了。
然后……
“啊,你醒了?刚好我把菜做好了,米饭也煮好了。你感觉怎么样?身上有没有力气?胳膊能不能抬起来?要不要我给你架个床上小桌?还是你下床过来吃点?”
走进屋里的女孩子身穿着鹅黄色的T恤和白马裤,没穿围裙,脚下的拖鞋踢踢踏踏。她丝毫不顾黑影的惊愕,一张嘴便说了一长串话,然后熟练地把手搭上他的额头,似是想要试试他的体温。
黑影条件发射般举起手来想要抓住她的手腕,却被她一巴掌打开——
“老实点儿,别乱动!”
黑影瞪大了眼睛,一时愣在了那里。他体格强壮,虽然比不上家喻户晓的施瓦辛格,但一般人第一眼看到他都难免要瑟缩一下,不敢轻易惹他。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嗯……还好,可能有点儿低烧,等下我给你拿个体温计再量量。”
她直起身体,顺手指了指衣架,又指指床头柜:“你的衣服挂那儿了——先说好啊,我只是脱了你衣服而已,可没对你做什么哈。另外你的东西都堆那儿了,我也没动。现在这天又热又闷的你说你还捂得那么严实干嘛?我这儿没有男人穿的衣服,你要是嫌自己身上这件儿汗臭太重,一会儿可以脱了,光着脊梁也行。反正我都三十岁的人了也不怕你。”
黑影的嘴角有些抽搐。
这就是一女流氓啊。他想。
只能说他见识短浅,估计平时和女性打交道的机会也不多,否则他就会发现自己的想法有多浅薄。
如果这样也算流氓,那这种流氓在远东简直遍地都是了。
人们给这种性格爽朗大方的女性起了一个合适的称呼——
女汉子。
他想了一下,问道:
“你是……医生吗?”
“不是啊。”女子一手叉腰,“我是护士!”
“护士跟医生有什么不同的?”黑影嘟哝,“干的活儿不都差不多吗?”
“医生工资高。”女子直白地说道。
黑影被噎了一下。
……好吧,这也算是一种差别。
这个女人的说话方式和眼下的状况让黑影有些看不清摸不透,这使他生出一种焦躁的感觉。他看着那女人毫无防备地走进客厅,她从一只白色药箱中取出一支玻璃棍,又吹着口哨走回来。他心里盘算着一些特殊的事情。
所谓“特殊”,就是一般人不会随随便便装在脑子里的事情。
他看着那女人细嫩白皙的颈子。如果他的胳膊能够使上力气的话,那样脆弱的部位只要轻轻拧一下就可以折断。
对,就像前两天晚上……
这样想着的同时,黑影庞大的身躯居然轻轻颤抖了一下,某种莫名的感情上涌,他觉得自己心中发烫。
不过现在,要使力有些不太方便,贸然行事可能会打草惊蛇。
黑影扭头朝一旁望去。那个女人确实没说谎,他身上所有的东西都堆在床头柜上。那个军绿色的口袋式书包上面打的活扣没有解开过的痕迹,其它东西也一样不少。如果这个女人真像她表现得这般傻乎乎的,什么都没有察觉到,那么放过她也未尝不可。只是……
以防万一。
他想着。
他那把匕首和一个棕色皮套的笔记本放在一起,只要伸手便可握住。那东西是他用以护身的灵具,不管是对灵还是对人均有效果。对灵可以发挥出近似于断灵眼的效果,而对人的话,只要划出一道伤口,便会让人流血不止。
但一定要做的话,还不能让这个女人发出声音。因此必须对颈部之类的要害下手。
黑影努力挪动着自己的身体,调整了一下姿势。他刻意问道:
“那个……你是把我从外面背回来的吗?有没有被别人看见?”
“嗯?没有哦。”女人完全不知道他的心思,她直截了当地答道,“这儿的房东奶奶虽然不禁止朋友留宿,但她可不会接受陌生人擅自住下。所以我背你进来的时候也没让她知道。另外你待在这儿的时候,也要小心不要发出声音,最好不要被她察觉到。万一真的碰面了,你就说是我乡下来的表哥,身体不适来城里看病,暂住两天,很快就走。”
……真是破绽百出的谎言,你就不能编个更好点儿的借口么?
黑影忍不住在心中吐槽。但他实际上觉得没关系,因为这个女人已经注定活不长了。
“体温计,喏,你自己夹在腋下。”女人把那支玻璃棍递给他。
黑影本以为护士的家中应该有更高级的医疗用品才是,没想到还是那种传统的水银体温计。
不过,怎样都无所谓。
“我……胳膊有些没力气,麻烦你帮帮我……”黑影故作难受地说道。
女人哼了一声,撇了撇嘴:“你这男人可真够麻烦的,刚才给我添乱的时候不是挺有精神的吗?该不会是想趁机占我便宜吧?我可警告你哦,你要是不老实,我真大嘴巴抽你哦!”
她凶狠地发出威胁,可却向着黑影弯下腰去,一边抱怨着“你身上臭死了”,一边抬起他左边胳膊将体温计塞进去。在这个过程中,她并没有注意到黑影右手的异常动作——
他的手指轻轻用力,握住了匕首的刀柄。
“呵呵……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呀?”黑影假笑着,试图以对话来分散女人的注意力。
“喻婉淑。”女人撩了一下头发,简短地答道。
黑影的右手猛地颤抖了一下,匕首从手中滑落。
机会转瞬即逝,女人已经直起了腰板,她说:“五分钟哈,床头有闹钟,自己记着时。我先去盛饭了。”
然而,黑影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他看着她的眼睛,呆滞地问道:
“你……你说你叫什么?”
“喻婉淑。”女人不厌其烦地答道,“比喻的喻,婉约的婉,淑女的淑……你要敢说我不像个淑女我就掐死你!”
黑影压根没有一丁点那样的想法。准确来说他的大脑现在一片空白,什么想法都没有了。他的右手从床头柜上拿开,面部僵硬。他张着嘴巴,好半天才说道:
“……这名字真拗口。”
“要你管啊!”喻婉淑白了他一眼,“闭上嘴巴,告诉我你有什么忌口的没有?”
……喂,闭上嘴巴还怎么说?
黑影觉得这女人的脑袋多半有点问题,但他不想在这种问题上多纠缠了。不知为何,许久没有出现过的平静情绪充斥了他的内心。他轻声说道:“我没什么不能吃的,都快饿死了,什么都吃得下,随便给我盛点儿吧。都有些什么?”
“鸡蛋膏、雪里红炒肉,还有紫菜蛋花汤。”
“都行。”
“哦,还有凉拌的结儿根。”
“那个不要!我宁愿饿死都不要!”
喻婉淑“噗嗤”一笑:“你这男人真有意思!好好待着啊!”
她说着,便要走出门去。
“喂。”他突然冲着喻婉淑的背影叫了一声,“你不怕吗?”
“嗯?”喻婉淑回过头来,眨巴着眼睛,“怕什么?怕你啊?干嘛,你还想对我做什么是怎么的?我可跟你说好啊,我学过跆拳道的。惹急了我,我把你脑袋给你砸到肚子里面去!”
“不是……”
黑影有些无奈,他试图掌握对话的主导权,却发现根本没法理解跟这个女人沟通的方式和技巧。
……简直就像是对着一头大猩猩学猫叫。
“我是说,你不觉得很可疑吗?就这么把我给背回来了,你就不怕我对你不利?万一我是个坏人怎么办?”
“哦,不怕。”喻婉淑干脆利落地答道。
黑影想要翻个白眼。他觉得这女人的脑袋一定是缺根筋。
可喻婉淑却好像猜到了他在想什么一般,她嗤笑一声:“你以为我傻啊!我当然不可能随随便便把一个可疑人物带回家里还让你睡我床上,我已经事先对你搜过身啦,然后看到了那个——”
她伸手往床头柜上一指。黑影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本黑皮的证件就摆放在那里。
哦……
“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对不对?”似是感到了智商上的优越性,她颇为得意地一摊手,“我也知道,最近嘛这附近好像发生了凶杀案,还听人说有个警察死掉了。你们这行也挺危险的吧?所以呢,我估摸着你也有你的苦衷,就大度地不多问了。况且你还是病号……啊,不过你鼻子上的伤不怎么打紧,昨天就已经不流血了,现在都看不出来了。要是还有什么别的不舒服的地方,我这儿可没有专业的设备,诊治不了,你还是去大医院看看比较好。”
这回黑影再也没有问题了。喻婉淑轻飘飘地一转身,哼着山歌般的调子朝厨房走去。
黑影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被手指触及的地方发出一阵痛感,他忍不住“嘶”了一声。胸口也是,手摸上去的时候,一股钝痛传遍全身。
还好,骨头应该没断……
他大致做出了判断,不由得苦笑一声。
打得还真狠啊,那小子。
天鸣。他默默在心中念叨着。你总说他是个“废物”,可就算我最近状态不佳,一个废物能把我逼到这种境地上吗?那家伙是能够在逆境之中获得成长的那种人。如果你继续小看他的话,恐怕早晚要在他手上吃个大亏。
不过,现在就算提醒你,你也多半听不进去吧?
苦涩的味道再一次上涌。
黑影侧过身体,把那压在棕皮笔记本上的匕首扒拉到一边,小心观察着厨房那边的动静,悄悄把本子拿了起来。在这个过程中,他始终注意着不要把左胳膊下的体温计弄掉。
他不怀疑那个女人是否偷偷翻过这个本子,如果她真的那么做了,就算神经再大条,现在肯定也不会有喊他吃饭的心情了吧?
这本子中记载着各种怪异的文字和符号,有几页上还贴着打印的照片,像是猎奇小电影中才会出现的恐怖画面。而黑影翻开的那一页则相对简洁,上面只有黑色笔迹写下的六个名字。其中有三个名字已被用横线划去,分别是:
钟建华、唐东升、唐愿愿。
黑影盯着这一页看了几秒,嘴角咧出一丝略显残酷的笑意。
钟建华的死亡事件已经被媒体炒得沸沸扬扬,若让那个女人看到这一页,不知要作何感想。
那么接下来……
黑影的手指在纸页上划下去,停在最后一个名字上。
他看着那个名字,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史强。
为了完成计划,这个人……必须要死!
不过,暂且还不用着急。
他扭头看向床头柜上那本黑皮的证件,也就是喻婉淑刚才所指的那本证件。
他的笑容扭曲起来。
把他放在最后也没关系。
反正……我要杀他,轻而易举。
放在那里的,是一本薄薄的人民警察证。
……
夜永咲和夜深两兄弟走进高新分局的前厅,吴允然立刻迎了上来。他用略带不满的眼神瞟了跟在后面的眼神一下,然后小声对夜永咲说道:
“夜队,眼镜的那个移动硬盘,我们刚刚检查过,发现里边儿的数据全没了。”
夜永咲原本还在为刚才在殡仪馆那边的事情伤神。他刚刚在那儿见到了夜深介绍的那位“专业人士”,一位相当美貌的女子,简直就像是天仙下凡,让夜永咲这种已经结婚几年的男人心中都是一阵悸动。他有些怀疑夜深和这位女性之间的关系,尤其是在他的弟妹秦瑶歌近来下落不明的情况下。不过即便有心想问,又不由得想起之前对夜深保证过,绝不多打探和他相关的事情。这件事令得他烦闷不堪。
“怎么回事?”夜永咲皱起眉头,“数据全都被清空了?是被格式化了吗?那个移动硬盘上不是设了保护密码吗?”
夜深腆着脸凑了过来。吴允然望着他,有些迟疑。但之后看到夜永咲点头默许,于是便说道:“是有密码的,按理说除了我们队里的人之外,别人应该是不知道的。不过这种破解移动设备密码的方法,网上应该也有各种教程,实现起来应该并不困难。”
“那些监控录像是从兴和小区拷过来的吧?”夜深插了句口,“你们有去那里看看录像源文件的情况吗?还有,关于张裕明那天晚上的行动,有没有什么目击者?”
吴允然摇了摇头:“具体的情况没人看见。不过,有个门卫说,眼镜取完移动硬盘之后,在门口喝了瓶水,然后好像是看到了什么,就朝着小区深处跑过去了。”
夜家两兄弟对视一眼,这情况验证了夜深之前的推论,张裕明很可能是看到了那个黑衣人。
“另外,关于监控视频的源文件……”吴允然咬了咬牙,“让你说着了,那些视频文件……凡是在5月7日之前的,包括备份,都被删得一干二净,什么东西都没留下。”
“果然啊。”夜深说道,“张裕明的事件一出,你们就会察觉到那家伙可能住在兴和小区里,因此一定会对那里的监控录像进行一次细致地排查。那家伙就算对监控再了如指掌,肯定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说不准就在哪儿留下了痕迹。他一定是想到了这一点,所以才出手黑掉了那些录像。要不然光是删掉移动硬盘里的数据,你们随时都可以再拷贝,又有什么用呢?”
“怎么会的?”夜永咲有些烦躁地皱起眉头,“门卫室的电脑没人看管吗?”
“有人的。”吴允然解释道,“唐东升父女出事之后,兴和小区不得不加强了保安措施,昼夜都有两人轮班。因此那个人只可能是从外部侵入。”
“从外部?可是那里的电脑不是只连接了局域网吗?这样也能黑掉?”
“可以的哦。”夜深轻声说道,“局域网之内如果有其它计算机连接了外网,骇客就可以将之作为跳板来进行侵入。除非完全断绝网络,否则是没法避免这种事情的。不过……这也不是随便说说就能做到的简单事情,再加上移动硬盘上被破解的密码……”
他露出了谜一般的微笑。
“看起来,大哥你们这次对上的那个人,还是个计算机方面的高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