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节 虚幻的故人
夜永咲的脸色很难看。他低头望着床上那具仰躺着的女尸,她姣好的身体此时却是一丝不挂的状态,双目紧闭,面色惊惧,看起来分外骇人。
唐东升的家在单元楼六楼,这里是他女儿的房间,而他本人的尸体则在距这里直线距离不足二十米的浴室浴缸里躺着。一夜下来,浴缸里面的水已经是冰凉的了。他和他的女儿一样,死亡时双目紧闭,表情惊恐。
他们两人身体上都没有明显的外伤。
“钟建华和唐东升都是传统派的领头羊,但我仍然觉得这不是一起针对传统派的行动,毕竟失去了这两人,对于华彩的打击是十分巨大的。前几天钟建华死亡的消息传出后,你们可以看看华彩的股票现在是什么样子。如果仅仅是想要打击传统派,还有很多更加合适的人选,有些人在传统派中占据一席之地,但他们的外界声望并不很高,这才是更好的下手目标。而现在搞成这样子,对于革新派和转型派来说,情况同样是不利的。他们想要争权夺利,但可不是希望华彩这座大厦崩塌。”
吴允然的分析头头是道,听起来合情合理。夜永咲不得不点头。
“死因和死亡时间清楚了吗?”
“从表面来看,和钟建华的死亡状态很像。”吴允然立即说道。
“你是说……这两个人也都是吓死的?”夜永咲摇了摇头,“他们……唐东升和他的女儿,这两个人也都没有心脏疾病吧?惊吓致死可不是什么简单易操作的‘正常’手法。钟建华一个人还可以说是巧合,但三个人都被活活吓死,未免有些说不通。”
“鉴识人员的看法是,心脏出现问题的可能性很大,比如说急性心力衰竭……”
“两个人一起突发心脏病吗?”
即便是面对着一具尸体,在听了吴允然的说法之后,夜永咲还是不由得苦笑出声。
“如果是真的,那一定有什么原因。比如说像《神探伽利略》里讲的那种‘超声波增幅器’之类的?不过死者的胸部也没有出现皮下瘀血的状况……也许我们该请个像‘伽利略老师’那样的专业人士来看看。”
吴允然不知道他是在说笑还是认真的,但这都无所谓。他推了推自己的黑框眼镜,继续说道:“具体是不是惊吓而死,甚至是不是心力衰竭,只能说可能性很大,但目前还难以断定,只能先送去进行尸检。死亡时间的话,鉴识人员认为应该在昨晚八到九点之间,最迟也就是九点过几分的事。”
“监控录像呢?”夜永咲问道,“我刚才一路走过来,单元楼门口和每一层楼梯口都设有监控。而且这里是六楼,窗户外面又有铁护栏。如果是他人作案,不管是进来还是离开,都没可能避过监控的吧?”
“问题就在这儿。”吴允然一摊手,“昨晚九点半至十点之间,这儿一度发生了大规模停电。”
“这儿?”
“整个兴和小区。”
“可是监控的线路跟普通的居民用电走的应该不是同一条。”
“都断了。”吴允然无奈地说道,“应急线路不知被什么人动了手脚,直到现在也没排查出原因。现在能肯定的事情只有——唐东升和他女儿唐愿愿在昨晚七点回到家里之后就没有再出过门,期间也没有来人。接着,父女两人在八至九点间死亡。半小时后兴和小区包括备用线路在内全部停电,十点钟左右恢复供电。凌晨零点后,我们接到匿名报案,附近派出所民警赶来,决定破门而入,然后发现父女两人的尸体。就是这样。”
“匿名报案吗?”夜永咲立刻追问,“这边能不能查到些什么?”
这显然很可疑,周围邻居们称昨晚除了停电之外并没有发生什么异样的事情,那么这个报案人是怎么知道唐东升父女死亡的消息的?
然而吴允然答道:“不行。报案人是通过附近路边的一台小卖部公用电话打的,现在天气也暖和了,小卖部老板夜里跟人在店门外边打牌熬到很晚,他说不记得有什么客人来过,店里也没有监控。”
夜永咲有些头疼地敲着自己的脑袋。工作这么多年,他见识过的奇怪案件也不少了,但这一桩仍然能在他经历过的案件列表中排进前列。
吴允然在一旁提醒:“如果死者确实都是因心脏原因而死亡的话,就要考虑凶手到底是使用什么手段完成了这一切。另外,两周之前唐愿愿被侵犯的事件,也不知道和此案是否有什么联系……”
“唔……”夜永咲有些烦闷地低声应着。他不由得想起了几个月之前的那起连环杀人案,他的好友路以真也牵涉其中。那一次在和平广场附近也发生了大规模的监控系统损坏事故,至今没能查清原因。
巧合吗?还是说……
话说,过年之后,我也有好久没跟以真联系了……他想到这里,不由得摇了摇头。这是在办案呢,私人的事儿之后再说吧。
“喂,我说啊。”张裕明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冷眼瞅着床脚的那个垃圾桶,“我们还一直说他们是‘父女’,不太合适了吧?”
站在这个房间里的人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床脚的垃圾桶中,除了揉成一团的纸巾之外,还丢有数个不同色彩的怪异物事。有些人可能会不知道这是什么,但只要看到床头柜上放着的那个LOGO写着“durex”的小盒子,大家也都该理解了。
“这两个人……真够恶心的……”
张裕明嘟哝着,厌恶地转开了视线。实际上垃圾桶的东西此时已经没什么异味散发出来了,但他还是皱了皱鼻子。这不怪他,谢凌依宁愿跑去浴室面对那具赤身的男尸都不愿意待在这里。
从现场的状况来看,昨晚这里“发生”了什么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当事人之一显然就是这位唐愿愿小姐,而另一个人……
从床尾丢着的那些衣服来看,想来是不用多问了。
“……贵圈真乱。”张跃飞低声跟了一句。
“行了。在死者面前,不管再有什么想法,至少嘴上留点儿德。”夜永咲眉头紧皱,他疲惫地摆了摆手,“好好工作,先搞定现场这边的状况。等到法医那边出了鉴定结果,我们再行讨论。”
……
夜深坐在永夜泉奶茶屋二楼的沙发上,笔电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他的眼眶上黑眼圈有些重。昨夜他在得知唐东升可能会有危险后,立即出发前往兴和小区,同时通知了乐正唯,请信息部门和善后处理小组帮忙,像今年一月份时那样,黑掉整个兴和小区的监控系统——毕竟如果唐东升真的遭遇不测,那夜深可不想让自己的身影被监控拍到,免得惹上什么麻烦。
然而实际操作仍然是出了一些问题,由于他要求的时间过紧,事先没有充足的准备,故而只能将整个小区包括备用线路在内的电力系统完全切断了。
……诶,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夜深皱着眉头想了一下,却没能想到,于是便摇摇头暂且把这点疑惑丢在一边。
总而言之,他在九点四十分左右到达唐东升家门口,但不论他怎么敲门怎么喊叫,里面都没有半声回应。周边的居民都因为突然停电而吵吵嚷嚷的,有些人在给物业打电话,有些人甚至集体跑到楼下去大闹。而唐东升家里却始终保持着安静,一片死寂。
在过去的一年中,这样的死寂他已经见识过太多次。
于是夜深悄悄地离开,后来想想不妥,便拜托信息部门找了个协力者,晚些去找了个公用电话匿名报案。
该死的……本来还想着能不能再想办法从唐东升身上扒出些什么信息,结果这条线就这么断掉了……那么接下来……
“很苦恼吗?”坐在一旁的娇美女孩轻声问。
“嗯……”夜深沉声应了一句,“总觉得有什么线索被我忽略掉了,但却找不到——啊?!”
他吓了一跳般往旁边躲过去。
蓝冰雨眨着灵动的眼睛,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怎么了?”
“哦……没有……”夜深松了一口气,他苦笑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我都没注意到……”
他刚才上楼来的时候还是一个人呢。
“我在这里坐了有一会儿了,是你太专心了。”蓝冰雨微微摇头,“这次的任务……很麻烦吗?”
“麻烦倒也未必。只是我有些地方没有想清楚,所以才会困扰。”夜深说着,顺势口头梳理起来,“就目前的状况来看,如果认为是纪婉姝和曹雪晖两人之中的一个对钟建华和唐东升动了手,那么我认为曹雪晖这边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做出这个判断有很多理由。第一,纪婉姝的风评实在是太好了,如果她真是那样的人,那就绝不会做出这些事情,如果她全都是在演戏,那她一定是一个天生的演员,她活一辈子,就要演一辈子,我很难想象有人能够做到这一步;第二,相比起没有后盾的纪婉姝,曹雪晖则有着林家的支持,以林家数百年的传承来看,就算掌握一些灵咒——甚至拥有能够自创灵咒的本事也不奇怪……”
“但是,不是有传言说这两个人——纪婉姝和曹雪晖最近走得很近吗?”蓝冰雨说道。
夜深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倒是蛮了解的?”
可不是?这条传言是他前几天从谢凌依嘴里挖出来的,目前只告诉了乐正唯,蓝冰雨是怎么知道的?
“我也关注了这起事件。”蓝冰雨说着,挺了挺身体,“我……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情做,或许可以帮上你的忙。”
“哦……谢谢。”
“所以,这两个人联手的可能性并不能排除吧?另外,如果灵咒确实是纪婉姝所使用的话,那么她多半是从别人手里获取到的,买卖灵咒这种东西,价格可不便宜。”
“确实……”夜深想起几个月前与那个使用摄灵偶的关盛国的交流,即便是摄灵偶这种弊端极多的灵咒也让他花去了整整十万元呢。更别说那个贩卖灵咒的商人一开始的开价是二十万了。
那……如果是量身定做的自创灵咒呢?
“之后我去拜托信息部门调查一下,看能不能查到纪婉姝近期的账户交易状况吧。”蓝冰雨提议道,“如果她真的购买了灵咒,一定能查到些异常支出的记录。”
“那真是帮大忙了。谢谢你!”夜深诚恳地说道。
“没什么,小事而已……”
蓝冰雨转过头去,她梳理着耳侧的长发,脸颊微红,似乎能够帮上夜深的忙这种事让她感到些许开心。她又说道:“对了,你昨天让善后处理小组配合你行动的事,我已经听说了。你是怀疑这灵咒是在他们‘父女’身上连结起来的对吧?”
说到“父女”的时候,她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显然想起那两个人之间混乱的关系,也让她有些恶心。
夜深点了点头。
“那你有没有想过,那个下咒的人是怎么得知他们关系的呢?”
“这有什么难的?”夜深说道,“我也是很容易就推想到了这一点……虽然借助我那个‘室友’的一点帮助。当然,一开始我是陷入了思维误区,不然的话——”
他突然顿住了话头。
蓝冰雨与他相互对视,他从蓝冰雨明净的眼眸之中察觉到了她的真意。
“对啊……”夜深轻声念叨着,“我虽然推想到了这一点,但我并不能肯定,只是通过未来世界给出的关键词怀疑到了这样的可能性而已。但那个下咒的家伙可不同,他可不会仅凭一点点怀疑就去自创一个新灵咒种到唐东升父女身上,不然灵咒不会生效,他只会白白浪费掉资源。他必须要能够‘确认’这一点,然后才能下咒。那样的话……他到底是怎么知道的呢?”
夜深摸着下巴,陷入了沉思之中。
难道说……
……
张裕明唉声叹息地沿着原路朝兴和小区大门口走去。
现在是下午五点多,他们在调查过唐东升的家中之后,又简单询问了周边的一些住户,这会儿才刚刚收队。他们五一就没能好好放个假,这几天又为了案子天天加班,每个人都快精疲力竭了。但是既然今天又出现了新的死者,那么他们就不能休息。
唐东升父女的尸体已经被送去法医室做解剖鉴定了。晚上七点钟左右,结合今天的调查情况与法医室那边的初步报告,队里要进行一次讨论会议。
但在这之前还有一段清闲的时间。
吴允然的房子离这里不远,有娇妻在家相伴,他决定回去吃饭;史强的嗓子不舒服,他要去药店看看;而剩下的几人则决定在附近随便找家饭馆吃点东西。张裕明本来要跟他们一起去的,但走着走着,他却忽然想起自己忘记了一件事情。
“该死的我靠!移动硬盘!”
他把移动硬盘放在门卫室那边拷贝监控录像,但却忘记收回了。
现如今很多地方的监控系统都可以与公安系统连接,通过远程调取监控,方便进行调查取证。但在高新分局这边,用的还是比较传统的“直拷法”,即使用移动存储设备进行直接拷贝。
这玩意儿撂下了可不像是丢了件衣服什么的,下回再去拿也来得及。说不定今晚他们还要加班审查这些录像的内容呢。因此张裕明只好在一众同事幸灾乐祸的声音中狼狈地跑回去。
至于晚饭?恐怕他只能叫个外卖了。
他一路跑到兴和小区的门卫室,今天值班的又是上回那个老实的中年门卫。他刚刚跑了一身汗,拿上移动硬盘,人家递给他一瓶矿泉水,他也就势接下,站到门口去咕嘟咕嘟灌了几口。拧上盖子,目光朝向远处唐东升居住的那栋单元楼望去。
从这边看,六楼的窗帘紧紧地拉着,几乎不留一丝缝隙。张裕明记得那扇窗户应该是唐东升女儿的卧室。
哼。他把清水咽下去,感觉舒爽了几分。窗帘拉得那么死,是不想有人撞破你们的“好事”吧?
不过,毕竟他昨天才刚刚和唐东升见过面,结果人家今天就死于非命了。虽然作为一名警察,见过的人变成尸体这种事对他来说已经不新鲜了。但“屡见不鲜”和“习以为常”可是两码事。想到自己昨天还跟那个男人发生过争执,张裕明不由得在心中默念道:唐大哥,唐老板,虽然我昨天语气有点儿冲,但我也是为你好不是?况且现在我还要查你的案子,还你一个公道。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因为昨天那点儿小事儿生我的气了,晚上可别来找我哈!
他咂摸了一下味道,又轻轻笑了起来。
想什么呢?我可是个人民警察啊……
他把喝光了的空塑料瓶往门口的垃圾桶里一丢,移动硬盘揣进内口袋里,这便大摇大摆地准备离开。
但就在这时……
嗯?
张裕明的脚步顿住了。
他看向巷道的那一头,一个人影刚巧消失在转角。
那是一个身穿黑衣的人影,身材壮实魁梧,却和那个侵犯了唐愿愿的家伙并不相同。他没有戴面罩,而是戴着外套附带的黑色兜帽,遮住了整个脑袋,看不清他的正脸。
张裕明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了两个念头。
第一个,是“这家伙的装束和香郡兰庭的门卫证词里那个开法拉利跑车的人好像”!
现在这个人又出现在这里,第二个案发地点,难道说……
第二个念头,则是——
看背影,和“那个人”也好像……
但是不应该啊?怎么会呢?
张裕明皱着眉头。
那个人……不是已经……
他想了一下,转个方向,动起了脚步。
追上去看看!
此时是下午五点多,在外闲逛的主妇已经返回家中开始准备晚饭,而下班的人们则还没有回到家中。兴和小区的巷道中里空空荡荡的。
张裕明转过拐角,那个人的背影就在前面。他小心地接近过去,然后……
没有人知道这名年轻的警察在这天晚上究竟经历了什么。只是第二天,他那已经僵硬的尸体出现在一公里外的一条阴沟之中。他的脖子被强行拧转了一百八十度,表情惊愕。圆瞪的双目中,似乎还充满了不敢置信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