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节 遗灵(后篇)
夜深站到路以真身前,扫视了一遍书房,然后把灯打开。柔和的光芒投射下来的同时,路以真感到浑身的细胞都得到了解放。
“你刚刚又看到了,是吗?”夜深回头看着路以真,“在什么地方?还是在上午的那个位置?”
“嗯……”路以真喘息着点点头,他觉得背上的汗水连外衣都浸透了,“她……她朝我走过来,我……”
“这样……”
夜深理解地拍拍路以真的肩膀,他的手上带着一股暖意,这让路以真恢复了些许精神。
“一开始呢?”夜深问,“一开始她是站在那里的吗?有没有什么举动?”
“一开始?呃……”路以真尽力去回忆着,“一开始的话……她低着头,好像在看着书桌的那个抽屉。不过我也不能肯定,我又没法看到她的视线……”
“书桌的抽屉……是吗?”
夜深如此念叨着,自顾自走过去拉开路以真所指的抽屉。他似乎对这里刚刚才发生过的“灵异事件”毫不在意,路以真在佩服他胆大的同时也不由得为自己刚刚的表现感到了些许羞愧。当然他没有注意到,夜深的左手一直放在裤子左边的口袋里,似乎随时准备着掏出某种“武器”。
他壮了壮胆子,也小心翼翼地靠近过去。
抽屉并没有上锁,里面大概有七八份土黄色的档案袋。夜深打开一份看了一眼,有些失望地皱皱眉头:
“是她小说的打印稿,这一份是……‘愤怒’吗?记得是去年的作品……啊不,现在应该说是‘前年’了。”
“那这些袋子里装的应该都是小说吧?”路以真也翻看起来。两人谨慎地将档案袋中的打印稿件一份份取出,又一份份放回去。难怪警方没有将这些看起来很可疑的文件带走,毕竟谁都不会认为冯玲玲会把“死亡讯息”一类的东西放在装着过去写就的小说的档案袋里。
“这份是‘嫉妒’……这份是‘色欲’……哼。”夜深有些烦躁地抓抓脑袋,“你那边如何?”
“嗯,看到了‘傲慢’和‘贪婪’……不过等等,夜深,你看档案袋上用铅笔标的时间。”
“时间?……哦,你是说这个年份?”
夜深看了一下档案袋边角上的数字,“愤怒”一作的完成时间是2015年,袋子上标注的数字便是“2015”。只是不知这里指的是稿子的完成时间,还是实体书的出版时间。
“时间怎么了吗?”夜深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皱着眉头问道。
“诶,这里有一份……”
路以真说着,将他手中的档案袋递了过来。夜深接过扫了一眼。
“……1997年?是二十年前?”
“嗯。”路以真看着他,“我对冯玲玲没什么了解,只知道她为‘水月’供稿是在四五年前,至于更之前的……”
“是2012年末,她的出道作《复制品》在《绝对小说》上发表,后来还用这个名字作为她第一部灵异短篇集的书名。《绝对小说》以前并没有灵异恐怖类作品专栏,这类故事一直是放在悬疑推理类里的,在她成为该杂志的专职供稿人后,这个模块才独立出来。”
信息部门早已将冯玲玲的资料整合出来。作为执行任务时可能会用到的资料,夜深已经记得烂熟于心。
不过,既然这样……
两人低头看着那份档案袋。
“1997年,那个时候她应该还在做工程师。年中时辞了职,在家休息了数月后,于年末盘下了批发市场的一家店面做酒类生意,记得好像是叫‘快活林’?反正不是什么出名的牌子……”夜深喃喃着,“那时距她发表首篇小说有足足十五年,那么这里面装的是……”
“看看不就知道了?”
路以真拆开袋子,从里面取出一沓厚厚的打印稿。和其它档案袋中的东西一样,这袋稿子看上去也是冯玲玲的小说,不同的章节分别用订书钉钉起来,总共钉了十多份。夜深也凑过去,两人一份份翻阅着。
“是《复制品》实体书里的所有短篇……”夜深一眼就看出来了,“‘单目人’、‘天花板上的脸’、‘荒野七日谈’、‘不要前进’……唔,这是什么?”
其中一份打印稿虽然也和其它短篇小说混在一起,但排版却明显不同。路以真侧头瞧过来。两人浏览了一下。
“是卷宗?”
“刑事案件……时间是1997年!”
两人对视一眼。
“就是这个!”
他们拿起那份案卷,在书桌上摊开来,准备仔细研读一番。但就在这时,一张照片从纸张缝隙中掉落下来,轻飘飘地朝地毯落去。
“哎?”路以真下意识地想要抓住那张照片,与此同时——
忽然间降临的黑暗将两人包裹住了。
一时间,夜深并没能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耳旁传来一声炸裂般的巨响,紧接着灯光熄灭。在没有窗户的这间书房里,失去灯光和双目失明几乎是等同的。夜深条件反射般想要从裤袋里掏出“杀虫剂”,但手臂却遭到了某人的撞击,那罐子从他的手中脱落,伴随着轻微的咣当声掉在了地毯上。
夜深倒吸一口气:“路以真?!”
“对不起!”路以真慌乱的道歉声从下方传来,“我叫桌子腿绊了一下……哎,照片到哪去了?”
“先别管照片了!”夜深咬着牙说道,“‘杀虫剂’被你撞掉了!”
“杀虫剂?”
“是对灵用的!”
路以真顿了一顿,才再次开口:
“……好像是滚到书架那边去了?”
“那你在地上摸一下,我去试试能不能把门或者灯打开!”
“好……”
夜深在黑暗中试探着抬起腿,从趴在地上的路以真身上跨了过去,这种时候可没法管什么礼貌不礼貌的了。从现在的事态看来,刚才那声巨响必定是书房房门被关闭所产生的动静,同时连灯光也熄灭掉,夜深可不觉得这是守在院门口的舒琳突发奇想要跑上来跟他们玩个恶作剧。
执行过六个月的任务,夜深对于这种时候可能会遇到“什么”,有着再清楚不过的认知。
那么,刚才路以真说,冯玲玲的灵在看着书桌抽屉……那难道是诱饵吗?
……不,不一定。灵的行事是无法预测的,上一秒想要帮你,下一秒又要将你吞噬——这种情况并不鲜见。
不管怎么说,眼下形势不利,唯有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别说他,就连路以真应该都察觉到了,他最后回答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就是最好的证明。
夜深摸索着墙壁走到门边,抓着门把试了一下,门锁好似坏掉了一般,虽然拧得动,却没办法把门打开。门旁的开关也一样,即便按下去也不能让灯光重新亮起来。
冷静一点。他对自己说。冷静一点,夜深……
对了,用手机联系舒琳——啊我真够笨的!只要拿出手机不就有亮光了吗?
夜深忙不迭掏出手机,试着按下解锁键——
“……诶?”
没有反应。
不管怎么按都没有反应!
该死的。夜深的眉角跳动着。该死的……在吃过午饭之后还曾经确认过电量的来着,不可能会没电关机。
换言之,这也是灵的影响……
再想想。他对自己发出无声的命令。再想想,夜深。在这种情况下,已经不用再去考虑“对方”所怀有的是“善意”还是“恶意”了。需要思考的事只有一件。
还有什么能够突破现状的方法吗……
……
路以真趴在不算柔软的地毯上,黑暗之中他目不能视,只能凭借着双手摸索,试图找到刚刚被自己碰掉的“杀虫剂”。他当然也想到了利用手机,之前的手机已经在那天夜里被“那个人”拿走了,新买的荣耀8是可以用指纹解锁的。可他掏出手机后,不管怎么触摸机壳背面的感应器,机器都毫无反应,按动解锁键也是一样。他试了几次之后,有些慌张地说道:
“喂,我手机怎么打不开?”
他听到夜深低沉的声音从门那边传来:
“知道,我也是一样。趁着还没发生别的状况,要赶紧把‘杀虫剂’找到才行!”
“哦、哦!我在找!”
路以真有些慌张地答应着。
其实对于“杀虫剂”到底滚到了哪边,路以真心里也没底。不过从夜深当时站着的位置来判断,滚到书架附近的可能性是最大的。毕竟书桌底下的缝隙没那么大,如果夜深所持的那种杀虫剂和真正的杀虫剂罐子差不多大小的话,应该是没法滚进去的。
“沙沙……”
好像听到了近旁传来的异声,路以真又是一惊,身上的肌肉都紧绷起来。
“什么?”他叫道。
“怎么了?”这是夜深的声音。
“有……好像有什么动静……我刚才听到……”
路以真磕磕巴巴地说着。
夜深迟了一会儿才说道:
“别想得太多,按我说的,先找到‘杀虫剂’才是正经。如果再不赶紧的话,恐怕接下来出现的,就不只是‘声音’而已了……”
夜深平淡的声音却诉说着让路以真浑身发毛的话语,他咽了口唾沫,双手更加卖力地在地毯上扒拉起来。
许是因为双眼已经渐渐适应这黑暗的缘故,他可以分辨出物体的轮廓了。现在他的正前方是书架的一条腿,像是杀虫剂罐子的东西还没有着落……应该转个方向看看吗?嗯?那是……
是照片?
不会错的,是刚才飘下来的那张照片。原来是掉在了这里,在书架底下。
路以真伸出手去。他并非是忘记了夜深“先找杀虫剂”的嘱托,不过这照片就在触手可及的位置,只不过是顺手拿上它,路以真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捏住照片的一角,就要把它取出,同时转开视线,继续寻找夜深所说的那个罐子。
只有一点他没有料想到。
他抽回手来的动作并没有成功,他的手腕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一样……不,并非被卡住,这种触感是……
路以真转回头去。
“那个”……映在了他的双瞳之中。
为什么自己可以在这漆黑一片的视界中看到东西,为什么会看得如此清晰……所有这些事情,路以真都没法再去思考。他只是看到了,纯粹地看到了。当那一幕出现在他视野之中,就再也无法从记忆中抹除。
那是一条伤痕累累的手臂,如鹰爪般的手指蜷曲,紧紧地抓住了他拿着照片的那只手腕。
而那手臂的主人是……
路以真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震动,如同地震一般,但他身下的地毯却并没有任何异样。在剧烈震动着、颤抖着的不是地面,而是他自己的身体。
冯玲玲那张被啃噬得残缺不全的脸,此刻就出现在他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