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节 谜隐光现
晚上七点二十分左右,正如夜永咲所吩咐的那样,警察们聚集在天颐小区一号楼一单元楼下。当然,实际人数并不多,除了上午去蒋成家的数人外,只多了史强和张裕明,故而也并没有太吸引他人的注意。否则看到发生了杀人案的现场附近有这么多警察围着,早就有些爱看热闹的无聊人士里三层外三层把这块儿站满了。
差不多到时间了。
路以真望着小卖部遮雨棚下的那四只硕大的灯泡。尽管夸下了海口,但实际会得到怎样的结果,他此刻并没有办法预测。也就是说,实验结果无法驳倒蒋成的证言,反而让他自己出一个大丑,这种可能性也是有的。但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不容他退缩。否则不仅仅是对不起简如薇,更对不起相信着他并听由他胡来的夜永咲等人。
“就现在吧。”他对夜永咲说道,“虽然没有下雨,我们也没戴眼镜,但我想影响应该不大。”
可还不待夜永咲点头,旁边一个粗嗓门儿突然嚷嚷起来:
“哎怎么个意思?做什么实验啊?”
是那个身材壮实的男人,路以真现在知道他名叫史强了。
“我说啊……”史强抱着胳膊,“那个姓蒋的说的证词我也看了,呐,花园边儿上有块砖碎了的地方,那就是这儿吧?也就这一块砖是碎的。站在这儿,通过那边的灯光,看到202室里面,没问题啊!你自己比对比对视角,绝对没问题!我们之前都试过了!而且当时被害人和嫌疑人都在靠近窗口的位置,应该还能看得更清楚!这是常识!”
路以真斜眼瞥着史强。虽说昨天的事他可以原谅这家伙,但这货直到现在都没有为错抓他的事情道歉,说话也带着股冲冲的味儿,这让路以真毫无好感。
“常识……是吗?”路以真冷冷地说,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钥匙串上有一把小巧的金属锁挂件,同时配着一大两小三把钥匙,他把这玩意儿丢给史强,“那我们先来试试这个。给你半分钟时间,把锁打开。”
“嗯?”
史强看了看手里的“玩具”,他搞不懂路以真的用意,但当路以真说出“计时开始”的同时,他还是下意识地立刻动起手来。
两把小钥匙几乎完全一样,也都恰好能插入锁孔,能够转动,但不管史强怎么使劲,这把锁就是没有半分弹开的迹象。如果不是这小玩意儿的质量不错,只怕早就被这个力大如牛的男人搞断了。三十秒时间很快过去,史强把它抛回给路以真。
“我怀疑这锁根本打不开。”他嘟哝着,“要么就是有什么窍门儿,比如按下哪儿就会自动弹开之类的。”
路以真并不说话,他把大钥匙朝锁孔里捅进去,在用力的同时,锁孔周围的金属被按压下去,原本小小的锁孔像被撑大了一般容纳了整把钥匙。他轻轻转动,锁头“咔哒”一声打开了。
史强呆呆地看着路以真的表演。
“这下面有弹簧。”他说了句大实话。
“常识是什么?”路以真摇晃着手中的金属锁,“小锁孔一定要用小钥匙来开,这就是常识。但有的时候,偏偏是‘常识’这种东西,最容易迷惑人的双眼。这种现象,我们就称之为‘想当然’。现在差不多到时候了,能麻烦你帮个忙吗?”
史强耷拉着眼皮,看不出是郁闷还是服气:“什么忙?”
“模仿一下蒋成那天的行动。”路以真指着花园边上的那块碎砖,“请你坐在这里。蒋成那天是走着走着一屁股跌上去了,但那样很容易受伤,而且在这个实验里也没什么必要。所以我们做得简单些。你坐这儿,等一下我会尖叫一声,这样声控灯就会打开,到时麻烦你立刻抬头,看向202室的窗户。永咲,你那边准备好了吧?”
“按你说的做了。”夜永咲点了点头。
“好。”路以真继续对史强解释道,“他们已经在202窗户上贴了一张纸,纸上写了一个字。处在这个位置,看清楚它应该是没问题的,白天我们已经试过了。”
“也就是说,我要是能看到那个字是什么,那就证明蒋成的话没问题,对吧?”史强的理解力还算可以,“行,那开始吧,一开始我低着头就行了吧?”
“麻烦你了。”
史强照着路以真的话去做。他小心地坐在那块碎砖上,一边抱怨了一句“这玩意儿真够硌的”,一边伸出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他低下头去。现在万事俱备,只等着路以真发出信号。
路以真深吸了一口气,再度望向头顶的四盏灯。这四盏灯的敏感度并不高,路以真住的那幢楼,只要稍微跺跺脚就能够激活声控灯,而在这里,至少也要把巴掌拍得生疼才行。
他缓缓低下头去。
“啊——————!!!”
路以真的叫声,比起“惨叫”更像是单纯地在练嗓子。但作为情景模拟,这样也已足够。虽然只有史强一个人是受测者,其他人都在旁观,但当叫声响起的同时,包括夜深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来,然而——
一刹那间,炫目的光芒有如利箭般射入他的瞳孔之中,那份痛楚宛如把视网膜都撕开了一个大洞。夜深飞快地闭上眼睛,饶是如此,当他转过方向再次睁眼的时候,眼前的视界中仍然出现了一片暗色的块状光晕。
与此同时,周围“卧槽”、“我靠”之类的骂声此起彼伏,那些毫无防备的警察们自然也遭到了和夜深一样的噩运。谢凌依“呜呜”地用双手捂住眼睛,夜永咲则是咬紧牙关眨巴着双眼,最惨的想必是史强了。他在灯光亮起的一瞬间便哀嚎一声,比路以真的叫声还要大上许多,随后大骂一句“卧槽你奶奶个腿”,就直接向后躺倒,这会儿正捂着眼睛大喘粗气呢。
在场人员中唯一没有受到影响的就是路以真了。夜深眨了几下眼睛,不适感渐渐退去。他看到路以真低着头走到史强身旁,查看了一下这可怜男人的状况,似乎没什么大碍。夜深终于明白他刚才要先低头再叫出声的原因了。
“喂,你看清楚了没,写的是什么字?”路以真好整以暇地蹲坐在史强身旁。
“我看清楚个屁喽哇!”史强破口大骂,“他奶奶的这个破灯,谁特么装的我靠!差点儿没给老子闪瞎了!”
“确实……”夜永咲边揉着眼睛边走到这边,“这几盏灯也未免太亮了点……你该先给我们说清楚的。”
“抱歉,不过我觉得这样感触会更深一些。”路以真耸了耸肩,“这几盏灯是老关装的,就是已经走了的那个保安。听说灯光太亮的问题,这里的住户也跟他反映过,但他置若罔闻,毕竟物业也根本不管他。不过习惯了也就好了,这几盏灯敏感度不高,除非用力拍手或者大叫,否则是不会亮起来的,就算要使用,只需要把头低下就可以。如果不是一号楼的住户,恐怕对这几盏灯就知之甚少了。如果站的远一些,虽然也会感觉很明亮,但至少不会这么伤眼。我认为蒋成是知道这几盏灯很亮,但他没有实际做过实验,只是临时编了那个谎话,而没有考虑到可行性。你觉得呢?在这种状况下,蒋成的证言还能够成立吗?别说是限定坐在这一块碎砖上,就算是在这一大片地方,想要抬起头来看到202的窗口都是件困难的事。更别说清晰地看到凶手的行凶过程了。”
夜永咲沉吟一番,点了点头:“确实如此……这样的亮度,哪怕是想抬起头来都很困难……”
“可不是……”史强呻吟着爬起身来,他勉强睁开眼睛,似乎还不是很舒服,“要真跟他说的那样,眼睛估计都得刺瞎了,还看个毛毛!”
警员们渐渐恢复过来。夜永咲把史强从地上拉起来,一群人围拢在一起,看来是要临时讨论一番。路以真和夜深便走得远一些,他们看到夜永咲又在试图进行实验,这回倒霉的人是张裕明,毕竟所有人里面就他一个戴着眼镜,跟蒋成的条件最为相似。他们好像还打算给他淋点儿水,以追求最接近案发那天的场景效果。
这算是解决了一个问题了吧?
路以真想着。但他并没有丝毫开心的感觉。是的,解决这个问题,并没有帮助他们接近正确答案,只不过是排除了一个错误而已。但这和数学考试不一样,选项并不只有ABCD四个,而是无穷多。在这种情况下,减少一个错误和什么都没做到,几可看作是等同的。
身旁有一道视线在盯着他,路以真转过头去,那里除了夜深当然不可能有别人。
“怎么了?”
“哦,没什么,只不过觉得有你这么个熟悉状况的人在,我们还真是走运。”夜深微微一笑,“对了,顺带一问,你那个小玩意儿是从哪里买的?很有趣的东西,就那把锁。”
路以真回望着夜深,他忽然感觉到一阵烦躁。
但最终还是回答了。
“是她送的……”他低声说道。
“她?哦……”夜深立刻便理解了。
路以真把手伸进口袋,摸索着那枚小巧的挂锁,指尖碰触到的金属质感让他有种奇妙的感受。
这是简如薇去年送他的生日礼物。
说起来,简如薇虽然平时那副样子,但唯独对礼物有一种执着。无论是生日、圣诞还是新年,交往三年来她从未落过一次。有时是地摊上十几块的小玩具,有时是数百元的名牌腰带。但不管是什么,只要那是她觉得应该准备礼物的日子,便从不会缺席。
唯有一次例外。
简如薇。路以真默默地想。今年圣诞,你忘记送我礼物了。不过这话由在节日当天还跟你吵架的男人来说,也未免太不要脸了些。你又是怎么想的呢?
不会有人回答他。他心里清楚。今年的圣诞礼物,他永远也不可能收得到了。
“话说啊……”夜深忽然又找到一个话题,打断了路以真的思绪,“你对于‘常识’的那番言论,倒是很得我心。如果是我的话,大概也会那样去反驳吧。不过我没有你那么精巧的小玩意儿,所以应该会用别的方式。”
“哦?”
“比如说……‘三态’。”
“三态?”路以真想了一下,“你说的是物质最常见的三种状态——固液气吗?”
“正是。”夜深又挂上了那副微笑。
路以真瞄了他一眼:“那我想,你接下来会问他,‘火是什么状态’……对不对?”
夜深的笑容越发灿烂了:“你之前说过的吧?说我和大哥很像。我倒觉得,我和你,我们俩才有不少相似之处。”
路以真也笑了起来,刚才的烦躁似乎已经完全消失了。
“你这话有人对我说过。”
“谁?”夜深歪了歪头。
“你大哥。”
两人同时笑出了声。
也许永咲说得对。路以真边笑边想。我跟这个人很像,现在我自己也这么觉得了。说不定我们俩还真能成为朋友呢。而且这和与永咲的朋友关系不同。夜永咲是个容易相处的人,他和谁都能成为朋友,也没有谁会讨厌他。和这样的人做朋友,不需要有什么条件,但这也就意味着,不具有任何特殊性。如果遇到相同性格的人,即便这个人不是夜永咲,我也能和他成为朋友。
但夜深不同。
路以真理解到了这一点。
仅仅一天的工夫,他还不了解夜深的性格,可在和他交谈的时候,却能够拥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仿佛心意相通一般。
这个人和他有着相似的思考方式,秉持着相似的人生观念,也许他们会因性格不合而经常吵架,但即便如此,他们心中也清楚,眼前这个人是自己极少能够遇到的“理解者”。
非他不行,只有他可以。
路以真冒出一个俗气而可笑的想法:
或许,这就是所谓——“命运的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