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节 现界的真相(中篇)

病房里的隔音效果并不算很好,外面走廊上的嘈杂声不绝于耳,就在此时还有孩子追逐着在走廊上跑过,似乎是家长的严厉声音响起——“哎,我不说了吗,医院里禁止大声喧哗,你们听话点儿!”而另一边窗外似乎正对着医院中庭,夕日即将落山的红光将视野染得通红。谢凌依就在这样的光芒中怒视着夜深。

“你胡说!夏江他们干嘛……干嘛要监禁什么‘X’?没道理的!一定是你想错了!”

“别意气用事。”夜深平静地说,“我说了,我认为这是最可能的状况。如果你有更加合理的猜想,我愿意洗耳恭听,单纯的争吵对于解决事件可没什么帮助。”

“我……呃……夏江他们……”谢凌依飞快地转动脑筋,“啊对了!如果是监禁的话,那为了不让我知道,他们至少应该把‘X’捆绑起来,不让他发出一丁点声音。像那样让‘X’在空房间里面随便走动算什么监禁?根本不合理嘛!”

“嗯,反驳得不错,但要解释这一点并不困难。”夜深似乎早已准备好对这种质疑的回答,“之所以没有那样做,是因为时间不够。这个监禁计划是当天傍晚才临时制定的,紧接着你就到了夏江家,他们没法再进行明显的活动。话说……你心里应该已经清楚‘X’是指谁了吧?”

谢凌依的嘴唇微微抖动。是的,她知道,她当然知道,就算她再笨拙,夜深都讲到这个程度了,她怎么可能还想不到?

“……是那个失踪的男孩,叫余乐的那个,是吗?”她迟疑着轻声问道。

“正解。”夜深点头表示肯定,“还记得那天傍晚我们做过的皮球实验吗?借助那个实验我们可以想到,余乐有很大可能是追逐着皮球一直到那条‘林**’上,而夏江家就是那条路上的第一户人家。当时我就想到,如果余乐的皮球从斜坡上高速弹下来之后,恰好翻过院墙跳到了夏江大姨家的院子里面,那会怎样呢?敲开门跟主人说明情况也许能被应允进去找球,但也有可能会被责骂。小孩子的想法总是简单得很,也许他会想——‘偷偷溜进去,拿上皮球就走,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就这样进入了那个院子,然后一去不返。”

“可这、这不都是你猜的么?”谢凌依浑身发抖,愤怒地抬起手拍打着床铺,“没有证据不准乱说!”

夜深坦诚地表示:“决定性的证据确实没有。不过证据这种东西,原本就只是加大论点可信度的工具而已,并不具有绝对性。我能提供两件事,用来从旁证明。”

谢凌依不安地看着他再度伸出手指用来计数。

“第一件,是皮球。”夜深说道,“就是我那天傍晚用来做实验的皮球,进入夏江家的时候,我觉得带着这玩意儿去拜访人家不好,就随手把它丢在了院子里。后来临走的时候才又找出来带上。”

谢凌依不自觉点了点头,这件事她有印象,当时夜深是从杂物堆里找到了那个皮球。

“但是出了点小小的差错。”夜深说道,打从谢凌依醒来,他头一次露出笑容,虽然只是一丝难看的苦笑,“我拿错了。”

“拿错了?”

“对,当时我只是随手一扔,并没有注意它滚到哪里去了。后来出门的时候在杂物堆里看到那个皮球,于是就直接拿上,而没有确认。直到我们俩走到马路边上,我才突然发觉有点不对。”

谢凌依想起来了,那时她拦了出租车,但夜深这家伙却站在路边对着皮球发愣,搞得她好不来火。

“哪里不对?”

她的嗓子有些干涩。老实说,她并不知道自己想不想接着听下去,但探求“真相”的心还是帮她控制了身体问出问题。

“我买的皮球趋近于大红色,而那时我拿着的皮球颜色却浅很多,不过这有可能是灯光的影响。更重要的是……我在买到皮球后就把价签撕掉了,而那个皮球上,价签却还好好地贴着。第二天早晨因为夏江出了意外,我们再到那里去的时候,我发现我的皮球躺在另一侧墙边的花盆后面。”夜深摊摊手做出结论,“显然,我拿错的那个,是更早时候另一人遗留在那里的皮球。至于是谁,显而易见。”

“这……这也不能说就是……就是夏江他们啊。”谢凌依结结巴巴地强辩着,“说不定只是皮球弹进去,那孩子根本就没进过院子……对!他可能在进去之前就被别人带走了……呃,人贩子之类的?”

还不死心啊,这丫头……

夜深并不是不能理解谢凌依的心情。至交好友意外身亡,这已经够让人伤心的了,现在却又被指为犯罪嫌疑人。感情在那里摆着,无论是谁都会有不想承认的念头吧?

但他必须说明。

终究是自己种下的祸根。他不由得这样想。当初你颐气指使地对她说了那么多自以为是的话,如今再想后悔也没有退路了。所谓“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你帮过一个人,就要为她今后的人生负责。尽管真相这东西往往会让人痛苦不堪,但正如酒精一样,只有挖开尘封的伤口真正把毒素消灭殆尽,才能让身体恢复如初。

但他同时也对谢凌依有种莫名的信心,就连他自己都不知这信心从何而来。只是觉得,若是这个女孩的话,那么跨越也好,接受也罢,最终她一定能够找出一条通路,昂首面对自己的明天。

正因如此,我也不能够在她面前逃避……

“不,还有一件事能够证明。你寻找那孩子之前,应该有跟家长见过面吧?人家有没有告诉你,为什么要带那孩子去看医生?他得了什么病?”

夜深问出关于这起案件最终的问题。

“诶?这个……”谢凌依条件反射般四下张望了一下,像是在寻找什么,但很快便颓然说道,“没……我的笔记没在身边,上面应该有记录的。”

“还是我来告诉你吧……是结膜炎。”夜深慢慢悠悠地说道。

“结膜炎?”

“急性传染性结膜炎,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红眼病。”

谢凌依张着嘴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夜深继续说道:“现在事件的线路已经非常明晰了。余乐追着皮球到了夏江大姨家门前,皮球弹了进去,他想要拿回皮球,于是偷偷进入院子——我猜想,他很可能就是利用了门口那棵歪脖子梧桐,长成阶梯状的那个,只要从那里爬上墙头,再用杂物堆里那口倒放的缸作为台阶跳下来就行了。只是进去容易出来难。林威应该是在那之前几分钟到家的,出于某种理由,他不能让这个孩子离开,情急之下只好打晕他,扔到楼上的空房间里去。备用钥匙就挂在一楼走廊上,无论谁想使用都可以。”

“可他没有时间把那孩子绑起来,因为……夏江和我很快就会回来……这么说来,我们到家的时候,夏江一喊他,他就从二楼楼梯口出现了,那他当时就是在处理这件事……还有夏江,他跟夏江两人窃窃私语,我还以为他们是在讲情话,可实际上……”谢凌依喃喃着。

“对,你们在二楼休息的时候,夏江再一次跟你提起那个故事吓唬你,还让你不要接近那个房间,就是为了防止你看出什么来。”夜深讲解着,“我猜想林威还是做了最低限度的措施,比如用胶带缠住孩子的双手,然后用什么堵上嘴巴,蒙上眼睛。这样一来,晚饭时你们听到的异动就可以解释了。孩子苏醒了过来,但却处在这样的境况下,看不见,说不出话,手也动不了,他挣扎着从地上站起来,但走路也会撞到墙壁……这就是那些脚步声和碰撞声的来源。林威当时在夏江房间里拿饮料,又因为头痛而状态不佳,没有听到隔壁的声音,夏江必须上去提醒他,她应该是在这时顺手拿了钥匙。接着,他们开门再一次把孩子打晕,两人若无其事地走下楼来。”

谢凌依想要伸手捂上嘴巴,但最终还是没有这样做,只是难掩脸上悲戚的神色,紧紧抿住嘴巴。

夏江她……她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一定都是林威干的,对,一定是他!夏江怎么可能会这么残忍……

夜深不是瞎子,他看到谢凌依的神情就知道她大概在想些什么。但他没有给她留思考的时间,而是继续说道:

“再然后,就是次日凌晨发生的事了。那个孩子直到现在都没有出现,恐怕也再不会出现了。”

谢凌依浑身一颤。

“他被……他被……”

“被杀了。”夜深帮她把话说完,“你当时告诉我凌晨时分听到了脚步声和哭声,如果只有脚步声,那还可以跟十几年前那个故事联系上,可哭声又是怎么回事?在那个故事里,从来都没有哭声这一说法。对,夏江他们原本就打算半夜处理掉这个麻烦,可没想到在他们动手之前,孩子又醒了过来,这一次他把嘴里的东西吐掉了——毕竟林威只是个外行人,匆忙间也没能塞得太紧吧。这下可没办法了,他们必须立刻行动。”

谢凌依明白了,她紧紧攥着被子的一角:“那么……当时我听到的脚步声,实际上就是林威他们……夏江想偷偷出门却被我发现了,但还是被她蒙混过去……”

“的确如此。夏江、林威……我想邓永杰和梁进易一定也参与了,因为出于某种原因,他们已经连结在一起,是同进共退的状态。但是,传染性结膜炎是会通过接触传播的。在这一过程中,夏江和林威首先感染了,虽然他们发现得早,立即更换了所有人使用的毛巾,并且准备了滴眼液,但还是没能遏制住。接下来是邓永杰和梁进易,以及你——不用担心,我已经跟医生提过了,一会儿护士会来帮你处理下眼睛的。”

谢凌依似乎没听到夜深后面半句话,她盯着夜深那深邃的黑色瞳孔,问道:

“你说他们同进共退……这和林威不能让那孩子离开的理由,是一样的吧?”

“偶尔也会有敏锐的时候啊。”夜深笑了一下,“好,接下来我们就讲一下百伦广场那起珠宝劫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