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节 无辜的诅咒(后篇)

梁进易吭哧吭哧拽动着电脑桌,想要把它搬到门口去。至于桌上的东西,刚才被他一股脑儿甩到地上,就连他以前最喜欢的白瓷笔架都没有得到特殊待遇,掉在地板上和那面小镜子一起摔得粉碎。

房门已经从里面上了锁,门口堵了一把椅子和一只空行李箱。这就是梁进易没有再回答谢凌依的原因,在通话途中他忽然意识到了:就算她来得再快,起码也要一刻钟才能赶到,如果不想办法拖延住的话,门外那东西只需要两分钟就够送自己上西天的了!于是他匆忙丢掉手机,飞奔到门口把门反锁,又把身旁的椅子和床下的行李箱堆在这儿。但这还不够!远远不够!谁知道那东西有多大力气?还得找更重的东西!

他一转头便盯上了电脑桌,便使出吃奶的劲儿想把它拖到门口,无奈虽然已经把桌上的东西都一胳膊扫了下去,但桌子本就沉重,里面的抽屉里还装着不少书本等重物,再加上他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天,现在正是最虚弱的时候,费尽力气也不过让它滑动了半米多。

不行……得换个别的什么……梁进易松开双手,只感觉虎口酸痛不已,但他已经没时间管这种小事了。还有什么能用来堵门的?床铺?不行,那东西肯定比桌子更沉!除此以外——

梁进易的动作僵住了。因为门外走廊上那缓慢的脚步声已经停止,这可并不是什么好事,它代表着——“那东西”已经来到他的门口了。

怎么办?怎么办?就凭着那把破椅子跟空行李箱是绝对拦不住那家伙的!梁进易一度想要去门口用自己的身体把门压住,但这个念头仅仅在头脑中闪过一遍就被他否决了!绝对不行!他绝不要靠近那东西半步!只要一想到跟“它”只有一门之隔,他说不定会直接吓瘫过去!

冷静一点,冷静一点!他用尽全部理智告诫自己。那家伙不一定能把门打开,对……就算要破开门也需要一定时间……

但这个乐观的想法仅仅持续了几秒就像肥皂泡一样破掉了。

细微的金属碰撞声传来,梁进易一时没听出那是什么,但当锁孔中传来“咔嚓”的动静时,他差点没狂吼出声——

是钥匙?!特么的那东西居然用钥匙开门?!

梁进易觉得自己要被逼疯了。他想到了这一扇破门挡不住它,也想过许多种它进入房间的方法,甚至连穿墙而入他都想到了,可就是没想过那家伙会用钥匙!确实备用钥匙就挂在一楼走廊上,谁想用都可以拿到。但你这家伙怎么能用钥匙?!像你这种东西……你特么凭什么能用钥匙?!

梁进易的大脑已经彻底混乱了,眼前天旋地转。他晃晃脑袋,努力保持住视线的稳定。现在门对那家伙已经构不成阻碍了,下一步该怎么办?躲起来?但这屋子哪还有能躲藏的地方?逃走?但是——

房间里唯一的出入口就是那扇门,虽然有窗户,但外面装了铁围栏,否则他早就跳出去了。

“吱——————”

房门被打开了。

梁进易一步步向后退去。

起初的几秒钟内,什么都没有发生,以致于他心中一瞬间闪过了一丝希望。但看不到并不代表不存在,一股浓烈的腐臭气息自门外传来。梁进易用发白的指关节抓住电脑桌撑住身体,死死地盯着那条门缝。

就在他的视线之中,一条细瘦的黑色手臂从外面悄无声息地伸了进来,在墙壁上摸索一下,“啪嗒”一声摁掉了电灯开关。

梁进易感到脑袋里的某根弦“噔”的一声崩断了。

那突如其来袭击了室内的黑暗似乎摧毁了他的意志,梁进易如疯子般跳到窗边,两拳打碎了玻璃,不顾被剩下的碎片划伤胳膊,他拼命伸出手去想要掰开那些铁栏杆。但若是铝合金说不定还有点希望,这种实心的铁杆宛如牢门一般将他紧紧锁在狭小而危险的室内,想要突破它连半分可能性都没有。

梁进易跌倒在地,被玻璃碴子割伤的手臂汨汨流血。忽然间他感受到了什么,站起身来的同时,他缓缓地转过头去。

“它”矮小的身影就站在门口,静静地注视着这个无路可逃的罪人。

梁进易彻底崩溃了。

……

谢凌依在奔跑着。

锦澜花苑通往旧区内部的这条路并不难走,饶是如此,由于太过黑暗的缘故,她还是被绊了两次。但现在正是争分夺秒之时,根本没有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的空闲,再者说,那部没电的机器此刻也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拿来当砖头都嫌轻。

转过那个拐角,本就潮湿的空气更多了些阴凉的意味,光线被完全遮蔽住了,这下真的是伸手不见五指。谢凌依听着来自头顶那些树叶沙沙的响动,脚下略微一顿。

她用刺痛的双眼望向前方,尽管什么都看不到,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印在了视网膜中。她想着十几年前的那些事件,想着在这附近失踪的那个孩子,想着意外身亡的夏江、林威与此刻状况不明的两名房客,想到她自己这双微微发红的眼睛。

这就是地狱之门吧。她想。再往前走,就将达到诅咒的源头。

但她还是动起了脚步。她想要知道,也必须知道,夏江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死。那是她的好朋友,最好的朋友,她一定要去为夏江做点什么。可正如夜深所说,死者的心她已不可能明白,死者的愿望也传不到她的耳中,既然如此,眼下最重要的,只有自己的想法。

她要去探清真相。

凌晨两点四十分后,谢凌依到达了夏江大姨家门口。试着推了一下,果然院门是关着的。该怎么进去?让大姨来开门吗?对了……谢凌依忽然想起——梁进易在电话里只说了他和邓永杰的遭遇,可没说大姨怎么样。那现在……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夜空下响起。谢凌依猛然抬起头来。根本不需多想,这声音毫无疑问是从二楼传过来的!

梁进易!

容不得她再浪费时间思考了!

谢凌依退后两步,想要试试能不能把大门撞开。但在行动之前,树木扭曲的姿态进入了余光之中。尽管看不太清,她还是立刻想起了——

那棵歪脖子梧桐!

她摸索着抓住了树干。这棵树不知遭受了什么折磨,亦或是本身就放荡不羁,居然长成了阶梯般的形状。她和夜深都曾注意到过,还担心小偷会不会从这里潜入。如今小偷没来,她谢凌依倒要先试试这条路线了。

树干略显潮湿,她脚下被滑了一下,还是努力稳住了身体。如果身材再矮小点,应该会比较好爬吧?谢凌依咬了咬牙,再怎么说她也是受过训练的,在这里可不能对不起警察的名头。墙头下面刚好是院内的杂物堆,虽然有一口大缸可供垫脚,但不知是否牢固,谢凌依还是选择直接跳到地上。脚上微微一麻,她迅速沿着楼梯朝二楼冲去。

漆黑的走廊,腐臭的气味,谢凌依的大脑被麻痹了。走廊上有什么滑溜溜的东西,但她没有去在意。声音是从最末端的房间传来的,记得那里就是梁进易的房间。谢凌依一把将门推开。

霎时间屋内诡异的画面定格。

梁进易裹着被子缩在床铺上,似乎拼命在用尽一切办法保护自己。谢凌依还是头一次见到一个男人嚎啕大哭的模样。但她没工夫去注意那个,床边上另一个矮小的身影让她的呼吸停滞了。

那就是腐臭味的来源。谢凌依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那东西有着孩子般的外形,但严重腐坏的身体却无法看出原本的样子。就在谢凌依的视线之中,它似乎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用迟钝的动作转过身来。

谢凌依僵硬的身体没有做出反应。

“救命啊!救命!!!”梁进易终于发觉了站在门口的女孩,涕泗横流的男人如此大喊着。

“它”动起了脚步,放弃了已被逼到末路的男人,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好像对这个新出现的“猎物”更感兴趣。

不知是否还没有从震惊之中恢复过来,谢凌依仍然没有逃走。

“它”伸出手来,那双空洞无物的眼窝与笨拙的女孩对视。

谢凌依忽然打了一个激灵,条件反射般向后一跃,后背撞上走廊尽头的墙壁,堪堪躲过“它”腐烂的手指!

我在干什么?!谢凌依终于反应过来了。恐惧宛如一张大网笼罩下来,让她的双腿抽筋般抖动着。即便如此,她还是在明白自己处境的瞬间就冲了出去。身后跌跌撞撞的脚步声追了上来,居然紧紧跟上了她!

谢凌依没有尖叫,而是用要将上下牙融合到一起的力气紧紧地咬合住。奇怪……她的头脑中闪过这样的念头。明明从楼梯口跑到走廊尽头不过只有两三秒,但为何跑回去的路程却显得这么漫长?走廊仿佛在无限延伸,看得到尽头,却永远也无法触及那里。对,就像是……

就像是那个梦,那天晚上睡在夏江床上时做过的梦。

那时究竟是梦,还是现实?此刻呢?是现实,还是虚无的梦境?如果是现实,怎么会出现只有梦中才可能有的东西?如果是梦境,这身体实质的感受又怎么解释?

谢凌依不知道,只是双腿不断错动,奔跑已经成为了本能。但再长的梦境也终有结束的一刻,外界微弱的光亮透过楼梯口照射在走廊拐角处,她即将到达梦境的终点。

就在这时,她的脚下一滑。

她没有朝下方看的工夫,当然也不会知道滑倒她的东西是一串湿漉漉的泥脚印。

她迅速伸出一只手想要扶着墙壁通过摩擦力稳住,但失去平衡的身体却让她一头往前撞去。在听到声音的同时,剧痛在头顶炸裂开来。谢凌依栽倒在地。

是夏江的……门把手……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谢凌依决定不顾自己与挚友的感情,把那破玩意儿拆下来用锤子砸上三百遍泄愤。

如果还有机会的话……

视野迅速被黑暗浸染,而这一次绝不是外部光线的原因。谢凌依撑着身体想要爬起来,但手臂的肌肉却已无法控制。

身后的脚步声嘲弄似的变慢了。

前面就是通往外界的楼梯口,可她就连弯曲手指都做不到了。

在完全堕入黑暗之前,视觉中枢最后接收到的信号,是一双逐渐接近的皮鞋。

“救……救………………………………………………”

谢凌依失去了意识。

……

夜深低头观察了一下谢凌依的状况。

只是撞晕过去了,还好,应该没事。比起那个……

他看着面前正在靠近这边的黑影。

“你好啊。”夜深轻声说道。

黑影没有回答,也许早已失去说话的能力。但它仍然执着地朝谢凌依走过来,腐烂到像是被黑泥覆盖的双臂如电影中的僵尸一般向前伸着,目标似乎是谢凌依白皙的脖颈。

“够了。”夜深发出警告,“她不是害死你的人,跟这起事件没有关系。”

但黑影没有停步。

“说不听?……无妨,这也算一种结局。”

夜深一边喃喃念叨着,一边从口袋里取出那瓶喷剂,摇晃了一下,向前对准。

世上绝大多数喷剂在视听觉效果上都别无二致,乐正唯自产的这种工具也是如此。那东西一直以来稳步向前的势头终于被打乱了,它摇晃了一下,软绵绵地靠在墙上,接着在夜深防备的姿态中从他身边绕过,先他一步跌跌撞撞向着楼梯口奔去。

如果能够发声的话,是否会发出尖叫呢?夜深不禁想到这种无聊的问题。

他蹲下身体,这次认真检查了一下谢凌依的状态。这种光线下没法看得很清楚,但仅做最简单的判断还是可以的,呼吸和心跳都算正常,之后送到医院就好了吧?

至于从走廊尽头传来的男人哭泣声,夜深并没有理会,那个男人怎样都和他无关,之后交给善后处理小组就行了。

在听到身后楼梯上脚步声的第一时间,夜深再度握紧了喷剂。但紧接着就放松下来。不是“那东西”,他做出这样的判断。那种标志性的腐臭味并没有加重,况且这种脚步声——

他站起身来转过头去,刚好与站在那里微微驼背的人影相视。

“……您好啊,多日不见了。我不太清楚这边的地址该怎么说,能请您帮忙叫一下救护车吗?”

夜深平静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