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红眼睛
凌晨两点四十五分,卢云生睁开眼睛。
挂表上的秒针在黑暗中滴答作响,但卢云生耳边的声音却并不只有这一个。他盯着天花板,听着门外走廊上传来的……那细微却清晰的脚步声……
脊背发凉,卢云生从被子中伸出手去,握住了床边一只冰冷僵硬的手。
如同被施了安心的魔咒一般,心脏跳动的频率逐渐降低,卢云生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重新闭上了眼睛。
卢云生是一名石雕艺术工作者,现年三十岁的他目前在程都市中心一家工作室任职。凭借着精湛的手艺和非凡的创造性,在业内有着相当的人气。然而老天总不容有人一双两好,尽管事业有成,但在爱情运上,卢云生这只股可谓是一路跌到了底。
究其原因,或许还在他自己。
早些年他和初恋女友爱得难舍难分,可惜好景不长,那个不幸的女孩因意外丧生。卢云生思念成疾,最后想出了一个办法……只有他才能做到的办法——
让她成为一座雕塑。
之后跟他谈恋爱的女孩,往往会对这个男人总爱把一座雕像摆放在床边而心生疑惑甚至恐惧。但卢云生向来不管这些,只要对方表现出一丝不满,他就果断分手没得商量。反正对他来说,有没有女朋友根本无所谓,结不结婚也无所谓……是的,只要有“她”在,只要有“她”就够了……
只要“她”在身边,不管什么事都不会畏惧。
卢云生握紧了那只手,听着走廊上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发抖的身体却不可思议地平静下来。
这样的状况,已经持续整整七天了。
卢云生租住在旧区一户人家的二楼,七天之前,房东的女儿在走廊的尽头自杀了。据说是在学校里受了欺负,这段时间又得了红眼病,整天被人笑话,心理压力太大,最后选择了上吊自尽。
对此卢云生漠不关心,尽管已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几年,但他和那个女孩也不过就是见面点个头的关系而已。对房东大姨说声“节哀顺变”就算是给足了面子了,卢云生的生活不会有任何的改变。
……如果没有这该死的脚步声的话。
自女孩死后的第二个夜晚开始,每到凌晨二时四十五分,诡异的脚步声就在走廊上不断地徘徊。一开始,租户们还以为是有人起夜。但连续几夜,夜夜如此。加上邻里间也传出些奇怪的言论,说有人路过外面小巷的时候,曾看见二楼女孩原先住的房间里,一个身穿睡衣的人影冷冷地注视着下面,样貌像极了那个已死的女孩……
卢云生曾听过一种说法,自杀者的灵魂是无法得到解脱的,他们会不断重复着死前的一刻,重复着死亡的痛苦,永永远远地轮回下去。
那么……这个女孩也是吗?一次又一次地在走廊上徘徊,而后上吊自尽?这也未免太惨了些……
但这个想法只不过在心里过了一遍就消失了。卢云生怎么说也是三十的大男人了,可不会再相信什么鬼啊幽灵啊之类的。每天夜里都会被这种诡异的脚步声吵醒虽然有点犯怵,但只要抓住床边的这只手,温暖的感觉就会流进心里。
没什么可怕的。卢云生对自己说。
啊,肚子突然有点疼,想上厕所……
卢云生慢吞吞起身下床,此时门外的脚步声早已消失,他小心翼翼地拉开门,朝着楼梯下的厕所走去。
解决完生理问题,卢云生在洗手台照照镜子,却发现自己的眼睛有些发红,白眼球里弥散着血雾。
该死的,老子不会也犯红眼病了吧?他扒拉着眼皮仔细观察着。最近确实有点儿缺乏休息——毕竟每天夜里都会被脚步声吵醒,而且工作之余也会用手背擦眼睛……看来今后还是注意一点卫生比较好吧?
他关灯上楼,拖着疲沓的脚步进入二楼走廊,也就在这时——
“……嗒……嗒……嗒……”
脚步声,在走廊尽头的黑暗中回响着,又轻又缓,如同一个没有穿鞋的人正在摇摇晃晃地朝他走过来……卢云生不由得后退了一步,咽下一口唾沫。
没有鬼,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别想吓唬我……别想吓我……
脑袋里虽然这么想着,但不知为何,他不由自主地慌乱起来。手在门把上拧了两下,门却没有打开,锁上传来“咔哒咔哒”的声音。
该死的,我刚才没锁门啊!钥匙呢?钥匙呢?!
“……嗒……嗒……嗒……”
脚步声愈来愈近。
他用无法停止抖动的手腕把钥匙插进锁孔,但不管怎么转动,门竟没有丝毫要开的迹象。卢云生疯狂地朝着门板撞了上去——
“咣!咣!”
脚步声已经在他的身后了。
开!开呀!给我开呀!!!
“咣当——!”
门被撞开的一刹那,他冲进房间,连半秒的迟疑都没有就用后背把门顶上。如果他此刻照照镜子,就会发现自己的脸色煞白,早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他忙不迭伸手向旁边摸索着,他的床就在门边,因此“她”的雕塑也在门边。僵硬的触感通过指尖的皮肤传入大脑,他紧紧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手。
后背仍然倚靠在门上,心脏的震颤带动着整个身体。卢云生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动静……
脚步声似乎已经消失了。
卢云生顺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呆呆地注视着面前的黑暗。刚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想不明白,完全想不明白。此刻萦绕在他脑海中的只有一件事——明天一早就收拾东西离开这里,他再也不想多待一分钟了!
“还好有你在……”他紧握着那只手,虚弱地说道。
站起身来,卢云生朝着门旁的床铺摸索过去,但走了两步仍没有摸到。他再走一步,伸手摸到的竟是厚实的墙壁。
……我的床呢?
卢云生迷茫地思考着。床铺总不可能在他出去这一会儿的工夫被人偷走,再想想刚才那打不开的门锁,于是答案呼之欲出——
他走错了房间。
二楼总共有四个房间,其中三个都有人居住,唯一的一个空房间,是房东女儿原先住的那个。她死后,房东就清理了她的东西,烧掉了一些,余下一些收了起来。眼下这个房间空空如也,没有任何家具,他自然什么都摸不到。
该死的……怎么进到这个鬼屋里来了?真他妈晦气!赶紧出去!
卢云生回身去摸索门把。在此期间他还一直抓着“她”的手,也唯有这样,才能让他在恐惧与慌乱之中寻到一丝温暖。
只不过……
卢云生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这里不是他的房间啊!
那,既然如此,在他的房间里的“她”的雕塑……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卢云生缓缓转过头去。
在他的眼前,那只手连接着的是……一个面色惨白双眼血红的女人!
……
那件事已经过去十多年了。
男孩站在种满了梧桐树的小巷口。天黑得可真快,刚才夕阳的红光还照在他的侧脸上,这会儿就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尤其这条幽深的小巷,四周所有的光线都被茂密的梧桐叶所遮挡,仿佛一步踏入就是另一个世界。
男孩犹豫不决。他想起妈妈给他讲的那个故事,十多年前这里曾经闹过鬼,有个女人上吊死了,后来一个男人不知看见了什么,被吓疯了。那个时候妈妈还住在这附近,闹鬼的事情传得沸沸扬扬,好多人都搬走了,妈妈也是其中之一。她从不许他到这片地方来玩。
但是……球确实是弹进去了……
男孩看着眼前的黑暗,终于下定了决心。
只是进去拿上球,拿了球转身就走,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吧?
男孩动起身体,蹑手蹑脚地走进了那条小巷子。
他的眼睛……微微有些发红。
没人知道男孩后来遭遇了什么。对于仍然活在世上的那些人,他们唯一了解的就是……
自那天起,男孩就再也没能从那条小巷子里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