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汗血马(一)

李陵墓。

果然是从石头里开凿的墓道,秦北洋的肺叶快被癌细胞烧穿了,瘫软下来大口呼吸,仿佛溺水者被人工呼吸抢救来。九色在他身边转悠着,沃尔夫娜抬起他的头颈,为他灌下一牛皮囊的水。

秦北洋过神来,血管重新奔腾起力量,竟然一个鲤鱼打挺起来了。为了防范捷足先登的白俄人,小郡王掏出手枪开道,九色又钻到前面去了。

墓道修得如同可以跑马车,但石壁简单而光滑,并无复杂的装饰。斜坡墓道的尽头,墓室门已被白俄人炸开,花岗岩石板粉碎,简直比盗墓贼还可恨。

九色已变化出雪白的鹿角,浑身长出青铜鳞甲,成为幼麒麟镇墓兽。

琉璃火球慢慢飞了一圈,照出结构宏大的地宫。汉代多为竖穴木椁墓,通常从地面垂直往下挖出一个长方形土坑,再横向挖出墓穴,用砖块垒起成摆放棺椁的墓室。但也有特别巨大的王陵,直接在石头中建造黄肠题凑的棺椁。所谓黄肠就是去了皮的柏木,用量极为巨大,阿尔泰山不太看得到松柏,估计不会是这种形制。

沃尔夫娜第二次进入中国古墓,依然躲在秦北洋身后瑟瑟发抖。墓室门里全是沙子,小郡王几乎整个人陷进去,像沙漠中最危险的流沙。幸好在秦北洋的安排下,每个人腰间都系着绳索。他硬生生将小郡王从沙子里拽来。帖木儿面色苍白,脸上全是沙粒,嘴里都吃了好多土,要是再晚几秒钟,就要活活窒息而死。

“死人”小郡王连续喘了几口气,趴在秦北洋的胳膊上,“我在流沙底部摸到许多死人。”

“殉葬的古人?”

“不知道,但尸体还没凉透呢,关节也能转动,脸上的胡子毛发都在!也不是木乃伊。”

秦北洋并不信邪。古墓带给他生命,让他神清气爽。他关照小郡王与沃尔夫娜给他抓紧绳子,他和小镇墓兽九色一起潜入流沙看看。他憋足了一口气,就像潜入深海。只要有九色在旁边,便能化险为夷。九色用鹿角开道,流沙宛如海水,从他们两边川流不息,同时也扑面而来。琉璃火球烧出亮光,让他看清楚黄沙底下的真相。

他看到了死人。

苍白的脸,戴着大盖帽,破烂的军装,白俄人的面孔。这个人七窍流血,眼睛和嘴里全是沙子,宛如活埋,必然死得极度痛苦。不止这一具尸体,全是刚死去的白俄人,堆积在流沙底部,身上还有武器。有的胳膊与手指断裂,彼此纠缠一团,临死前的绝望挣扎

最后一口气用尽前,秦北洋浮出流沙表面,抱着小镇墓兽的赤色鬃毛,大口喘息:“白俄探险队全军覆没了。”

他又说了一遍俄语,沃尔夫娜捂住嘴巴:“伊万诺夫呢?”

“我不可能看每一具尸体,但他多半死了。”秦北洋又说了句中国话,“咎由自取!”

话音未落,地宫头顶响起沙沙的声音,初听像细雨绵绵,很快成了沙尘暴,到处落下一堆堆黄沙,整座大墓犹如翻转过来的沙漏瓶子。

“糟!”

小郡王招呼大家快点逃命,但墓道上方也如瀑布般倾泻流沙,堵住逃生去路。他们重新往地宫里而去,短短半分钟,流沙已堆高几十厘米,埋到每个人的腰间,就像沉船中进水的船舱。九色几乎被埋得看不到了。这座大墓里的杀人机关就是流沙,沃尔夫娜已被埋到了脖子,眼角全是泪花,看来还是贪恋生命。

“九色!”秦北洋声嘶力竭地叫喊“上墙!”

小镇墓兽冲出流沙,居然爬上地宫墙壁。它的四只爪子,原本只是蹄子,突然长出锋利的尖钩,如同攀岩的钉子。秦北洋抓住九色的脖子,又把沃尔夫娜拽上来,最后是小郡王帖木儿。三个人都抓住九色,就像抓住救命稻草,壁虎般贴在墙上。但流沙不断上涨,再次追上腰部。

“九色,你还能往上走吗?”

小镇墓兽的躯壳内发出热量,毕竟它的体内有数颗灵石,拥有其他镇墓兽数倍力量。它带着三个大活人爬到地宫顶部,全靠四肢的利爪固定。这下秦北洋、小郡王、沃尔夫娜悬吊在半空中,仿佛三个人体吊灯。

流沙又涨上来,早晚会把地宫填满,不剩一丝一毫缝隙。沃尔夫娜的臂力单薄,双手与小臂摇晃,就快支撑不住了,即将坠落

千钧一发关头,秦北洋发现地宫顶上,隐隐闪出一片反光。九色的琉璃火球向这道光飞去,居然照出几块水晶,犹如一面多棱镜。

小镇墓兽拖着三个悬吊的人,一步步踩过天花板,艰难地对抗地心引力。

流沙再次埋到脖子。秦北洋一只手抓着九色,一只手抽出三尺唐刀,用力砍碎这些水晶。这座山的地质结构不会有水晶,必是造墓时安装的,果然背后是个出口。

小郡王第一个爬出去,他抓紧沃尔夫娜的胳膊,将她也拖出来。秦北洋吃到两口沙子,在窒息前逃出生天,最后一个才是九色。

两男一女一兽,身上脸上头发上全是沙粒,倒地仰天喘息。呼吸古墓里的空气,对秦北洋来说就吃灵丹妙药。沃尔夫娜的胳膊不住发抖,几乎要抽筋起来。

第二道地宫。

再也没有流沙,九色的琉璃火球闪过,才见到地宫墙壁上,刻满了汉朝常见的画像石。

秦北洋见过画像石的拓片,多是描绘汉朝人的日常生活,从迎来送往到酒席宴饮、婚丧嫁娶、钟鸣鼎食、飞禽走兽。也有历史故事与神仙世界,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神,伏羲女娲、西王母、三足乌、九尾狐等等妖魔鬼怪

但在李陵墓的画像石上,却描绘着截然不同的草原游牧生活。大漠旷野,飞沙走石,万马奔腾。匈奴人的帐篷,弯弓射大雕的骑士,冰封的北海。石头上还画着个身着汉人服饰的老者,四周一群羊羔,标出名字“苏武”。

苏武牧羊?而这“北海”就是遥远的贝加尔湖。秦北洋想起在冰封的湖面上,见到成千上万冻死的僵尸,其中就有沃尔夫娜的儿子。

紧挨下一块石板,刻画穿着匈奴服饰的男子,旁边标注“李陵”二字,就是这里的墓主人。李陵与苏武相聚饮酒,又在草原上依依惜别。这边是“苏李泣别”的典故。苏武出使匈奴,在贝加尔湖边放羊十九年不屈服,终于得到家的机会,李陵安排酒宴送别苏武

“异域之人,别长绝!陵起舞,歌曰:径万里兮度沙幕,为君将兮奋匈奴。路穷绝兮矢刃摧,士众灭兮名已聩。老母已死,虽欲报恩将安归!陵泣下数行,因与武决。”

司马迁的史记记下这段对话,便是名垂千秋的李陵别歌。

地宫里的这块画像石,恐怕也是李陵生前的内心写照,甚至可谓是自我辩护的告白。

秦北洋竟有几分伤感,自己在俄国生活过,又在蒙古草原流浪,远离故乡多年,何尝不是李陵的心情?

忽然,他发现头顶有个盗洞,不晓得什么年代形成的?让人惴惴不安。

穿过画像石博物馆般的地宫,秦北洋无暇一一观赏。

下一个墓室门,琉璃火球往里照了照,发现了第三道地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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