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从零到一 谷文承
该从什么时候想起呢,
应该是刚刚讲完的那件事的之前一天了。
沿着灰暗的天际线和灰色的马路往回走,
锯齿的城市被照得发黄,
谷文承在回家的路上叹了口气。
这或许才是开头吧。
柳真不见了一整天,苏濛愁眉苦脸的一整天,
然后又是两个女孩搂搂抱抱的一整天,看不懂的一整天。
回到家里,他看了看熟悉而生疏的手臂,
二十一世纪某个初春的夜晚,
濒死的体验,
心跳似乎停止了一般,又或者是剧烈地涌起。
本来是畅享苏打水过喉的快感,
生死不过是转瞬之间,
想过很多,错过很多。
鸢尾花的暖暖的笑,开始变得有意义。
短暂的几天,和女孩们的约会,
重生的心跳,他想着无数次理由,
记忆的错乱,世界的跳跃。
生和死,绝望和希望。
紧接着渺茫。
但是女孩们却是真真切切的存在,
留在床上的香味,
如花瓣一般飘散。
湖边的少女,忽远忽近,
柳真,柳真,
伴着血色的火焰,是她的口红。
倔强的小嘴,是不可侵犯的结界。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
被卷入到命运的黑洞中,
脱离了原本的轨迹,
不管是喉部的碾压、窒息、绝望,
还是平平淡淡的学业和人生。
快或者是慢,时间都已经错位。
没错,他点了点头。
没变的是自己,变了的是世界,
红色和蓝色的女孩共同为他打开的门。
没得到时心心念念,得到了之后惶恐万分。
岁月流年,恍如隔夜。
我叫谷文承,他想着。
普通又妄想的中学生。
看不懂两个女孩,看不懂自己,看不懂世界。
已是深夜了,他打开了昏黄的小台灯,锁上了房门,躺在床上。
「卡擦,卡擦」,他想着,应该这样启动回路。
一片嘲笑的死寂。
零,从感知开始,
就像第一行代码一样,
总得声明一些什么,
哪怕是「你好,世界」这样的废话。
身体总是不听话的,无论是想干什么的时候,
尤其是男人,下半身的动物。
哦,为什么女孩子更适合做魔法使,这样啊。
莽莽撞撞的男人,只是粗暴而可笑的存在吧。
延续人类存在的一半,不断怀疑着自己。
性别感官的跨越,不过是毫厘之间,
这不重要,他想着,
不过是两个女孩给他造成的错觉罢了,他点了点头。
无论是柳真,还是苏濛,都有忍不住抱过去的冲动,
这是确定的,男人为此而生。
回路连接着骨髓,精血,大脑。
生命之弦的扣动,
血液和心脏的共鸣,
唤起心灵最深处的情感,没错的。
「回路,展开!」他躺着,举起手臂喊道。
空气轻微晃动了一下,
他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恍如隔世,
做梦,真真假假的存在。
只有死亡才能唤醒起来的东西。
只有死亡才能证明的东西。
无数次妄想的呼喊,和这次一样。
啊,整天做着白日梦的少年们啊,我或许是最失败的了吧。
真是可笑、愚蠢。
笨蛋!笨蛋!
怀疑世界,怀疑两个女孩,怀疑自己。
魔法?真是妄想,哈哈。
妄想,妄想!
失败,失败!
失败……
无数次失败……
无数次放弃……
人生就是这样被荒废的,
这是它的价值,
毫无意义,
自己毫无意义,
世界毫无意义,
历史,战争,和平,统统毫无意义。
「是吧,哈哈哈!」他这样躺在床上狂笑着。
「觉悟」什么的,果然离自己太远。
鸢尾花,他想到。
瘦小的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
洗发水的香味,平淡无奇的装扮,
涌不起一丝冲动。
苏濛,
可怜的孩子,哪怕是优等生。
视网膜的残影依旧存在,
无数次闪过她的笑颜,
唯一相信自己的,是这个女孩。
捍卫自己的,是这个女孩。
关心自己的,是这个女孩。
「苏濛,苏濛。」他轻轻喊着,痛苦地喊着。
对不起,他想着。
集中再集中,
仿佛她在体内,
在某个空洞挣扎着,
想要去救她,
为什么会唤起这么奇怪的想法?
「爱情」什么的,是什么?
「欲望」什么的,是什么?
女孩要活着,女孩要死去,
女孩死了上百遍的样子,在自己的面前,
红色不断在她的胸口蔓延开来,
污染了深蓝色的旧校服。
自己结束了她的痛苦。
扼住她的咽喉,就像柳真扼住自己的咽喉一样。
用力下去,
用力,再用力!
再用力!!!!
结束她的痛苦,也会结束自己的痛苦,难道不是吗?
「呃……」的轻轻一声,苏濛就会和一切痛苦告别,难道不是吗?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要让我碰到魔法使这样的生物啊。他想着,拼命摇着头。
为什么?!为什么?!
谷文承哭丧着脸,拼命锤着床。
「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
一个陌生的自己说着,
「你要救苏濛。」
「为什么要救苏濛?为什么?」谷文承含着泪摇了摇头。
「又不仅是救,而是被称为保护的东西。」陌生的自己接着说道。
「谷文承,我已经失败过无数次了,请你无论如何,救她。」
「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啊?!!!」
一片死寂。
人生吗?梦想吗?梦吗?
……爱情吗?
什么啊?都是什么啊!?他喊着。
心脏不断地绞痛。
胸腔伴随着痉挛起来。
为什么啊?
脸颊划过男人的眼泪。
保护什么的,为什么要我来啊。
人生、理想什么的,都是浮云吧。
转瞬即逝的东西,
都会被宇宙吞没的,难道不是吗?
「……」
「……」
「……」
男孩开始无声的啜泣。
「存在」的价值,是什么?他想着。
「男孩总要长大。」陌生的自己说道。
承担起一些,或大或小。
哪怕,一切都是零,
都会迎来一个开始,
虚假的,旧的,都会沦为过去的尘埃,
消逝在人们的记忆里。
化为最后的碎片,伴着骨灰走进墓穴,
随着死的人越来越多,世界将会被墓穴覆盖,
直到再一场灾难,将一切归零。
即便如此,都会有一个开始,
哪怕是归零,也会迎来开始,
哪怕是一个字符,一声婴儿的初啼。
死亡之后,就是初生。
冬天之后,就是春天。
捕捉到法源,连接中断了。他叹了口气。
从零到一,不是一个点,不是一条线,
是心灵的波形,
春天里第一朵绽放的鲜花,总是伴着极大的寒冷的。
主动打开自己的回路,就像主动拥抱世界一样,
他叹了口气,
他对世界感到绝望。
起码,可以从拥抱苏濛开始,他想着。
女孩赤裸的身影出现在床边。
「苏濛……」
「文承……」
「对不起……文承……」
「对不起……对不起……」
女孩回避着谷文承的眼光,颤抖着捂着自己。
他伸出手,试图触碰女孩,女孩的身体转瞬消失。
主动拥抱世界,哪怕它没有回应。他想到。
「对不起,苏濛。」他轻轻叹道。
背后涌来一股暖意,
伴着鼻息呼出的,是些许的热意,
从肩部开始,到左侧的耻骨。
交织着膀胱经,轻轻的暖流涌过。
不需要咒语,不需要复杂的技术,
「心灵的波形。」他轻轻说着。
引力场轻微变动,内部结构在互相牵引。
「心之壁。」陌生的自己说道。
「神经勾勒」
热量在轻微游走。
谷文承一边哭泣着,一边举起自己的右手。
无数次了吧,
是的,无数次了。
跳跃,闪烁,体内陌生的热粒伴随着自己的思绪振动起来,
「文承,不急,慢慢来。」苏濛的声音说道。
脑海里闪过的,是她的笑脸。
温热,融化一切的笑脸。
不在于外表的惊艳,
而是穿透了无数层,直达内心的。
握紧右拳,
从根部出现隐隐的光亮,这或许是无数的错觉,
心理暗示这样的东西,或好或坏。
无论如何,热流刺过了三角肌的前部,
「好烫……」
滞留在了手肘的部位,
「阻断了吗?」
前面的贯通,后面的又会融合。
前功尽弃,就像无数次尝试那样,
比如无数的小说,一开始的部分,都会重写一遍,
无数次创业,一开始的,都会失败,不断重来。
一个字一个字的纠正,
一点一滴的积累,
事情从来就没有那么简单,
生活从来就没有那么容易,
正因为难,才显得珍贵。
一旦贯通,才会对生活燃起希望。
面对归于死寂的结局,才不会感到畏惧。
因为,有要保护的人,
哪怕,
哪怕还没遇见。
「苏濛……」他轻轻叹道。
「再来!」他又喊道。
猛地睁开眼睛,
谷文承发现自己醒了过来。
梦到了什么,他忘了大部分,
梦,毕竟是转瞬即逝的东西,就和人生一样。
但不管怎样,他明白了一些,
也不再畏惧接下来的失败,
他责备自己,不该用睡姿。
他坐起身来,抽出几张面纸,收拾脸上的狼藉。
这次是盘腿坐在床上。
「鸢尾花。」
这是从零到一前,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呼气、吸气。
「……」
「……」
下课的铃声,远去了,
柳真的身影,消失了,
苏濛的身影,消失了,
身体渐渐上升,
一个被叫做「地球」的东西,渐渐远去。
又或者是渐渐沉入,
由于一切被拉伸,他不得而知。
「禅定」,既可以是「抽离」,也可以是「跳跃」,
又或者是归于「无」的存在,「空」的存在。
谷文承看到了在船上摇曳着的精灵女孩和金发公主,但很快离她们远去,
伴随着彗星的慧发,遍览星辰。
又或者是黑寂,空白,
变成自己的红细胞,在自己身体内游走,穿过左心房,右心房,感受潮起潮落般的舒张和收缩,
和炙热的能量粒子打着招呼,
或者是空气中的一粒尘埃,
穿过蓝色女孩的头发,
穿过飘香的窗户,
穿过深夜工作者的肩旁,
穿过缠绕在一起的男女的额间。
穿过雨中哭泣着的女孩身边,
穿过沉睡的婴儿的大拇指尖。
被叫做「回路」的东西,
借由五感的消失,被他捕捉到了,
盘根错节,交织着自己的血管、经脉,
智慧之果、文明之钥。
不仅如此,世界的一切,都布满了回路。
有些规则,有些不规则,有些简洁,有些繁琐。
贯通着的,闪耀着的,熄灭了的,沉睡着的。
只为各自契合的法源所传导和振动。
伴着春夏秋冬,伴着人类的起源和消亡。
伴着世界的诞生和崩塌。
「扑通!」心脏剧烈地跳起。
「连接。」谷文承闭着眼睛,平静地说道。
从左肩到耻骨的回路再次涌动起来,
那是他给自己的礼物。
热意伴随着难以捕捉频率的振动一起绽放,
后背传来温热。
「疏导。」
他轻轻说着,抬起右臂。
温热很快充盈起右臂中的细细一条,
周边的血管轻微扩张起来。
热意逐渐扩散到手掌。
很好,他想着,
「自源维持,回路稳定。」他对自己说道。
简单的压缩和赋能,就可以释放出去的东西。
最简单的,就是最好用的。
「灌注开始」
一层就够了。
他不确定自己做出来的到底是什么,
他只是有一些编程功底,
他相信,在刻蚀上面的技巧,应该是共通的。
他睁开眼睛,手掌收起,留下食指竖在空气中。
仍旧不变的,是昏黄的房间,
「压缩完毕,纹路正常。」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深呼了一口气,
「释放!」他喊道。
「啪!」
指尖闪出一道白光。
空气中留下了一丝灼烧的焦味。
谷文承看着自己的指尖,微微笑了笑。
我叫谷文承,他想着,
我是个魔法使。
他想着这样的开场白。
又摇了摇头。
「……」沉默片刻。
「你好,世界。」少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