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圣境九重

河面之上,一似龙非龙,似鱼非鱼的妖物自水底缓缓升起,雪白的鳞片在阳光照耀之下,仿若无数片琉璃泛着宝光。妖物一般外形都较为吓人,但这妖物却似是神话传说里的神兽一般,出场既不血腥也不阴暗,仿佛如同沐浴着浑身清辉,令人不自觉收手,生怕这真是一只神兽。

离浮苏不远的地方,白重正看向浮苏,浮苏周身的灵力中有乘云正法的痕迹,剑意虽不明何种却强大无比,一招一式中,却又颇有乘云剑法影子:“未知是哪位同门,在下白重,乘云宗天衍峰下上元真人座下弟子。”

因为担心遇到这样的场面却不得不动手,苍诘特地给浮苏出了个主意:“散修一名,无门无派,只因当年救过乘云宗一位不知名的长者,那长者教了些粗浅的,是以学得像又不像,还请莫怪。”

乘云宗对门中剑法和心法里较为基础的部分向来不自珍,而是广发于天下,所以有人能学个半像不像,倒也不稀奇。白重听了浮苏的解释,自也不再有疑问,便看向那白生生的妖物:“仙子可知这是何物?”

“不知。”

“龙河冰蟒,妖物中神智最高的存在,若修过万载便可口吐人言,是也不是。”苍诘朝那至今没动作的的冰蟒看去。

那冰蟒知道眼前这人的厉害,当然不会动,但成就人身的机遇就在眼前,又怎么能不心动。不论是妖物还是魔,又或是传说中上古神兽那样的存在。都不如人上得天机下得地利。魔还可修就人身。妖物却永远不能化形,这是上苍对它们的诅咒,紧紧地束缚着它们。

魔和妖所不同的是,魔有人类血统,妖一丝人类血统也无。妖若想成就人身,要么修到妖祖级别后放尽浑身血液,以血浴身,方能转而投成人身。否则妖就妖,并不因投胎转世而变成人。

冰蟒看向浮苏,浮苏的肚子里那尚不过一粒黄豆大小的胎身便是它的希望,至于为什么知道,妖物对这类“非天道所降”又资质出色的胎身向来最是敏锐,一旦出现,千万里之外也能感应得到。龙河冰蟒本就生活于这条河里之中,自然是第一个感应到的,但它并不急,近水楼台足以得月。

但。这女人身边却有这般强大的魔修,强大到冰蟒见也不曾见过。那样强大的气息,纵使是冰蟒也不得不臣服:“若非我在此地,妖物早已横行无忌,我不曾妄害性命,于妖物之中已可谓正人君子,为何不能我来得此机缘。”

“只因并非是尔等机缘,不管谁要来,思量清楚再来。”苍诘话中带有属于高阶修士的强大威势,便是只向冰蟒而去,白重和浮苏也都能清晰地感应到那股滔天之势,很奇异的并不泄露丝毫魔息。

冰蟒看看苍诘,又看向浮苏,最终还是缓缓开始下沉,但在将要下沉之前,冰蟒又道:“我可以替你们挡去一些小妖,但……”

不等冰蟒把话说完,苍诘手中便弹出一物,冰蟒接了喜出望外,再不多言,不消片刻便沉入水中,水面又恢复往日平静,只除了那一条赤红血带依旧横于河面,许久才逐水流远。

白重向苍诘和浮苏道谢,却并没有多与两人交谈,他还得去收拾残局。浮苏见状有些不忍心,白重虽不及沉渊那般含冰似雪,却也是素来干净好看的一个人,如今浑身上下血染皂裳,许多人一道来,却只剩下他一个在疲惫地寻找着同门和其他宗门晚辈的下落。浮苏的不忍心来源于,这一切究其根本,是因她而起,这些妖物都是冲她来的,白重带人来降妖却平白受了无妄之灾。

此时,却见岸边渐有船划向河面上来,起先是一两艘,然后慢慢多起来。原来竟是附近凡世中人自发地聚集起来,帮着打捞或重伤昏迷,或身死的年轻修士。也许是修士们的面容太年轻,仿佛不过二十上下的年纪,便有人垂泪,其中的长者更是宁愿自己身死,也不愿害这些年轻灿烂的生命消失。

“老爹,这可是人类身上天道所爱重的一面?”浮苏在现代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到沧海界后,一直埋头苦修,甚少来凡世,就算是来也很少受伤,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是,这便是他最爱的,看着我们因同类的死去而悲伤,看着我们因心中有热血而舍生忘死。天道认为这是伟大的,值得珍惜的,是啊,这是伟大值得称颂珍惜,但天道不懂,情也伤人,义也伤人,这些善的好的他所珍惜的,伤起人来也同样不遗余力。”苍诘总说他入玄冥修魔道并没有什么原因,但其实,怎么可能一点原因没有呢,只是天长日久,渐渐的便连那一点原因也都消散去了而已。

“可是,我很感动呢。”寻常人身上小小的善,不,或许只是投桃报李,但浮苏却从其中看到了悲悯,不单单只是某一个人某一类人的悲悯,而是人与人之间互相的悲悯。白重虽也怀有悲伤,但却依然宽慰着划船而来的普通人,告诉他们肉身虽死,灵魂仍在,不过一轮回罢了。

但对凡世普通人来说,一生就是短短百年,至于来世,未知却可期的来世对他们来说是遥远的,所以他们仍旧执拗地对生命的离去而悲恸。

“修道的目的,不正是想到什么,便能做到什么。就此刻来说,我很愿意为他们做点什么呢,降服妖物,守护凡世中人短暂的一生不因外力而轻易丢掉性命,不必因……等等,流光,安世莲为相代表什么来着?”浮苏猛地醒悟过来点什么。

“舍身之花。”

“可我不想舍身。”浮苏虽然很希望能以自己的微薄之力做点什么,但可不愿拼此一身去成就伟大神话传说。浮苏此刻又记起当时自己心中所感,不免唏嘘:“使世间太平,在这太平之下,人人各行其道,不受干扰。”

她从来没想过,自己居然会有心甘情愿的一天,前提是不要她拼命。不过照这么下去,可能某天需要她拼命时,她也说不定会蒙着脑袋迎上去呀!这可不行不行,天大地大也不如命大,还是小命要紧。

“修道便是顺应己心,莫强压心中所想,易成魔障。此处已无事,我们先走,这里出这么大一件事,四大宗门必会派得人来,只怕还会找到我们头上。我们需得回玄冥避一避,人一多起来难免露马脚。”苍诘自己不担心,浮苏也还好,但乐游他们却不能继续待下去,会被识破身份。既然要回玄冥便都回去,沈家那边,苍诘已费大工夫布下传送法阵,如今他只要心念一动,便能立时出现在沈家园子里。

浮苏点头,她确实不能留,万一小光头来了怎么办,罪证正在自己肚子里成长,而且她还顶着这张脸,小光头万一生气想揍死她可怎么好:“也好。”

回到玄卢山,苍诘把乐游他们几个打发去修炼,他自己则坐到了浮苏对面:“浮苏,为父有一事不明,想问一问你。”

“什么事?”浮苏没见苍诘这么严肃过。

“你并非天生便有悯世心肠之人,为何在河面上看到那情形时,想要渡化那诸多凡人。”苍诘还算了解浮苏,胆小怕死,能不出头就不出头,从来没什么悲天悯人的心肠,更不会闲得无聊发什么善心。可那一刻,浮苏是真的做到了“悯世以安”四个字,至于“舍身”,佛门中且只有少数人能做到,何况浮苏这样最惜命贵命的道门修士。

“以短暂悲永生,如同萤火怜星海,或许是这种反差让我觉得他们足够可爱,足够值得我在某一刻为他们做些什么。兔死狐悲,草木尚且非无情,更何况我们是人啊,不感情丰沛一点,不在那样的大悲大哀面前起些又蠢又天真的念头,怎么能算是感情丰沛的无知人类呢。”

我们是人……

苍诘念叨着这四个字久久没有言语,自入玄冥那一天起,他就忘了自己心中也曾怀有无限善念。他曾本着对凡世间人类的同情为他们做过一些事,也对身边的修士常怀善意,从不口出恶言,践行恶事,但最终却被加以恶言,行以恶事。

“人性本善还是本恶?”

“我不知道耶,大概也看自己的选择吧,向右一点成圣,向左一点成魔,这就是人生选择题的美妙所在。”浮苏说完看向苍诘,现在的苍诘似乎有点不对劲:“老爹,你怎么了?”

“忽然想起当年入道门时,师傅对我说的第一句话——道者,德之所积也,修行既修心。”苍诘如今并不想着成神成圣的事,到他这个地步,寿元天道都已经不能再束缚他,成不成神,成不成圣对他来说,已不重要,余生不过痛快活而已。

“老爹……”这是要由魔入圣的节奏啊!

圣境九重,不知老魔你想主哪一重,自远古以来便没有人修入圣境。

天道制衡人世,圣境制衡天道,浮苏忽然了悟:“老爹,你不是想成为制衡天道的存在吧。”

“许多年前确实这么想过,圣境不通男女之婚,我有你阿娘,入圣境作甚。”

爱情至上的大魔真是……让人无法用言语来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