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人性人心

各自分头行动后,重案组的三位刑警加上陆向东这个“编外人员”又在外面奔波忙碌了几乎整整一天,重新聚齐在重案组的时候,外面早已经是繁星满天。

这一天的天气格外晴朗,夜空干干净净,空气也尤其清新寒冷,就如同大家的心情一样,既有破案在即的振奋,又有一种淡淡的遗憾。

“虽然你早就对我暗示过这方面的猜测,可是,到现在我还是不愿意相信。”田蜜坐在重案组办公室里,表情凝重,沉沉的叹了一口气,看着陆向东,满是感慨的说。

陆向东对此倒是意料之中的没有表现出任何唏嘘,只是轻轻拍了拍田蜜放在桌上握成拳头的手,淡淡的说:“愿望总是美好,现实永远残酷。”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是叫人过来,还是等明天再说?”墨窦有些拿不定主意,眼神在其他人中间转来转去,征求意见。

“要不,一鼓作气吧?”田阳表态。

“我没意见。”田蜜毕竟是女孩子,更感性一点,对于这样的几乎已经摆在面前的结果还有些回不过味儿来。

陆向东也赞同田阳的决定:“今天晚上一鼓作气的确会比较好一点,无论是时间,还是心理防线,晚上比早上都要由优势。猝不及防的时候对于咱们来说,是最好不过的。”

“那,理由呢?”墨窦还有疑虑,“理由不好,一样会让对方先提高警惕吧?”

“理由很简单。”田蜜忽然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主意,凑过去在田阳和墨窦耳边嘀咕了几句。

“不错嘛丫头!没白跟在陆博士身边!有长进!”田阳听后,大为赞许。

田蜜瞄一眼陆向东。破天荒的没有抗议田阳对自己能力的轻视,脸上甚至还多了一抹羞涩。

墨窦在一旁偷笑,往陆向东身旁挪了挪。低声对他说:“陆博士,没想到,爱情的力量还真是大呀!”

陆向东没吭声。脸上的笑意倒也若隐若现。

“那我这就打电话去!”田阳起身准备到一旁打电话。

田蜜抢先一步,对他摇摇头:“我来吧!这事儿由我来比较不容易让人起疑心。”

打过电话之后。四个人都沉默的坐着,安静的等待着重要时刻的来临。

田蜜虽然在电话里得到了对方肯定的答复,实际上心里也没有底,经过之前调查的过程,足以见得这一次的对手又是一只油滑的老狐狸,电话里答应得再好,一秒钟没有看到人出现。她的心就一秒钟还高高的悬在嗓子眼儿上。

笃笃笃。

一串敲门声让田蜜好像起跑线上的运动员听到发令枪一样噌的站起身,几步走到门前,手拉在办公室的大门扶手上,她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几个人,扭动扶手,拉开了门,准备迎接即将展开的一场心理硬仗。

门打开了,胡杨满头大汗的从外面冲进来,一进门。看到安安静静的重案组办公室和几个表情淡定的刑警,似乎有些诧异,愣了一下,扭头皱眉问田蜜:“你不是说小年他又反复了么?他人在哪里?现在怎么样了?”

“胡医生。里面说吧。”田蜜不回应他的问题,只是一边关门,一边面无表情的朝办公室里面示意。

胡杨慢慢的掏出纸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上下打量了田蜜几遍,慢慢朝办公室里挪了几步。

“小年他人呢?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什么情况?”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人主动说明情况,他又追问了一遍。

陆向东在一旁也如同胡杨进门打量田蜜一样的打量着他,听了他的问题,忽然撇着嘴角笑了。

胡杨的目光终于因为这似乎很不合时宜的一笑而落在了陆向东的脸上:“你笑什么?有什么事情很好笑么?”

“一个同样的问题,你颠过来倒过去问了两遍,你又在紧张什么?”陆向东不答反问。

胡杨的眉头动了一下,也敷衍的轻笑了一下:“抱歉,可能我在讲话的表达方式上有不好的习惯,你们不要介意。”

陆向东挑了挑眉,没有表态。

“言归正传,小年现在情况怎么样?”胡杨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再开口的时候,说话的对象已经发生了改变,无视自己面前的陆向东,扭过身去问从后面走过来的田蜜。

“你问的这么急,看起来还真的是挺在乎这个答案的。那么,你是希望我们说年拥军很好,还是很不好呢?”陆向东却没有因为他的转移而放弃,不依不饶的又抛出一个问题。

这下子,胡杨终于没有办法充耳不闻了,他扭过头来,眉毛紧紧皱起,眼神不悦的上下打量了陆向东一番,伸手朝他一指,用质问的语气对一旁的田阳和墨窦说:“这个人不是你们公安局的警察,为什么他一直在这里?!”

“陆博士虽然不是警察,但是他是我们局的学术交流合作对象,是专业人士,有资格参与案件的侦破工作。”田阳替陆向东申明立场。

胡杨不耐烦的一摆手:“不要和我说这些场面话,我不管他和你们公安局有什么关系,总之他不是参与案件调查的警察,我不喜欢他在这里指手画脚。”

“你怕我什么?”陆向东好像故意想要挑衅胡杨一样,在旁边似笑非笑的问,斜倚在桌旁,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让他的态度显得更加让人光火。

胡杨把眼睛一瞪:“我为什么怕你?”

“这也正是我的问题,你需要给我的是答案,而不是重复我的提问。”陆向东一脸无辜的看着胡杨。

胡杨气结,瞪了他半天,最终决定不和他继续纠缠,看着田阳,对他说:“我看得出来。现在这里的人里面,你的警衔最高,是不是你主要负责?”

不等田阳答话。他伸手一指陆向东:“我不希望这一类闲杂人员参与小年的案子,希望你们警方能够理解。”

“你的这种想法我们能够理解,”田阳点点头。接着话锋一转,“不过陆博士参与调查是符合程序的事情。不属于开后门或者其他情况,所以也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

在田阳这里碰了一个软钉子之后,胡杨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胸口的起伏剧烈了一些,他索性不开口,沉默了一会儿,脸色渐渐平复下来。再开口的时候,已经又恢复了淡然:“好,抛开刚才的问题不谈,你们谁能把小年的情况和我说说清楚?”

“这边请吧。”田蜜朝办公室深处的小走廊一指。

胡杨点点头,跟着她走了过去,墨窦跟在后面。

走到审讯室门口,田蜜打开门,示意胡杨进门去,胡杨站在门口皱起了眉头。

“这是你们能找到的最合适的谈话场所么?”他不快的问田蜜。

田蜜对他笑了笑,尽管笑容有些生硬:“胡医生。重要的是谈话内容,而不是场所,你说对么?”

胡杨对她的话显然并不认同,倒也没有浪费口舌去争辩什么。带着一脸的不情不愿跟着田蜜走了进去,并按照她的示意,坐在椅子上。

墨窦进来才在田蜜身边坐下,陆向东就跟了上来,把门关好,照例拉了一把椅子,坐在田蜜和墨窦身后不远处的角落里。

胡杨看到他进来,原本就已经变得阴沉起来的脸色更加不愉快,不过他已经学聪明了,没有再去和陆向东针锋相对。

“现在,你们可以和我说说小年的情况了吧?”所有人都坐定后,胡杨主动开口问,“请不要再故弄玄虚了,我赶过来不是为了在没用的事情上浪费时间的。”

“没问题,作为年拥军的心理辅导员,你对他的确挺关心的。”田蜜嘴上答应着,却并没有谈论起年拥军,反而抛给胡杨一个问题:“说起来,你是怎么成为年拥军的心理辅导员的呢?”

“因为我曾经到福利院去做志愿者,这个问题我好像早就告诉过你们了。”胡杨平淡的回答,面无表情的看着田蜜,“有什么问题么?”

“没什么,就是忽然想问,胡医生从事心理医生这个职业,有多久了呢?”

“我半路出家,时间算不上很久,不能算是资历很深的心理医生,不提也罢。”对此,胡杨并没有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

田蜜倒也不在意,继续问道:“那胡医生在入行之前是做什么的呢?应该也是相关领域吧?”

胡杨抬起虚握的右手,用指背轻轻揉了揉鼻子,点了下头。

陆向东坐下之后就在自己的膝头摊开了一个记事本,几乎在胡杨点头的瞬间,他拿起笔在上面记下了什么。

胡杨的眼睛朝他那边瞥了一眼,没有进一步的表示。

“我们知道,年拥军是个孤儿,没有什么亲属在,所以你几乎可以算是他最信赖最亲近的人,和他的亲人一样,”田蜜对胡杨说,同时注意到自己说完这句话,胡杨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听一听我们的调查思路?”

“这样方便么?”胡杨没有明确的表示接受或者拒绝。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作为年拥军最亲近的人,你应该会感兴趣吧。”田蜜娓娓道来,“最初,我们注意到了吴亮的前妻齐冰,因为她遭受过吴亮的感情背叛,对吴亮怀着相当严重的偏执,并且一度对自己与吴亮所生的儿子吴志达也怀有强烈的排斥心理,更重要的是,这个齐冰是个有狂躁型精神病家族史的人,符合吴亮父子被杀人碎尸的犯罪手法。齐冰没有足够的不在场证据。”

胡杨默默的听着,没有吭声。

“随后,我们把目光又集中在了桂秀琴的身上。因为我们查到,桂秀琴与其他男人有外遇,并且因为齐冰的介入以及吴亮之前的行为不检而与吴亮有很深的矛盾,甚至经常大打出手,在对吴亮提出离婚之后,因为吴亮执意不肯未能实现。并且案发当天。她在行踪这个问题上对我们撒了谎。时候她的情夫还花钱指示牌友与其串供。”

“听你的口气,这两个人,最终都让你觉得没有嫌疑了?”胡杨听完田蜜的讲述。做出了自己的判断。

田蜜点点头,对胡杨笑了笑:“胡医生不愧是从事心理学工作的,的确有敏锐的判断力!”

她的高帽子让胡杨有点不自在。自谦的摆摆手,问:“能说说是怎么排除的么?”

“因为年拥军。”田蜜回答。“随着调查的展开,越来越多的证据直指年拥军,这里面的疑问也就随之产生了,那就是,这两个女人无论谁是凶手,为什么要栽赃年拥军呢?首先齐冰和年拥军的私人关系不错,没有必要这么做。其次,桂秀琴与年拥军倒是有过交恶,但是也只是因为工资等等的金钱纠纷,并没有深仇大恨,更何况,如果是桂秀琴杀夫弑子,栽赃嫁祸给齐冰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么?为什么要把嫌疑转嫁给年拥军呢?这分明存在很大的不合理。所以说,问题或许还是处在年拥军的身上。”

“所以呢?你们的意思是什么?小年有嫌疑?”胡杨两条眉毛在眉心拧起一个疙瘩。

“你希望年拥军有嫌疑还是没有嫌疑?”田蜜反问。

不等胡杨回答,墨窦就已经开口问道:“2月5日晚上8点到11点半之间你人在哪里?”

胡杨的脸色更冷了几分,倒也没有田蜜预期中的勃然大怒。

“你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你们实在找不到嫌疑人。所以已经怀疑到我了么?”胡杨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仿佛刚刚听到了一个笑话,“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你,我那天晚上一直在家里。开始的时候一个人打扫卫生,看新闻节目,到了晚上有个难缠的患者打电话给我,我陪她通了两个多小时的电话,一直到凌晨一点才挂断。你们可以去通讯公司查的。”

说完,他又补充了一句:“当然,我觉得你们调查我绝对是在浪费时间,我只是认识小年,关心小年而已,他的老板一家,包括那一家人乱糟糟的那些关系,我都一概不认识,不了解。或许我在这方面不是内行,但是就我一个外行的观点来看,实在看不出我为什么会被和这个案子扯上关系。当然,如果你们也算是病急乱投医,我倒也不介意。”

“这么说来,你对年拥军的老板娘桂秀琴也不认识喽?”墨窦问。

胡杨点点头,说话的同时,鼻梁不由自主的微微皱了起来,鼻孔扩张:“不认识。”

陆向东又默默的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下了什么。

胡杨瞥了他几眼,眼神里满是不快。

“年拥军平时没有对你说起过关于桂秀琴的事情么?她这个人的名声好像一贯都不怎么好。”田蜜若无其事,好像闲聊一样的对胡杨说,“我们在调查中还了解到一件事,桂秀琴一直有一个羡慕嫉妒的女同学,很多年前,她无意中撞见了这个女同学的丈夫背着这个同学在外面和其他女人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于是出于落井下石的心态,她把这件事添油加醋的告诉了那个女同学,结果导致这个性情刚烈的女同学很快就和丈夫离了婚,并且一个人带着年幼的孩子远走他乡。”

胡杨没有吭声,一动不动的坐着,双眉紧拢,嘴唇也几乎抿成一条线。

陆向东在这个时候第三次动手在本子上记下了一些。

胡杨的目光被陆向东的行为牵扯着,几乎要忍不住说些什么,却又忍了下来。

“我说的这件事,不知道之前胡医生有没有听说过呢?”田蜜问。

“你的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也不感兴趣。”胡杨冷淡的回答。

陆向东的笔又在纸页上滑动起来。

“你到底在写什么?”胡杨终于按耐不住了。

陆向东脸上呈现出一副没什么诚意的惊讶:“作为一名心理医生,你难道不适应自己说话的时候有人在旁边记录么?通常这个角色应该是你吧?”

“回答我的问题,我没有心情和你绕弯子。”胡杨板着脸,嘴上说的严肃,倒也没有因此而闹什么性子。

“告诉你不是不可以,只不过有可能会影响到你眼下的情绪和状态。还坚持要听么?”陆向东身子微微向前倾,好整以暇的看着胡杨,两个人一个放松一个紧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胡杨一言不发的瞪着陆向东,分明是在等待着他的答复。

陆向东耸了耸肩,对胡杨说:“既然你这么坚持。我先说一下我对你的评价吧。你的确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作为一个半路出家的心理医生。你身上存在着许多硬伤。”

他的话一出口,不仅胡杨,就连田蜜和墨窦都不禁好奇起来。

“首先,”陆向东逐一说明起来,“当你被问到改行做心理医生之前是否从事相关领域的工作时,你的肢体语言表现出了明显的底气不足和羞愧,我想。那段工作一定给了你很不愉快的人生经历吧。其次,听到被问起是否认识桂秀琴,你皱起鼻子,满脸都是瞎子也看得出来的厌恶。第三,听完田蜜讲述的故事,你的面部肌肉几乎要在你的脸上写出‘愤怒’两个字,偏偏你却矢口否认,实在是有点可笑。最后,也就是刚才,我不得不说。作为一名从事心理学工作的人,尤其还从事过教学工作,在面对他人询问撒谎的时候,依然会犯重复问题这么低级的错误。实在是让我没有办法对你高看一眼。”

陆向东的一番话,让胡杨的表情渐渐冷凝起来,尤其是那句“从事过教学工作”,更是让他猛地抬眼盯着陆向东,满眼都是警惕。

“我说过了,我只是一个半路出家的心理医生,和你们搞犯罪心理学的不同门路,你说的那些我完全没有概念。”他依旧努力保持着平静,硬生生的挤出几丝微笑,对陆向东说。

“胡医生,哦,其实我也可以胡老师吧?就是不知道事隔这么多年,你对‘胡老师’这个称呼,会不会像对‘胡卫国’这个名字一样,有些陌生了呢?”田蜜说。

胡杨的身子僵住了,脸上的假笑渐渐消失无踪,变得面无表情。

“胡杨,曾用名胡卫国,实际年纪比现在户口和身份证上面登记的要大两岁。”墨窦看着手上的材料问,“曾经与学生外遇在学校内造成不良影响,因此离职,而后改名叫胡杨,沉寂了两年,改行从事心理医生这个行业,在入行之初为了打开声誉,选择到福利院做志愿者,并且在那里结识了年拥军。我们调查的结果没错吧?”

“为什么要调查我的私生活?你们这是侵犯我的个人**!”胡杨的额角血管凸起,两只眼睛狠狠的瞪着眼前的几个人,呼吸急促起来。

“如果与案子有关,就不涉及到个人**的问题。”田蜜也板起脸来,“起初我们曾经怀疑过,凶手作案针对的对象是吴亮,吴志达只是不小心撞到枪口上而已,后来慢慢察觉到,许多证据表明,桂秀琴才是凶手真正希望报复的那个人,否则不会把吴亮父子的内脏放在大红灯笼饭店的冷柜里,还把吴亮父子分尸到那个程度。”

“我们也向桂秀琴求证过,她当初在招工的时候,的确印制过广告,但是只贴在了饭店附近,从来没有到年拥军居住的那一片偏僻地段儿发放过传单,可是年拥军却是在离家很近的一个电线杆上看到了大红灯笼饭店的招工广告,这让我们不禁怀疑,是不是有人为了让他到大红灯笼饭店去工作,特意在那里贴了一张广告。这个人一定了解年拥军的生活状态,知道他当时失业,急于寻找一份工作。”墨窦接着说。

胡杨不说话,冷着脸听他们说。

“年拥军之前明明一直服用苯二氮卓类的镇静剂,可是案发后我们在他的血液中检验出的却是唑吡坦类药物,并且他家中所找到的安眠药,也是唑吡坦类的安眠药思诺思。”田蜜越说面色越凝重,“最有意思的部分是,我们的技术人员对年拥军的药瓶进行了化验,最后发现,那个瓶子原本应该是盛放安定片的,思诺思是后来被换进去的药物。并非原装货。”

胡杨冷哼一声:“难道只有心理医生才有安眠药么?我不这么认为。这件事,我不能够接受你们凭空的指控,我和吴家没有交集。我没有动机。”

“你有。”墨窦直接打断他的狡辩,“胡杨你是个聪明人,事到如今怎么还这么执拗做傻事呢?虽然隔了十几年时间。你的变化不算很小,桂秀琴当初没有第一时间认出你是那个和她有过几面之缘的‘同学的前夫’。但是她后来已经认出了你,你就是那个当初和学生外遇,被她告诉了你前妻,最终导致离婚、离职的那个男人。”

“过去犯过的错误,我承认,或许桂秀琴认识我,但是不代表我就一定记得她。更别说什么她丈夫,和她丈夫前妻的儿子!”胡杨依旧嘴硬。

“虽然你花费了不少心思去接近吴亮,但是你恐怕不知道,这个粗人,其实有一个很好的习惯——写日记。”田蜜起身,把几页复印的日记递给胡杨,“如果不是桂秀琴整理吴亮的遗物时无意中发现,恐怕到现在别说我们,连她都不知道自己丈夫有这样的习惯。关于你对吴亮的种种‘帮助’,比如劝阻他为了风流与桂秀琴离婚。做他的思想工作让他和桂秀琴一心一意过日子之类,他都心怀感激的写了下来。”

胡杨不吭声了,他不开口,田蜜和墨窦也索性都不开口。一直沉默了许久,他才又说:“我有不在场的证据,你们不能随便给我扣罪名。”

话虽然这么说着,他的眼神却已经不再坚定,语气里也开始透出底气不足的意味。

“胡杨,我真是搞不懂你,”田蜜无法理解的看着这个中年男人,“你帮助了年拥军,让他克服了怪病的阴影,勇敢的面对人生,可是你却又陷害他,让他险些被当成杀人凶手。你因为出轨犯了错,导致家庭破裂,于是劝诫有相似经历的吴亮,劝他珍惜家庭,不要重蹈你的覆辙,却又是你把他刚刚燃起的生活希望完全断送了。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你没有证据。”胡杨听了田蜜的质问,依旧只是那有气无力的一句。

田蜜叹了口气:“看来你是真的一点主动权都不想留给自己。”

说完,她看了看墨窦,墨窦也很无奈的看着胡杨,对他说:“你现在唯一的盾牌就是你所谓的不在场证据了吧?你说你当晚之前一直一个人在家里打扫卫生、看电视,可是我们从交通摄像头的记录里,分明找到了你当天晚上七点多开车出现在从你家出发,到大红灯笼方向去的行驶记录。你的鞋码与我们根据现场足迹判断出来的凶手脚的大小也相符合。”

“就算你们说我和吴亮认识,就算我那天晚上去过他的饭店,那又能说明什么呢?吴亮到晚上九点多十点的时候都还活的好好的,而我不到十一点的时候就被难缠的患者纠缠着讲电话,我怎么可能有足够的时间杀人,还分尸弃尸呢?!”胡杨显然已经不是最初那个淡定的心理医生了,虽然依旧在强辩,态度里却多了一些负隅顽抗的狼狈。

“你知道你最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一点是什么吗?”陆向东沉默良久,这时候才开口对胡杨说,“你总是‘知道的太多’!”

胡杨听了他的话,先是一愣,眼珠在眼眶里微微转动了几下,似乎很快就明白过来了些什么,神情顿时萎顿下去。

“事前,并没有人告诉过你,吴亮在十点左右的时候还活着,年拥军的手机打到店里去的那一通电话,我们并未对外公布过。”田蜜知道胡杨已经意识到自己在哪里露出马脚了,顺便帮他补充一句,“包括在看守所的时候,你和年拥军的谈话录音我们时候仔细听过几遍,你很聪明,知道刺激年拥军发病,让他露出狂躁的一面会更增加他的嫌疑,只是你小聪明耍过了头,说出了本来你不应该知道的信息——吴亮父子的人头是从年拥军家的菜窖里找出来的这件事。”

“除非你就是凶手,否则,在警方没有对外泄露任何信息的情况下,这种事情又怎么会知道的那么一清二楚呢?!”墨窦接着田蜜的话,不给胡杨留任何喘息的空间。

胡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田蜜示意他先不要开口。接着说:“我们对你的助手进行过调查了解,之前你的一个患者曾经到你的诊所里来闹过,原因是她从你手里拿了一瓶思诺思安眠药回去。结果服用效果不好,这才发觉瓶子里装的并不是思诺思,而是安定片。这件事你给患者的理由是怕她长期服用会形成依赖,所以故意‘挂羊头卖狗肉’。希望她借由心理暗示,在换药的情况下依旧能够正常入睡。我们从年拥军家里找出来的思诺思片数加上法医凭借血液化验结果的推测服药剂量,和你的那个患者被换走的思诺思恰好相符合。”

胡杨不吭声了,垂着头坐在那里。

“胡杨,你其实是个明白人,我们也不妨把话说开。”墨窦看他这个样子,在和陆向东取得了眼神交流之后。决定用最后一招,“实话实说,我们目前只是收集到你足够的嫌疑,定罪的证据还并没有全部到位,如果你想扛着不说,至少眼下我们是拿你没有办法的。但是你也不用怀有什么侥幸心理,以你现在的嫌疑,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在将你收押之后,把证据一一找齐。所有行为都会留下痕迹,做过的事情。逃不掉的。真相大白不过是迟早迟晚的事情罢了。”

胡杨依旧沉默着。

田蜜适时的配合着墨窦的强硬态度,柔和的对胡杨说:“胡杨,其实你是真的很关心年拥军,对不对?虽然我不是从事心理学研究的。但是凭我的主观感受,我觉得你在年拥军绝食和企图自杀的时候,表现出来的焦急并不都是在做戏。的确,年拥军在这个案子里扮演着一个代罪羔羊的角色,很多证据都对他不利。可是另一方面,你却又每时每刻都在想方设法给他从别的方面寻找脱罪的方法,比方说对我们提出刑事能力鉴定这样的要求。所以归根结底,你对年拥军始终还是怀有一份良心在的,既然事情终究会真相大白,难道你就那么希望因为你的顽固不化,让那个年轻人再承受更多天的精神折磨么?”

胡杨终于动容了,他看了看田蜜,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整个人仿佛泄劲一样瘫坐在椅子上,颓然的摇着头:“逃不掉,逃不掉,算了,我也累了。该是自己的债,果然是推不掉的。我是个心理医生,做了亏心事,也一样没有办法让自己洗脱阴影。这么多天,我没有一个晚上能睡安稳,半夜里经常梦见警察破门进来要抓我,然后就满身大汗的惊醒,这样的日子,也该是个头儿了!”

“其实,我都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了,很多事情,都已经被你们给猜中,或者说查出来了,”他好像在短时间之内,突然就虚弱下来,“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所以,还是你们来问吧。”

“那就说说原因吧。”田蜜想了想,“虽然我们大概知道是因为桂秀琴导致了你离婚的结果,但是为什么对吴亮和吴志达下手?为什么不直接报复桂秀琴?”

胡杨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笑容:“直接对她下手?那她岂不是没有机会体会到我的痛苦!当初,我只是一时糊涂,根本没打算和那个女学生有什么深远的发展,被她把事情捅到我前妻覃芳那里的时候,我本来已经萌生退意,要和那个学生分手了,没想到覃芳突然知道了这件事,她那个人心高气傲,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因为这个,闹到了学校里面,搞得沸沸扬扬的,接着就连解释或者弥补的机会都不给我,就带着孩子走了,只给我寄回一张离婚协议书来,我试图和她复合,可是不管怎么祈求,她都不肯妥协,到最后还说如果不离就去法院起诉,我当时在学校里已经够臭名昭著了,不敢再打官司,只好同意,离婚之后,她就带着孩子走了,不久听说出了国,我一个人,丢了工作,另起炉灶,日子过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很多次,我祈求她让我看看孩子,告诉她我很后悔,她都不理不睬,到后来,干脆就失去了联络。”

胡杨用手背揉了揉湿润的眼角:“过了没多久,我就听说。桂秀琴嫁了人,据说日子过的还挺有声色,我心里的恨就越积越多。一想到她害得我妻离子散,自己却好像没事儿人一样过好日子,我就没有办法平静。于是我就发誓。我一定要报仇,我要让她也体会到我的痛苦。从那之后。我就一直悄悄的关注着桂秀琴一家的生活,尽量多的了解和他们相关的事情,他们日子过的越是风生水起,我就越高兴,因为爬得越高,摔得越惨,桂秀琴过的越幸福。失去的时候就会越痛苦。”

听他讲到这里,田蜜几乎快要忍不住大冷颤了,试想一下,当你无忧无虑的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时,在某个不被察觉的角落,却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盯着你,为的是有朝一日至你于死地,这是一种多么可怕的感觉啊。

“是什么时候开始形成后来实施的这个计划的?”墨窦问。

“在我发现年拥军发病后的状态之后,心里就渐渐萌生了这样的念头,想着能不能有朝一日。利用他失忆的这件事,替自己实现计划,但这也只是个念头,毕竟实施起来要借助天时地利。”

“什么时候结识的吴亮?”

“在发现他有外遇。并且想要和桂秀琴离婚的时候,”胡杨有气无力的解释道,“我说过,我一直都暗中关注着他们的生活,原本我不想暴露,怕给自己惹麻烦,怕被桂秀琴认出来。我发现桂秀琴什么时候不在店里,就经常趁她不在的时候开车过去假装吃饭,这样一来二去就和吴亮熟了。”

“你规劝吴亮不要离婚,还劝他对桂秀琴好,目的是为了自己的复仇计划不受影响?”

胡杨点点头。

田蜜看着面前这个曾经让她觉得蛮亲切儒雅的男人,忽然觉得他的面孔里透着一股狰狞。

“说说年拥军吧,怎么把他扯进来的?”

“事情完全是巧合,他早先那次发病,然后就失业了,很苦恼,跑来找我倾诉,我那会儿正好在桂秀琴的饭店附近看到了他家的招人广告,就侧面的试探了一下年拥军的口风,发现他不排斥这一类工作,于是就偷偷从那边撕了一张广告,贴到了年拥军家附近。后来的事情你们也知道了,好像老天爷也帮助我一样,小年到了那里,和桂秀琴处的不好,工作也越来越不开心,之后又如我所愿的发病了。”

“也就是说,你一直都有这样的一个计划,所以提前做好了该做的准备,只等一个合适的时机下手喽?”

“差不多是这样的,”胡杨并不否认,“你们不是已经查到了安眠药的事么,我当初偷换了药,就是希望有一天如果需要,不会扑个空。和小年认识这么久,其实我很清楚,他每次发病的时候,可能是这么多年形成的惯性,就算他不能完全的记得我,却还是对我有印象,有一种本能的信任,所以,我承认我很卑鄙,利用了他对我的信任。”

“年拥军失忆之后,你到过他家?”

胡杨点了点头:“是的,我去了,在他打电话给我之后,我就带着安眠药去了,到了那里,争取到他的信赖之后,偷偷换了他的药,给他按照安定的计量吃了思诺思,很快他就睡着了。然后我换上了他的衣服和鞋,去了大红灯笼饭店,确定桂秀琴不在之后,就进去了。”

之后的事情,即便胡杨不说,田蜜他们也已经知道,至于杀人分尸的过程,田蜜也不打算再追问一遍,不如留到指认现场的时候再一并讲出来就可以了。

于是这样一来,就只剩下一个疑问。

“为什么连吴志达也不放过?”田蜜不能理解这样的行为,“他还只是个十几岁大的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胡杨两只手插进自己的头发里,似乎对于杀死吴志达这件事,他也一直很挣扎,“我当时有想过,孩子是无辜的,打发走他算了,可是后来转念一想,打发他走,就等于给自己增加暴露的危险,更何况,吴亮告诉过我,桂秀琴其实很疼这个孩子,视如己出。我女儿如果在身边,也十几岁大了!她既然让我失去了自己的女儿,我就让她失去她的儿子!”

说到最后的时候,胡杨的神情已然从挣扎变成了狰狞。

“没有人让你失去女儿,也没有人造成了你妻离子散的生活悲剧,这一切,归根结底都是你自己造成的,你却把错误归结到别人的头上。”田蜜听完他的讲述,忍不住有些动气了,“虽然桂秀琴当初去告密并不是出于什么善良的目的,可是如果你没有背叛你的家庭,没有背叛你的妻子,如果你自己没有做出那些不该做的事,她又怎么能毁掉你所谓完美的生活呢?!恶果的种子都是你自己种下的,你却把仇恨都记在了别人的头上!亏你曾经是大学里面的心理学讲师,后来又当了这么多年的心理医生!你自己的内心才是最阴暗最可怕的。这么多年来,除了你自己的感受你的生活得失之外,难道你就从来都没有真正关心过其他人么?”

胡杨微张着嘴巴,被田蜜质问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慢慢垂下了头。

过了良久,他才又抬起头来,看着田蜜,问:“田警官,小年,他,知道这件事么?”

田蜜摇摇头。

胡杨的脸上除了绝望和气馁之外,终于多了一抹欣慰:“我求求你们,不要让他知道事情的真相,好不好?我知道纸包不住火,我只希望他能晚知道一些,就晚知道一些。我不想让他发现他最信任的胡叔,是个坏人!”

田蜜听了他的话,缓缓的点了点头:“我答应你,但不是为了你在他心目中的高大形象,我只是不希望他这么快发觉自己最信任的那个人却一直处心积虑的把他陷害成杀人凶手,不希望他从此以后因为你,变得无法信任任何人。”

一滴泪,顺着胡杨的脸颊流下来,滴落在他身旁的水泥地上,留下一个小小的水印儿。

这一滴泪里包含的,到底是绝望还是悔恨,恐怕连胡杨自己也说不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