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八章 逃避者

狂信徒有狂信徒的好处,比如,这种一往无前……

当裴罗告诉他们自己就是魔鬼时,这帮家伙几乎连逃跑的心思都没有,全部是一往无前的冲了过来,好像被裴罗杀了就立刻能上天堂一样……

结果,不止是她,死亡骑士团跟来的八个人全部都成了看客,一群沉默的看客,沉默的看着裴罗在阴森的厂房里疯狂的大屠杀。

他不高兴,她又让他心情不好了,所以他需要发泄,可是,却把这一群倒霉的死亡骑士给吓坏了。

银色的手术刀在昏暗的烛光中闪着醉人的光泽,黑蜡烛特有的腥臭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和着血腥味不断加重。

月婳很随意的坐在水泥的大梁上,脚下皮质的靴子在粗糙的水泥上发出了有节奏的磕碰声,她居高临下,沉默的看着他在人群之中屠戮,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

心情谈不上好与不好,但是她却有种由衷的满足感,虽然没有表态,但是裴罗显然是答应她的要求了,她会拥有一个他们的孩子,作为她生命的延续,他会一出生就得到幸福的生活,她会替他安排好一切。

狭小的空间里,充满了惨嚎,哀叫,还有对于神的诉求,这却让她脸上的笑意持续扩大。

她想她已经完全明白了,所谓生命的意义。

生死在于旦夕,在这新旧交替之间,她忽然明白了。

所有人都会死,死亡是生命的必然过程,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死亡,那不是别人赋予的,而是自己的选择。

就像这些狂信徒,他们已经放弃了生命的意义,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虚无缥缈的神,去献祭自己的生命……

人已经不再是人。而成了神奴。

奴是没有人权的,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所以他们不配被尊重也不配被珍惜。

她开了口,轻轻的唱起了很久之前听到的一曲歌谣,送七子。

“桜の花は何时开く……”

这是一首古老的歌谣,讲述人们把七岁的孩童献祭给神,以祈求幸福和安宁的故事。

月婳坐在高高的横梁上。轻轻的唱着,仿佛般的嗓音带着一丝稚气,她带着笑意轻轻的唱着,和着下面浓重的血腥味和疯狂的悲鸣。这让她身后的一群死亡骑士噤若寒蝉,各个面面相觑。

他们曾经以为他们已经足够疯狂和漠视人命了,可是如今却见到了更疯狂的。极度的血腥之中,她却在兴致勃勃的唱歌。

“桜の花は何时朽ちる……”

送七子有些悲怆的旋律在黑暗之中流动,映衬着那银色的手术刀光,没有一个人死了一个痛快,他们的血液在飞溅。他们的肌肉在脱落,他们的身体已经不成人形,他们全部都在痛苦中哀鸣。

可是他们在哀鸣,也在祷告,同时还在感谢。

他们更加疯狂的朝着那个施虐者前仆后继的冲了上去。并不是为了打倒他,而是为了让他更加疯狂的伤害自己。

这样他们的心就可以满足;这样。他们就受了足够的苦;这样,他们就可以升上天国得到永恒的幸福。

宁死也不愿意面对现实。

“我们在天上的主啊,求你从一切灾祸中拯救我们,恩赐我们的时代得享平安;更求你大发慈悲,保佑我们脱免罪恶,并在一切困扰中,获得安全,使我们虔诚期待永生的幸福,和救赎之日的来临。”

他们在血泊之中喃喃的祈祷。

月婳坐在横梁上轻轻的唱歌。

封闭的废旧厂房里满是惨嚎,和着空气里浓郁的血腥和腐臭。

她觉得一切都很悲哀和扭曲,所以她的脸上始终带着笑意。

人生是痛苦的,诚然,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如此,所以,逃避痛苦是自然的,是可以原谅的。

她也曾经逃避过,她也曾经从那个阶段一步步走出来,所以她特别理解这种痛苦和逃避,这是人生不可避免的磨难之一。

每天生活在朝不保夕的环境中,丧尸,感染……就算是没有丧尸了,也要提心吊胆的担心周围的人会不会抢夺自己的粮食,会不会一觉醒来自己身上就已经被啃食的只剩白骨。

这种寒意布满了整个世界,浸透骨髓,就像冰冷的皮肤包裹着人们的灵魂,就算是在炎炎烈日下也不能得到丝毫的安慰。

不敢相信、不敢停留、不敢睡觉、不敢哭泣……

时刻处在精神紧张之中,每个人都苍白而焦虑,直至完全崩溃的那一天。

恐惧,它攫住了他们的心脏,一点点挤压,一点点碾碎,直到挤出最后一滴血,直到彻底枯萎。

可是,这并不是绝对,这其实只是,他们自己缺乏面对的勇气。

或者说,一直都缺乏。

和平年代的几十年,他们都不曾有过任何勇气,更何况如今这种更加疯狂的世界呢?

信家长,信学校,信权威……

怨父母,怨教育,怨社会……

年幼时,当他们需要真实,父母教育他们虚假,不该说的不要说,不该看的不要看;初成长,当他们需要知识和能力,学校教育他们功利,成绩好才是真的好,学了什么其实不重要;青春年少,当他们需要观念和成长,给予他们的是洗脑、欺骗、圆滑做人、差不多做事;踏入社会,当他们需要帮助和发展,社会给予的,没有博爱只有冷漠,以及关系网之间那一点点薄弱的生存空间……

已经,彻底残了啊……

遇到问题,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解决问题而是推诿责任;受到伤害,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维护权益而是祈求怜悯;面对灾厄,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努力自救而是等待庇护。

已经习惯了让人替自己做主,已经习惯了依靠,已经习惯了逃避现实,人们习惯了把自己应该背负的责任交到别人手上,同时,也放弃了那些努力的权力和生存的权力。

更有甚者。因为不敢面对人生的痛苦和现实的磨难,就选择另一种痛苦的方式。还一度沾沾自喜,以为自己就经历了真正的痛苦和人生,到达的是别人所无法企及的神国。

可是没有人理解反思,只有人在煽动仇恨,环境虽不美好。但是偏要粉饰太平。原本单纯的人性彻底被淹没在染缸里无所适从,当那一天他们发现自己已经厌倦虚假,生活就瞬间变得痛苦不堪。

于是,他们的口头禅变成了:“这个社会怎么了。”

只是。仍旧麻木的生活,麻木的卑微,麻木的死亡。

直到最后。习以为常,彻底成为当初自己所不能接受的那类人。

于是,人不再是人,而成了没有自我,没有精神。没有未来,没有追求的奴隶,房奴车奴孩奴,只为了活着而活着的奴隶。

但是,有必要逃避到这个地步吗?

已经不是在襁褓之中的婴儿了啊。为什么还要把自己缩回那个虚幻的摇篮之中呢?

她理解他们,也同情这种痛苦。但是她并不怜悯。

因为不醒悟,只能说是,受的苦还不够。

“主爱世人,他将他的恩泽赐予我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致灭亡,反得永生。”

浓重的血腥之中,有祈祷声传来,她笑,她唱最后一句。

“死んだ七の子升るころ。”

她说:“阿门。”

然后她轻轻的自横梁上跳了下去。

长长的银发在空中划出了奇异的轨迹,劲风扑过,一双有力的手臂接住了她,鼻端的血腥味道瞬间加重,她抬起头,看到他的眼里都是冰冷和疯狂。

然后,她低下头,那是一地的血腥和残尸。

月婳随意瞟了一眼,开口说道:“基因病毒应该跟军委会有关,如今,这些人都不重要了。”

“嗯~~~”裴罗点头,然后抱住她,说:“走吧。”

“嗯,走吧。”她回头扫了一眼身后的黑骑士,笑靥如花。

可是他们却个个噤若寒蝉,仿佛见了鬼似的看着他们,良久,军靴踏地的声音才传了过来,带着鲜血被溅起的吧唧声,他们列着整齐的队伍跟了上去,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无比的谨慎自持小心翼翼,完全没有了来时那张狂无礼目中无人的样子。

军靴踏地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月婳没有回头,她知道,又有一群人把自己交了出去,虔诚的面对着力量者,从此之后,他们再不足与她为敌。

因为,勇气已丧,精神不在。

不过~~~江昊瑜他这么准确的知道他们的落点,到底是为什么呢?

……

这是一座古旧的塔楼,几个黑骑士围城了一个圆圈,把所有的出入口都封闭住了,剩下的人在一层层的扫荡,陆远亭坐在塔楼前的一个石墩上,懒散的看着夜色里的塔楼,手里捏着一根白色的烟卷。

“怎么?不上去乐乐?”一个穿着黑色军服的人在他旁边驻足下来,神情带着些轻蔑的瞥了一眼他身上科学院的工作服和胸口那个一叶的异能者徽章。

“能力有限,就不凑合了~~~”陆远亭狭长的凤眼里带着些谦逊温和的笑意,他起身站了起来,让出了身下的石墩,同时伸手向口袋里摸出了那个烟盒。

“老哥,要不要试试?”他把那个皱巴巴的烟盒朝着身边的人递了过去。

穿着黑色军服的黑骑士摆了摆手,拒绝了陆远亭递上来的烟盒,那皱巴巴脏兮兮的感觉让他不舒服,他从军装的上身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硬盒白沙,大拇指翻开了盖子,抖了抖烟盒,他低头叼出了一根香烟,一点火星立即的在香烟头上冒了出来,那烟就这么突兀的燃烧了起来。

陆远亭带着笑意收回了手中的烟盒,若无其事的塞回了裤子口袋里,他推了推眼镜,笑道:“老哥你的能力真是强呢~~~虽然同为异能者但是差别果然是很大啊~~~如果我要是有你一半就足够了。”

带着点谄媚的语气,是恰到好处的艳羡,这顿时让那黑骑士脸上浮满了自豪的笑意,他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大咧咧的拍了拍陆远亭的肩膀,一屁股在那石墩上坐了下去。

“小子挺上道啊!要不要来我们总参部混?我可以罩着你~~~”一边说,他一边翘起了二郎腿,轻轻的抖动了起来。

他满脸的自傲,仍旧没有丝毫要介绍自己的意思,更不要提把手中的烟“赏赐”给陆远亭了。

陆远亭轻笑,他伸手推了推眼镜,狭长的凤眼里有精光一闪而过:“好啊,那真是,谢谢大哥抬举了。”